吴单的课,大家都不敢马虎,谁都知道吴单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吴单却是照例迟到,他姗姗来迟,8点半的课,9点才到,他走到讲台上,拉开座椅坐上,吆喝服务小姐端来咖啡,点上雪茄,然后开始打电话,打完电话,又说,6月1日,西藏金珠上市,要准备去打新股,昨晚一晚上没有睡觉。我们资金小,和那么多公司竞争,劣势啊,全是劣势,我们又没有那边的关系。如果说股票市场是蛮荒丛林,那么黄浦证券就是角斗场,我们肚子里有很多股民在斗,我们自己又有和那些巨型机构斗,难那!
他慨叹着。
股票难不难?不难!也难!股票无价值可言,只有价格,价格反映的是人们对它的需求程度,需求度高,价格就高,需求度低,价格就低;关键是需求。比如西藏金珠,它的股值多少钱呢?它的真实价值是谁也不知道的。不要相信那些报表,资产估值表谁能相信呢?关键是需求,同样的股票,有10个人想买和有1000个人想买,价格会完全不同,同样的价值,价格可能相差10倍。一个优秀的操盘手怎么确定一只股票的价格呢?他必须分析买方力量大还是卖方力量大,但是,买方和卖方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他们真实的想法的,你只能自己去判断,去看图,买方和卖方只要他们行动,就会在图形上留下痕迹,一个操盘手要向鬣狗一样盯住图形。图形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价格均线,5日线是短期趋势线,10日线是短期趋势的生命线,真正的强势股是沿着5日线上升而不会跌破10日线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操盘手把10日线看得很重的原因,跌破10日线会吓出散户筹码,拉上5日线,会引进跟风盘……
听着吴单讲课,崔钧毅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灵感。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这个灵感直接报告给武琼斯。他悄悄地退出课堂,来到顶楼武琼斯的办公室,武琼斯的秘书曾辉玲问他有什么事儿?他想了一下,说有个关于去西藏打新股的个人建议想报告给总经理。曾辉玲电话汇报了,说武总在楼顶的天台上,让他上去。
曾辉玲端了咖啡,他跟着曾辉玲,两人上了天台。36层大楼的天台上,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透明,那么温和、清澈,来上海快5个月了,他没有见过这样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空。
这样的天空和阳光是生活在底层的人永远也看不到的吧。
阳光和天空经过城市高层的过滤,到达底层的时候,已经灰暗了苍黄了。
要看得远人就得爬得高。
武琼斯躺在天台尽头的躺椅上,以36层之上的天空和太阳做背景,躺着的武琼斯就显得渺小了,人总是渺小的吧,谁能和天空、太阳比呢?远远的,崔钧毅看见他雪白的衬衫上有一些东西在闪闪发光,崔钧毅走近了,发现那闪闪发光的是白金袖扣、领扣,武总挥手示意他坐下来,崔钧毅躬身坐在另一张躺椅上,他不敢像武琼斯那样躺着。曾辉玲把咖啡放在茶几上,退下去了。
“小崔,找我有事儿?”武琼斯并没有起身,他的眼睛在墨镜后面甚至都没有睁开。
“武总,听说我们要去西藏,打西藏金珠新股?”崔钧毅喝了一口咖啡,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必须尽量表现得冷静、随意,不能让武琼斯觉得他过分紧张,他没有等回答,继续说,“西藏海拔高,一般飞机上不去,飞西藏,大多是联航票,在成都换飞机,如果我们出其不意,包下新股发行前三天成都至西藏的所有飞机,我们可以把绝大多数内地证券公司挡在门外。”
武琼斯依然看着远处,没有回应崔钧毅的话题,似乎陷入了长考。
崔钧毅有些憋闷,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最后,他还是决定到此为止,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哪里需要罗嗦呢!他端起咖啡,恭敬地递给武琼斯。武琼斯接手机,那头似乎有人在请示什么,武琼斯斩钉决铁地说“吃进!统统吃进!”回头看他,“你刚才问什么?什么是股票交易的纪律?每个操盘手都应该有自己的交易计划和策略,什么地方进,什么地方出,应该严守这些策略和计划,不能随波逐流!这就是纪律。”
武琼斯送崔钧毅到电梯口,伸出手握住崔钧毅,“崔,你很有头脑,我没有看错!”崔钧毅看见武琼斯衬衫袖扣上闪闪发光的原来是钻石,白金袖扣上镶了钻石。这些钻石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应该是真的吧?
回到教室,吴单正教大家如何看盘口,实盘教大家看庄家的技法。讲到庄家打压吸货、拉台吸货的成本比较的时候,吴单给出了好几个指标,崔钧毅立即给出了一个数学公式,根据这个公式,可以确定庄家的成本,并大致描画出庄家的吸货点和出货点。大家看了,觉得非常神奇。
张梅对崔钧毅的这个公式非常着迷,中午的时候偷偷拉了崔钧毅到淮海路的QK酒吧吃西餐,“崔钧毅,我们一起试试这个公式,说不定能在市场上找到一个傻庄股,我们可以跟庄,这样我们的考试也解决了。”她说的是炒股考试。崔钧毅帮助张梅选定了两个股票,一起做了各种分析,但是,却拒绝了张梅合作炒股的建议。张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崔钧毅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炒:“你是不是有什么绝招?”崔钧毅看着张梅付钱,收零票,“张梅,其实,应该是我请你的!”张梅冷冷地说:“得了!我知道你没有钱。没有关系的,我们谁请谁不都一样吗?”看得出来,张梅不大高兴。
回公司的时候,张梅生气地自顾自在前面走,不理崔钧毅,崔钧毅也不追,一个人在公司门口的报摊上翻报纸。崔钧毅已经和摊主王姨熟识,王姨那儿的书,他基本上都买过,算是王姨的大主顾了,别看王姨开的是小摊,但是论股市方面的书报,这里是独一份儿地全,崔钧毅非常喜欢香港版拿破仑·希尔的《成功的资本》,崔钧毅付不起钱,要求赊帐,等下个月公司发了实习费再换钱,王阿姨说,赊什么啊,你在我这儿买的书也不少啦,喜欢就拿去看呗,年轻人爱读书,公司里头还没有超过你的呢!拿去拿去!崔钧毅收了书,一边翻一边上楼。
下午是美籍投行专家约翰的课,介绍美国投资大师巴菲特的财务及投资理论;
“我们应该像购买一家私营企业那样着手整个交易。我们着眼于企业的经济前景,负责运作的人,以及我们必须支付的价格,我们从不考虑出售的时间或价格。实际上,我们愿意无限期地持有一只股票,只要我们认为这家企业能够以合意的速率提高内在价值。在投资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看成是企业分析师——而不是市场分析师,也不是宏观经济分析师,更不是证券分析师。”
“巴菲特讲究集中持股,一旦看中一家值得买入的公司,就主张尽量多地买入,他认为,与其把鸡蛋分散放在没有把握的多个篮子里,不如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然后看住这只篮子。”
“巴菲特也反对流动性,他说:‘称那些在市场上频繁交易的人是投资者,就好比称那些频繁进行一夜情的人是浪漫主义者。’”
崔钧毅知道,巴菲特1950年在内布拉斯加州大学读三年级的时候读了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此后,格雷厄姆的投资思想影响了巴菲特一生,课间的时候崔钧毅向约翰借了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一书,英文版的,张梅过来,拿在手里一边翻书页一边说:“不如我先看,我看了,用中文做笔记,然后你看我的笔记?”说完,也不等他答应,就把书拿走了。
晚上回到家,和张姨吃了晚饭,崔钧毅就在客厅里看书,屋里太闷,张姨看《新闻晚报》:“以前,小梅在家的时候,为了她我不看电视,她上大学了我才自由一点,没想到,现在你来了,我还是不能看电视。”她从厨房拿来西瓜,让崔钧毅吃,问崔钧毅:“你天天读书,头疼哇?”
崔钧毅一边吃西瓜一边回答:“不头疼,懂了很多道理。”张姨递一只盘子给崔钧毅吐瓜子,但是,崔钧毅并没有瓜子可吐,他一边吃一边看书,瓜子全吃下去了,张姨问:“你看了这么多股票的书,买股票肯定能挣钱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买股票?”
崔钧毅:“张姨,如果你上菜市场会买牛奶就一定会买股票。”
张姨不解地看着崔钧毅:“小毅,你和阿姨捣浆糊哇?”
崔钧毅解释道:“你买牛奶,会拣便宜的买,一个摊上的1块半斤,另一个摊上的5半斤,你买那个摊上的呢?”
“当然是买那个5毛一斤的啦!”
崔钧毅;“对!那你会不会买馊了不能吃的牛奶呢?”
“不会,谁要臭了的牛奶呢?不好吃的,拿回来,价钱再低,也无啥用场啊。”
崔钧毅:“买股票就是买牛奶,挑便宜的能吃的买。道理就这么简单。那些把股票说得非常神秘,要你买亏损公司的股票,要你买涨了还要涨的高价股票的人,实在还不如你!伊犁、光明牛奶你喜欢哪个?你就买哪家的股票,那就准没错。”
张姨收了盆子,递毛巾给崔钧毅擦手:“你说得还真有道理啊!”
崔钧毅道:“我这叫牛奶理论!不过那是西方成熟市场上的理论,现在在中国可不是这样。”
张姨又疑惑了:“那就是说,还不能买股票?但是,那么多人都赚钱了啊?”
崔钧毅说:“我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从西方的观点看,我们的股票市场很不健全,比如,中国股市三种股份(国有股、法人股、个人流通股)是割裂的,国家股、法人股占控制地位,个人流通股对公司没有发言权,就是说,你花钱买了一样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不属于你,你根本没有办法监督、控制它,你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你不危险吗?的确有许多人在挣钱,但是,这些人挣的是什么钱呢?本来股市上大家挣的钱应该来自公司利润,现在呢?大家挣的钱,实际上都是股民自己的钱,大家自己在抬股价,击鼓传花,公司给流通股股民的回报很少。我觉得这种股价支撑不了多久。但是,到底怎么办?我也没有想法。”
张姨说:“这些年也攒了一点钱,今年银行利息降了,几乎是没有利息了,物价又在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几个姐妹,劝我买股票,我说我们家有个专家,我问问他,现在问了你,我反而倒是糊涂了。不过,也不急,你帮我留心着,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张姨给你本钱,我们也买一点股票!”
崔钧毅听张姨这么说,心里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张姨待他不薄,他两个月没有交伙食费,白吃白喝张姨的,也该考虑报答一下张姨了。可是什么时候能报答呢?
无论如何,自己入了这一行,总得下海搏一下,也许接了范建华借给他的钱拿来做股票投资,锻炼一下自己的盘面感觉,也是可以的。
他埋头为大航集团做委托理财计划,想来想去,现在国内金融市场,产品的确太少,没有给资本留多少出路,勉勉强强做了一个国债、股票一级市场、二级市场三分的计划,又附录了一个自己认为可以投资的二级市场股票池,自己看了也不满意,只好先搁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邢姐打来电话,要他晚上去吃饭,说是给他送行。崔钧毅听了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自己并没准备出门啊?
下午,去大航集团。吴单给他印了一张名片,名头是不伦不类的“财务监理”,又让公司财务梅捷陪他一起去。崔钧毅虽然带着计划书,心里实在没底,上次去大航集团找工作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周重天一面,周重天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是和林肯加长车连在一起的,高高在上,感觉这个人不好交往,又想到周妮,出门之前,吴单交待他,“去找找你的同学周妮吧,周重天是周妮的父亲”,看来,吴单让他做这件事,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和周妮是同学,可是周妮会因为他们是同学就把钱交给黄浦吗?再说,周妮对周重天真的有影响力吗?
崔钧毅和梅捷打的来到大航集团,梅捷要去见周妮,让崔钧毅挡住了,崔钧毅说,没有用的,我们得另想办法。到周重天办公室门口,意外地碰到了卢平,没想到卢平也带着计划书在等着接见,两个人互相打趣一番。见到卢平,崔钧毅的内心反倒是平静了许多,输给卢平这样的老同学,面子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说,两个人的关系也的确是很好。
见过周重天,崔钧毅、和卢平从周的办公室出来,卢平建议找周妮一起吃饭,这回崔钧毅不能拒绝了,但是,想到晚上要去邢姐那里,还是说,你们去吧,我正好晚上有个约会,他们一起找到周妮的办公室,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为了不让梅捷感觉收冷落,崔钧毅就提前告辞了,他要卢平好好照顾周妮,周妮站起身送崔钧毅,崔钧毅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提醒道:“嗨!你的拉链忘记啦了!”周妮吓了一跳,立即低头看裆部。崔钧毅挥挥手:“我说的是你的公文包!”周妮气急了,咬牙切齿地:“好你个崔钧毅,你捉弄我!”梅捷拉了拉崔钧毅,横了他一眼,崔钧毅笑笑故意大声说:“老同学了,没什么的,他们去吃饭,我不能去,嫉妒啊,嫉妒!”周妮还想说什么,卢平拉了她,“放心,我会照顾好周妮的!”崔钧毅道:“你哪里是叫我放心,分明是叫我担心,周妮在你手里,我怎么放心?”周妮大声说:“那你还走?”
到了邢姐那里,时间还早,5点不到一点。邢姐的院子收拾得非常漂亮,玉兰开得没天没地的,衬托着地上的草坪、四边的绿树,微风把植物的香气带起来,送到人的鼻子里、脑子里,让人顿生很多快意,这种快意是什么呢?记忆里故乡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到了上海,气候和环境上,别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唯一不适应的是味道,街道上是汽油味,家里是人工香料的味道,香皂、香水、洗发夜什么的,那种大自然的绿色的味道好像被隔绝了,还有就是声音,蛙的鸣叫、蝉在枝叶间颤动的声音等等,这里是听不到的了,听到的只有人声和汽车的声音,不过这会儿,邢姐的院子里非常安静,真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啊。
邢姐穿着白色的运动装:“小毅,来得挺早?我刚打完球回来,你坐会儿,我洗澡,然后带你吃饭去!”邢姐洗完澡,又让崔钧毅去洗,崔钧毅实在没有在别人家里洗澡的习惯,但是拗不过邢姐,邢姐好像有催眠功能一样,在她面前,崔钧毅失去自我了,洗完,推开淋浴室的玻璃门,找不到衣服了,邢姐推门进来,递给他全新的,崔钧毅弯腰捂住下身几乎是哀叫:“邢姐,你快出去啊!”邢姐冷冷地看他一眼,站着不动:“害羞?这么大了,在女人面前还害羞?穿上,你的那些藏衣服,我帮你扔洗衣机里了,正洗着呢!”说着就是不出去,崔钧毅只好翻开那些新衣服,找到内裤,当着邢姐的面,手忙脚乱地穿起来,穿好,邢姐拉着崔钧毅转了几圈,“不错!你邢姐这辈子可没给男人买过衣服,你是头一回!怎么样?邢姐的眼光不错吧?”崔钧毅脸红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邢姐看他这个样子,正色道:“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最终能帮助你的只有女人,而最终能害你的也还是女人。”崔钧毅一边穿衣服一边胡乱地点头,邢小丽又问:“邢姐是帮你的还是害你的呢?”想到自己的工作是邢姐给的,他又点头。邢姐道:“这就对了,记住,邢姐是帮你的。”看他脸红得一塌糊涂,邢姐道:“看你,在女人面前这么没出息。”
他们到陕西路的红墙坊吃饭,红墙坊里已经坐满了人,但是,邢姐报出名字之后,小姐径直把他们带到了一张靠窗的餐桌边,原来邢姐早就在这里订好了座位,吃完,他们又去茂名路的爵士酒吧听歌。
听歌的时候,邢姐告诉他,武总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准备包下成都去西藏的所有航班,封锁航线,已经派吴单带一个小组先行去了成都,接下来,武总要带他和另外一批人亲自去西藏坐镇。
邢姐说,看来,我没有走眼,你的确不错,很争气。她用食指在他的下巴上有意地划了一下,长相好,还有才,不错。崔钧毅躲开邢小丽的手,担心起来,自己的主意到底时不时一个好主意呢?邢姐安慰他说,如果不是好主意,武总是不会用的,你啊,就安心吧,想想下一步,和武总出差,是你表现的机会,要好好表现表现,武总喜欢了,说不定将来能让你做操盘手。崔钧毅不说话,公司里谁不想做操盘手啊,操盘手看起来是在买卖股票,实际上就是在分钱,而且这个分钱是没有人可以真正监督的。
临晨,邢姐付了帐,挽着崔钧毅的手从JZ出来,走下台阶的那一刹那,崔钧毅突然有一丝感动,他发现,邢姐原来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女强人,或者是女坏人,邢姐实在是很女人气的,他说,邢姐,我送你回去吧?邢姐,看了他一眼,等你有了自己的车,你开车送我吧!你给我招的士!崔钧毅招了一辆大众,给邢姐开了车门,上车的时候,邢姐把一件夹克给他,你穿着去西藏,西藏不比上海,很冷的!看看口袋,我给你留了一点钱,你有志气,不要女人的钱,是好事,但是,男人身上是千万不能没有钱的,钱是男人的胆和魄,没有钱的男人是没有胆魄的。邢姐说着,车子就开动起来,等到崔钧毅想说点感谢的话时,车子已经走了。
回到家,拿出钱来数了一下,三千,崔钧毅从来没有攒过这么多钱,他留了一千在餐桌上,给张姨做伙食费,另外两千呢!他明白邢姐的意思,要带着去成都,这是让他在武总面前表现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