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项文以为他不答应,又缓缓转头,看向晏暮白。
晏暮白则看了看晏暮青,又看了眼许自南,看许自南的这一眼,心中所想却是和许自南一样,这以后的事,真说不准,不知道晏暮青现在作何打算,如果真的答应了晏暮山的条件,就不知道谁给谁饭吃了……
不过,在病重的父亲面前,晏暮白也不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只能违心地点着头,“爸,您放心,我们都记下了,暮山他们现在不好好地吗?大哥没少他们什么!”
晏项文长长地叹了口气。
晏暮白明白父亲叹气的意思,是晏项文此刻还健在,所以晏暮山他们也算衣食无忧,一旦晏项文去世,就爬晏暮青不顾他们了。于是又劝道,“爸,您别担心,医生都说了,可以手术移植的,而且现在这项技术越来越成熟,您一定会康复的。暮山媳妇就要生了,您还要帮着带孙子呢。”
晏项文听到这里,愈加显得伤感,双目含泪,不死心地看着晏暮青,声音颤抖着,整个人都如风中残烛,“暮青……”
一声轻若游丝的轻唤,这两个字,晏项文在心里、在梦里、在暗地里,不知道叫了多少次,却显少能再挡着晏暮青的面叫,叫的人甚是熟练,听的人,却极不习惯了……
“暮青啊……”这一声,比之前稍微大了些,“我知道……你恨我……甚至……从不愿叫我一声……爸爸……”说到这里,晏项文眼泪纵横,“我记得……你最后一次叫我爸爸……你还没上小学,才幼儿园呢……在幼儿园被老师选去当六一晚会的小主持人……你是……全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那天……穿着小燕尾服……纯白的……打着领结……个个家长都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好看……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比边上的女孩儿还好看……你在台上一点儿也不紧张……出色完美地完成了主持……任务……谢幕的时候……你拿着麦克风……对着台下……大声说……爸爸……我棒不棒……”
晏项文好似回到了那个六一的晚上,脸上呈现骄傲自豪的微笑,可这微笑出现在他残泪斑斑病态十足的脸上,却又是那么的不适合,看上去不是可笑,而是恐惧……
晏项文流着泪,笑着,对晏暮青说,“暮青,一辈子了……我以为一辈子会有很长的时间……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很棒……你是我最大的骄傲……别人夸你的时候……我很高兴……很自豪……就算你不叫我爸爸……在我心里……你仍然是我……的骄傲……你不愿意……为暮山他们以后……负责……我也不怪你……那本来应该……是我的责任……你没有……义务……我只是……只是……总希望你们……哎……不说了……暮青……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么久的话……”
晏项文颤抖的手伸了出来,伸向晏暮青,双目含泪,充满期待。
晏暮白和许自南都看着晏暮青,而晏暮青则凝视着晏项文伸出来的那只手,整个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只有晏项文的手指,颤动着,才表示这画面是活的……
晏项文的手一直抖动着,可晏暮青如同站成了一座雕像。
终于,晏项文绝望了,颤抖的手就要落下,晏暮青的声音响起,“你放心,晏暮山他们几个会好好的。”
说完,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和晏项文的碰了一下。
晏项文眼里顿时神采四溢,宛如受宠若惊的光辉。
“谢……谢谢你……暮青……”虽然仅仅只是和他的手一碰,可这在他父子二人之间是二十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晏项文激动得无法自已,手抖得更厉害了。
“你在这看着,我们先走了。”晏暮青这句话是对晏暮白说的。
晏暮白半晌才反应过来,应承的时候,晏暮青已经牵着许自南走了。
许自南还回头想跟晏项文说点什么,被晏暮青快速地牵走了。
病房里,晏项文犹自举着自己那只被晏暮青碰过的手,仿若不相信一般,喃喃的,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晏暮白,“他……跟我说话了?他跟我握手了?他跟我说话了?他跟我握手了?”
如此反反复复,竟如魔怔了一般,甚至没听见晏暮白在一旁回答他,“是,大哥他跟你说话了,跟你握手了……”
晏暮白看着这个已然和记忆中的父亲面目全非的老人,无论回答他多少遍,他仍旧在喃喃自问,不禁悲从中来,心酸不已。
他不知道现在晏暮青是否已经做了决定,也无法左右晏暮青的决定,他和晏项文一样,只有等待了。
晏暮青拽着许自南出了医院,上了车,问她,“你去哪?”那神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许自南愕然,“你呢?”
“我去公司啊!”他很理所当然地说,还笑了下,好像她问的问题很奇怪。
“我今天……没什么事,我也跟你去公司。”他说过她可以任性的,不是吗?
他示意阿百开车,笑道,“跟着我去干什么?想要安慰我?”
“……”她还真是这个意思,被他猜中了……所以说,这个人,真是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多数时候是不是在装傻!
他眉宇间更多了意味,“你以为我是你?遇事就哭鼻子?”
“我哪里哭鼻子了?”如果哭鼻子能解决问题,她早哭个昏天黑地了!
他笑笑,没说话。
她低着头,瞥见他的手,修长的手指一直是她所喜欢的,只是最近应是事情多,没顾得上剪指甲了,不像从前那样指甲平整。
她伸出手去,覆盖在他手上,看着前方,嘟哝一句,“我只是想陪着你。”
她故意地躲开,不和他正面相对,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仅仅看见他的脸转向自己,却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唯感觉他的手,翻过来握住了她的,将她整个手都包在他掌心里,一直到公司都没有放开。
这是她第一次跟着他来公司,一路上自然受到不少瞩目,可是,这也算终于坐实了她的身份,她以后再来,再也不用请人下来接她了。
晏暮青很忙,进入办公室以后就开始做他自己的事,打发她在一边玩。
她在他面前那么乖的一个人,怎么会打扰他工作,只是在一边默默望着思考,他这么专注地工作,就不用考虑晏暮山的条件吗?他有没有想过,他现在这么卖命,是在为晏暮山做嫁衣裳?还是,他根本就不打算把他的位置让给晏暮山?
晏暮青已经习惯她这样的目光了,不时和她目光相撞,都会看见她傻傻地看着自己,也不再问她为什么看着,因为答案一定是,你好看啊……
所以,干脆道,“没事的话我给你当模特,你画画玩吧。”
“好提议!”许自南拿出速写本。他工作的时候很端正,几乎不动,最适合最模特了!
可是画着画着,她又看着他失神了,琢磨他在想什么,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挂念医院里病着的晏项文吗?
办公室里极安静,他偶尔敲键盘的声音分外清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也格外清楚。
他瞟了眼手机,迅速拿起,而后眉头一皱,“南儿!快走!”
许自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起他们俩的外套就跟着她跑,一边跑一边追着他给他穿上外套,然后自己才穿,而他已经在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