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有轨电车进站了,从车里流出一股鲜艳的人流。桥上,站着一位胖胖的老太婆,目光刚从小桥下悠悠的碧波中抬起,有些湿漉漉的。望着迎面涌来的欢欢闹闹的人流,便极力回想年轻的时候:好像有过一根黑黝黝的辫子,其他的便都都模糊了。但那个晚上她是总也不能忘记的:那便是她出嫁的第一个晚上,她没有睡觉,就一直蜷缩着,望着那个瘦高个的男人。他也没睡,不停地吸一只黑色的烟斗。母亲说,这是一个好男人,好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吗?她不明白,她不认识他。好呛人的长夜哟!如今那个男人已经作古,但她总忘不了那个夜晚,一想起来,心便酸楚得难受。
“妈!你怎么又来接我来了,我又不是找不到家。”女儿娇嗔的声音把她从往事中拽回,她忙笑着接过女儿肩上的皮革小兜:“回来了?妈是随便走走。”说着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女儿长得很苗条,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那眉毛、鼻子、眼睛都活脱脱地像那个男人。一见到女儿,她就情不自禁地这样想。想得多了,便也觉得无聊,便在心里长叹一声:唉!老喽!是啊!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人一老了,就都爱回想一些过去的事吗?她不知道。
每天早晨按钟点起床,给女儿烹一杯滚热的牛奶,然后把女儿的饭盒装好,再轻轻地把女儿唤起来。她最喜欢看女儿喝牛奶的姿势:两片小嘴噘噘着,只那么轻轻地一吸,那么好看,那么惹人喜欢。她真想走过去亲一下女儿那两娇艳的嘴唇,但女儿是大姑娘了,再那样,女儿会烦的,会轻轻地推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妈,你干什么呀!”一想到这些,她便很惭愧,便想流泪,直到女儿走出好远,她还倚着门框。
“妈,明天他要来看您。”他?她的心怦怦地跳了,她知道女儿指的是谁,那是一个好小伙子,长得溜光水滑的,又有文化,女儿跟上他错不了。但婆婆呢?一想起对门张老太婆和儿媳打架的事,她就心慌。女儿是不能受委屈的,那男人临走的时候是这样叮嘱过她的。
“他妈妈好吗?”她关切地问女儿。“他的妈妈去世了。”女儿的声音令她的心一阵紧缩。“那他爸爸呢?”她又怯怯地问。“她爸爸病了八年了,每天都缩在炕上,真可怜。”女儿充满了感情的声音像一只手,一下子把她的心抓到半空中去了。她恍惚地看到:女儿在端一只药碗,那碗好大,好沉啊……第二天,她起得很早,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望着篱笆上爬满的牵牛花,她的心里一阵欢喜。她觉得这牵牛花很像女儿,沾满了露珠幽幽地开着。“妈——”噢!女儿的声音。她有些心疼,今天是星期天,女儿应该多睡一会才是。她走进屋子,见女儿对着镜子梳头。“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女儿狡黠地笑着问。她摇摇头,望着日历上那两个普通的字码,头脑里一片空白。望着母亲困惑的样子,女儿把自己黑亮亮的披肩发朝后-甩:“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今天是您的生日。”生日?她的心一阵颤抖。她恍惚地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过过一次生日:那是在一个开满苦菜花的山野上,母亲把一个圆溜溜的鸡蛋塞给她,她没有吃,把它放在筐里,筐里装满了苦菜花。
她的眼睛湿润了,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吸着黑烟斗的男人,他也为她过过一次生日。那一天他喝醉了,她第一次笑了……“妈妈老了,还过什么生日,真是的。”她嗔怪地望了女儿一眼。“妈,这是他的主意。”女儿的头低下了,两颊泛起微微的红晕。他?她明白了,他今天来,原来是和女儿为自己祝寿的。她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太阳升起来了,天空蓝得透明,一只喜鹊飞到这家小院来了。母亲甜甜地笑了,女儿甜甜地笑了,牵牛花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