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性与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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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中文版序言(1)

《性与性格》(Geschlecht und Charakter)是奥地利犹太裔哲学家奥托·魏宁格(Otto Weininger)23岁时发表的著作,也是他生前发表的惟一著作。他的格言式随笔集《关于终极事物》(über die Letzten Dinge),是他去世两个月后其友人拉帕波特(Rappaport)整理发表的。这两本书就是魏宁格留在世上的全部,也使他成了一个世纪以来最具争议的思想家。

一百年来,《性与性格》一直在被研究和争论。人们对它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或为它拍案喝彩,或对它口诛笔伐。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它不同于一般的性心理学专著,更不是坊间常见的那种打着性学旗号的庸俗读物。它不但提出了带有普遍性和根本性的两性关系问题,而且从哲学、逻辑学、伦理学和心理学等多个角度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反传统的探讨。《性与性格》的思想维度如此深广,却出自一个如此年轻的哲学家,实属罕见。诚如本书德文出版者所说:“也许整个历史上还不曾有人像他那样,不到21岁时就写出了像《性与性格》这样在科学上如此成熟、哲学上如此富于独创精神的著作。”

1880年4月3日,魏宁格出生于维也纳一个富裕的犹太手艺人家庭。自少年时代起,他就在自然科学、数学和人文科学方面显示了早熟的才能。他的语言天才尤其突出,除了母语(德语)以外,他还精通西班牙语和挪威语,通晓法语、英语和意大利语,此外还掌握了拉丁语和希腊语,16岁时曾打算发表一篇词源学论文,内容是研究荷马史诗中的希腊语形容词。1898年,魏宁格进入维也纳大学研习哲学。

1901年秋,魏宁格将一篇题为《厄洛斯与普绪喀》(Eros und Psyche)的论文(即《性与性格》的草稿)拿给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看,请他推荐发表,但后者认为该书立论缺少实例,未予重视。半年后,魏宁格把《性与性格:生物学及心理学考察》(Geschlecht und Charakter:Eine Biologische und Psychologische Untersuchung)作为学位论文交给维也纳大学,其第一部分使他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在获得学位的同一天,魏宁格也成了基督教徒。1903年,《性与性格》扩充内容出版后不久,魏宁格曾说:“我面临着三种可能:绞架、自杀,或者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辉煌。”这句话一语成谶,这年10月4日,23岁的魏宁格因苦闷绝望,开枪自杀于维也纳的贝多芬故居。不久之后,这本书终于引起了空前巨大的轰动,不但成了畅销名著,而且被译成了数十种语言。几年后他的出版商说:“在整个图书史上尚无一本科学书籍取得过更大成功。”弗洛伊德也在1909年承认魏宁格“很有天才”。

《性与性格》被誉为不可多得的天才之作,一百年来一直对西方文化产生着深远影响。魏宁格的思想影响了西方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思潮:在维特根斯坦[1]、克劳斯[2]、卡内蒂[3]、弗洛伊德、布洛赫[4]、卡夫卡[5]、劳伦斯[6]和乔伊斯[7]的著作中,全都可以看到魏宁格的影响;法国女作家西蒙娜·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著的《第二性》(1949)被誉为现代女权主义运动的“圣经”,而其中的名言“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造就的”,则能在《性与性格》中听到其先声;德籍女作家韦娜(Esther Vilar,1935年生于阿根廷)那本轰动一时、引起广泛争议的心理学论著《被操纵的男人》(The Manipulated Man,1972年),其核心思想“女人操纵男人”也表达了和《性与性格》相同的女性观;2003年5月,美国学者艾伦·亚尼克(Allen Janik)发起召开了《性与性格》世界学术讨论会,其目的是将有关这部奇书的百年论争转变为学术研究。

西方知识界一向不乏对魏宁格及《性与性格》的高度评价,例如:“我们全都受到魏宁格的魅力的影响,即便是我们当中那些从未听说过他的人,因为他是这样的天才之一,其思想的回声远远地超越了他的名声。”又如:“在这本书里,一位悲剧性的、最不幸的思想家作了直言不讳的自我剖白。放下这本书之后,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会对作者怀着深情和赞赏;并且,在合上这本书的时候,许多人心中一定会对作者产生一种近乎虔诚的崇敬。”

另一方面,丰富的现代思想(其中也包含着对柏拉图、康德、叔本华和尼采哲学思想的借鉴、改造和发展),警句式的言辞,惊世骇俗的另类见解(例如对两性心理、同性恋、犹太文化等),又使这本书自出版后就引起了众多误解和猛烈批判,被视为精神病患者的自白(例如,弗洛伊德就认为魏宁格虽然很有天才,但性心理错乱,其憎恶女性和犹太人是所谓“阉割情结”的表现),甚至被看作反对妇女解放和排犹分子的谬论。

《性与性格》究竟是一部从哲学和伦理的高度剖析人类两性关系的力作,还是一部充满了性别歧视和种族偏见的邪说?要弄清这个问题,应当从它的核心思想说起。

魏宁格生活在19世纪维也纳“世纪末”(fin-de-siècle)颓废文化的氛围里。用王尔德的话说,那是一个“赤裸裸的金钱和赤裸裸的肉欲”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人性被金钱扭曲,性和爱情被异化成了商品;虚伪当道,物欲横流,高尚人性的光辉正消失殆尽;除了金钱和肉欲,大多数人已经忘掉了更高精神(即魏宁格所说的灵魂)的存在,变成了只注重实利的市侩和目光短浅的庸人(即马太·安诺德[8]所痛斥的“非利士人”);世风淫靡,充满脂粉气和耽乐色彩;在那个自恋型的社会当中,人们的行为动机惟有自私和虚荣。所以,年轻的魏宁格写作《性与性格》,绝不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者危言耸听,因为那是一个需要叔本华那样的哲人高喊“人生由痛苦和无聊两种最后成分构成”的时代,一个需要尼采那样的狂人挺身宣布“上帝已经死了”的时代,也是一个需要魏宁格那样的天才指明“女人通过男人的过错而获罪”的时代。魏宁格就是当时维也纳知识界的佼佼者和一个被误解的中心人物。

从这个意义上说,《性与性格》不仅是一部涉及哲学、伦理学、两性心理学和性格学的跨学科综合论著,而且是对19世纪末欧洲社会价值观的深刻反思,是对人类劣根性泛滥的无情批判,也是对高尚人性复归的强烈呼唤。

在《性与性格》中,魏宁格从独特的视角剖析了性别问题,阐明了男女性别的哲学、伦理学和社会学意义。他指出:认为世界上只有绝对意义上的“男人”和“女人”,这是庸人和学究的浅见,毫无意义;要获得对现实世界的真知,就必须摆脱这种庸俗见识。他分别用“M”和“W”表示绝对意义上的男性素质和女性素质。他认为: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两种纯而又纯的性格类型,每个人都是这两种素质的混合体。一个人的基本性格取决于两者的比例及其构成方式:男性素质占据主导地位时,便给他人以男人的感觉;反之则给他人以女人的感觉。最重要的是,魏宁格还认为男性素质代表着“有”,而女性素质代表着“无”;因此,每个人身上就同时包含着“有”和“无”两种因素。这是《性与性格》的立论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