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祖二娘,我老家乡下旧圃街的男女老幼都这样叫她。她那时不过十七、八岁,我也叫她祖二娘,我那时才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祖二娘是个独姑娘,老俩口的明珠,长得花一样。走到哪儿,都能引一大串惊羡的目光。祖二娘嘴甜,人缘也好,遇到什么难点的事,总有人乐意帮忙。
祖二娘是赤脚医生,屋里待不住,经常背个药箱满田埂上逛。哪个社员手掌心的老茧绽破了皮,祖二娘就用红药水、紫药水给他上。祖二娘的红药水紫药水还成了小伙子们接近她的中介物,只要她一到田里,小伙子们便撂下锄头把大嚷脚手痛,好让祖二娘的手托着他的手,好让祖二娘的眼睛往他眼睛里面瞅,好让祖二娘的声气在他耳朵里面响。随便搭上几句话儿也好似喝上一气甜沁沁的水。那时,我在乡下和奶奶一起过,奶奶去挣工分。祖二娘喜欢我,让我陪着她出诊,她背着我,这家去了去那家。早上还是空空手,晚上回来背满个大背篓,一家送点东西让祖二娘说拿不动。我喜欢和祖二娘一个背着药箱一个背着背篓,两个人一瘸一拐在田埂上走。一路的蟋蟀声、一路的轻风吹、一路的祖二娘脸上那一对笑得甜甜的小酒窝。
祖二娘家在杨家湾。杨家湾都姓杨,一湾的亲戚,每天大爹大妈大哥二哥三姐四妹地喊不匀。独有祖二娘家不姓杨,家住在湾边小山旁。小山背后就是遍山的樱桃,樱桃一颗一颗红得像玛瑙。
祖二娘会带我到她家玩,叫她妈焖豌豆饭给我吃。吃饭时,祖二娘把她碗里的豌豆全拣给我。晚上祖二娘带我睡,半夜会尿床的我,害得祖二娘熄灯瞎火地起床来给我换棉被。
天才亮,祖二娘就带我去山上扯樱桃吃。我够不着扯,祖二娘就两手一起扯,一只手的樱桃喂我,一只手的樱桃直往自己嘴里扔。吃一阵,歇一气,歇一气,吃一阵,吃饱了祖二娘就让我腾空开裆裤的包包装了个满。裤包满鼓鼓,祖二娘从正面背不成我,就反背着我一颠一颠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祖二娘的背很软,绵绵的,至今我还不时想到她的背。在祖二娘背上我静静地看着蓝幽幽的天,顺手还一颗一颗把樱桃往嘴里扔。祖二娘说多多的吃点,还问我甜不甜,我一边吐樱桃核一边囫囵地答,甜,甜,甜哦给祖二娘提亲的人多得很,一湾的小伙都好像托过媒。祖二娘说她不嫁,人一生的光阴快得很,不能白白地嫁个人。我和祖二娘说,二娘怎么不找个大哥来,人家二姐十三岁都给了人。祖二娘说,你小人人,莫管大人事,人家昆明和昭通城里好的是,找个单位上的人才好过日子,就像人家小娘穿的都是“的确凉”。我就想,乡下又没有单位上的人来,祖二娘呀莫不要找不着大哥,嫁不成人。
祖二娘最好带我在一起玩,惹得一湾的小伙子们恨不能将我变成了他自己。
……真是快得很,我十几岁到外地工作,忽然就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一次探亲,我顺便回到乡下旧圃街。奶奶问我想到哪家看看去,我说祖二娘现在在哪里。奶奶说祖二娘还在杨家湾,招了个上门女婿,养了几个女儿,过的日子紧巴巴。我一点不信奶奶的话,买了几盒糕点就往杨家湾去。
路还是那条路,山还是那座山,湾还是那个湾。我打听了几家人才找到了祖二娘的家。一条狗见我就汪汪的叫,家门前的鸡三三两两若无其事在稻秆堆里啄食。死狗,叫什么?叫什么?
喊声处从门里走出一个壮壮实实、憨憨厚厚的农妇。手里提着一把条棍,头上缠着一块花花的绿头巾,穿一件布疙瘩纽子的蓝布姊妹装,腰间系一条油腻腻的兰围腰。我问农妇祖二娘在不在。农妇好奇地看着我愣,“你是?”我说是太彪。“太彪?”农妇想了想,眼睛忽一亮,急忙丢了条把棍就叫道:“哦!是太彪呀!时间长了都不好认出来了,长成大人了,快到屋里坐,屋里坐。”这农妇就是祖二娘。
祖二娘竟会是这农妇。趁着祖二娘忙去倒茶的工夫,我环视了一下祖二娘的家。两个老人的相片框在堂屋正中,堂屋中间的木桌上摆着黑白电视机,外加几个茶杯一瓶泡酒。大石缸边放着一辆51型的“老凤凰”,车后架上牢牢地拴着一个大背篓。祖二娘对我说道,孩子他爹骑的,托点东西赶街子方便得很,我问祖二娘,大哥是谁呢?祖二娘说,外乡过来的,你不晓得他,今天下田去了,晚上才回来。说着话祖二娘就爬上楼梯,从楼上拣了几个大洋芋来放在火塘里烧。我说吃过饭了,肚子还不饿,不要忙了祖二娘。祖二娘却说,自己人不用客气的,你尝尝我烧的洋芋巴口得很。
祖二娘边烧洋芋边和我说话,问我讨媳妇了没有?漂亮不漂亮?人家好不好?怎么不带到乡下来看一眼?……我一一回答了祖二娘的问话,祖二娘一边听一边剥了洋芋给我吃。我定眼看祖二娘,很不相信眼前的祖二娘会是我小时候的祖二娘。
提起离开祖二娘家时,祖二娘好说歹说硬要塞给我一篮洋芋,我心里重重的,很是不平静。我的眼前还是那座小山,一下子就记起小山后的树丛丛,记起遍山的玛瑙是樱桃。只可惜我此次来,不是樱桃时节。
回过头,远景处,祖二娘还在隐隐约约摇手目送我远走,我大声地喊,祖二娘!进门吧,我过不久会再来。不知微微的清风有没有把我的声音送到了祖二娘耳中。
呵!祖二娘,实难忘属于我童年记忆的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