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印第安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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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克雷基·佩特拉(6)

“你现在所处的阶段是战争的开端,而我,已经走到它的尾声了。对你来说,斗争只是一些表面现象,而内心不会受到影响。你心里面有上帝,他会一直陪伴在你左右。而我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从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上帝;我放在行囊里的,不是信仰带给人的财富,而是最让人讨厌的一样东西——一颗坏良心。”说着,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看到我脸上平静的表情,他问:“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吗?一颗坏良心还不足以让你惊奇吗!”“不!你又不是窃贼、杀人犯,怎么会有一颗坏良心。”“对于你的夸奖我非常感谢!可我的确有一颗坏良心,因为我偷了东西!那些东西都很宝贵!我也是杀人犯,不知有多少冤魂都死在我的手下!我原本是一所高等学校的老师,曾经是一名骄傲的无神论者,竭尽所能去证明信仰上帝没有意义。同时,我还是一名舌战群儒的演讲家,去说服人们听从我的观点,我夺取了人们信仰上帝的权利。革命时代来临的时候,我成了不满者的领袖,他们盲目地听从我的话,那是麻醉人的毒药,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拿起了武器,很多人都在这场战争中丢掉了性命!是我害死了这些人,还有很多人死在了折磨人的监狱里边,最终我逃了出来。离开了祖国,我已经无父无母,也不会再有手足相亲的兄弟姐妹。没有一双眼睛是为我而哭泣的,但是有很多人因为我的缘故而哭泣。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它,直到发生了那件让我刻骨铭心的事情。”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逃亡来到边防线的前一天,警察在后面追得很紧。在经过一个工人聚居区的时候,我在慌乱中跑到了一个小房子里,那里住着一对母女,我请求她们帮助我,她们当时并不知道我的名字。把我藏起来之后,她们对我说,因为我是她们丈夫的同志,她们才会帮助我。摆脱警察之后,在黑暗的屋子里边,她们流着泪给我讲述了她们以前的生活,那是一段虽然很贫穷但是很快乐的日子。那个年迈的母亲告诉我,在女儿结婚一年后,她的女婿听了我的一次演讲,然后带着他的岳父参加了一次集会,后来年轻的丈夫牺牲了,老父亲被判了很多年监禁。两个妇女救了我,而我却是他们不幸生活的罪魁祸首。”他抑制着内心的痛苦,继续说道:“这件事对我的触动真的很大,虽然我获得了自由,但内心备受折磨,我从一个国家闯到另一个国家,先后干了不少的工作,可是怎么样都不能让自己的心安宁下来,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想到了自杀,但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我拉回来,也许那是上帝的手。过了多年漂泊和悔恨的生活,这只手将我引到堪萨斯的一位德国牧师那里,他成了我灵魂的寄托,我把内心的一切都倾诉给了他,在他的帮助下,我的内心又得以恢复平静。当然,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合起双手。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为了能够坚定自己,我来到了荒凉的大西部,在这里,我看到了红种人不断被驱赶的悲惨命运,也看到了他们内心沸腾着强烈的杀戮欲望,愤怒、同情和怜悯的感情充斥在我的心中。他们走向灭亡的命运已经是注定了的事情,我不可能改变;但仍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减轻他们死亡的痛苦,让爱与和解的光芒照亮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于是我到了阿帕奇人那里,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也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进一步了解温内图,他是我最优秀的作品,他的身上有着独特的才华,假如他是某个统治者的儿子,便会成为一名载入史册的伟大将军,一个伟大的接班人。可是作为一个印第安酋长的后代,他只能跟随他的种族一起走上消亡之路。我是多么希望能看到他称自己为基督徒的那一天!即使这不可能会实现,无论发生多少艰难困苦,我都要留在他的身边,一直到我生命的结束。他是我精神的寄托,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哪怕是用我的心接受他射来的子弹,我都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也算是补偿我以前所犯下的罪恶。”我完全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在这样一番坦白之后,什么话语都已经是多余的了。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明白了我想要传达的意思,并用轻轻的点头和回握来示意。

平静了一会之后,他问道:“我怎么把这些都告诉了你?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你,也许没有下次了,估计你我的相遇也是上帝的安排吧?我以前反对上帝,如今却试图事事都求助于他。我心中突然感到一种困惑,这种感觉让我心中隐隐作痛,你说秋天树叶飘落的时候,人的情绪是不是也会发生变化。我生命的叶子将怎样从树上脱落呢?是轻盈地落到地上吗?或许是还没等到自由落下的时候,就被别人从树上折下来了?”他眺望着山谷,在宁静的环境中陷入了沉思。

这时,我看到“好太阳”和温内图骑着马过来了,还牵着克雷基·佩特拉的马。我们也站起来准备返回营地。拉特勒斜靠在车边,脸看上去又红又肿。看来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的目光又阴险又毒辣,就像一头行将发起进攻的猛兽。

酋长和温内图利索地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我们身边。

“现在,我的白人兄弟们是否考虑好了、是继续还是离开?”“好太阳”问道。

总工程师想到了一个斡旋的办法:“即使我们想要离开,也需要得到命令。我今天就派人去圣·菲送信询问,之后再给你答复。”这还真是一个缓兵之计,等到信使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工作也做完了。

“我们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你们必须立刻决定。”酋长否决了他的想法。

这时拉特勒醉醺醺地向我们走了过来。我猜想他想到我身边,可他却转向那两个印第安人,大着舌头说:“如果你们敢跟我比试喝酒的话,我们就离开这里,否则就别想要指使我们。先从这个年轻人开始吧,给你烧酒,温内图!”他把杯子递给了对方,温内图拒绝了他。

拉特勒愤怒了:“难道不想和我一块喝酒吗?这对我简直是奇耻大辱。给你脸上洒点白兰地,该死的红鬼!你必须把它给舔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制止这一切,拉特勒已经把酒撒到了温内图的脸上。这种行为对于印第安人来说,是最不可饶恕的侮辱。温内图也愤怒了,他一个拳头过去,拉特勒就摔倒在了地上。我以为他俩肯定要交上手了,就做好了插手的准备。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只是威胁地瞪着年轻的阿帕奇人,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又摇摇晃晃地走回车那边去了。

温内图用手擦掉脸上的酒,像他父亲一样,一脸平静的表情,旁人根本无法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们今天到底会不会离开这片山谷?”酋长下出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们不离开,那么我们离开,你我之间不会再友好了。”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但没有一点效果,那三个人开始向马走过去。这时,车那边传来拉特勒的声音:“最好赶紧滚走,你们这些红狗!但那小子还得为他的那一拳付出代价!”拉特勒从车上抽出枪,虽然他喝得很醉,但是他的动作非常快,他对准了温内图,年轻的阿帕奇人站的地方没有一点可以躲避的东西,子弹一定会打到他,这时克雷基·佩特拉恐惧地大叫起来:“赶紧躲开,温内图!”几乎就在喊话的同时,他一跃而起,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温内图。枪响了,子弹打在了克雷基·佩特拉的右胸口上,踉跄了一下,他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我的拳头也击中了拉特勒,他倒在了地上。四周马上响起了一片惊叫声,可是两个阿帕奇人并没有发出惊叫。他们跪在他们的朋友身旁,开始检查他受伤的情况。子弹打在靠近心脏的地方,鲜血喷涌而出。我也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克雷基·佩特拉的身边,他闭着眼睛,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

我请求温内图:“把他抱在你的怀里!如果他睁开眼睛看见你,会很高兴的。”温内图并没有说话,照我说的做了。他的眼睛一直都没眨,目光停留在垂死之人的脸上。克雷基·佩特拉缓缓抬起了眼睛,看到温内图之后,他脸上浮现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哦,我的儿子温内图!”他的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

然后,他的眼珠开始向四周搜索。直到看见了我,他用德语请求道:“陪在他身边,对他忠诚!”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我的手,我向他保证道:“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他脸上的表情有点超凡脱俗,用微弱的声音祈祷着:“我已经看到了我生命的叶子不是轻盈的……好了,像我心中所期盼的那样……上帝,原谅我,我来了!”他合起双手,一股鲜血又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我突然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倾吐心声了,这是上帝安排的,正像他说的:他希望能为温内图而死,而这个愿望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他完成了要做的最后补偿。上帝有怜悯之心,他不会惩罚那些知错而改的人。

温内图把死者的头平放在地上,慢慢地站起来,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杀人凶手就在那边,我已经打倒他了,”我说,“你们可以随意处罚他。”“烧酒!”酋长只说出了这一个词语,可是在他的语调中隐藏着多少愤怒啊!

我突然喊道:“我真心地想成为你们最忠诚的朋友,让我和你们一起走!”他一口啐在我脸上,说道:“你们这群癞皮狗!为发财偷盗土地的窃贼!没心没肺的狼!还敢再跟着我们,我就碾碎了你!”如果有另外一个人这样对我,我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我的拳头,但这时候我并没有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意识到侵犯了别人的领地,就应该接受这样的惩罚,而是听从了一种直觉。

旁边的白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想知道两个阿帕奇人会怎样做。

而我也没有再得到他们正视的眼光,他们把死者在马上系好之后,把克雷基·佩特拉瘫软的身体在马上立起摆正,父子俩一左一右扶着,慢慢地骑马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一些威胁和复仇的话,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们。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并且还会变得更可怕!”塞姆·霍肯斯说,“那个恶棍还躺在地上没有醒过来,我们该怎么处理他?”我并没有理会他们,骑上马走了。现在我需要一个人静一下,至少要挣脱这可怕的困扰。我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感觉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