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晏先生,我们还是把各自的工作做好,我还是会很努力去当好一个晏夫人的,直到你不再需要为止,如果哪天……哪天你发现一个有资格的,配得上那枚戒指的人了,告诉我,我把这份工作转让给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心的完整,才能不受到伤害。
她见他还是沉默,又道,“晏先生,现在,就请放下我吧,我自己去看我妈妈,人生的路,总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完的,不是吗?谁也不能抱着谁到永远,就连我妈,也不能……”
他终于把她放下了。
她一步一步,适应了疼痛之后,就能走快了。
走到门口,她返身又说,“今天这个房间,谢谢你,如果一直下大雨,你就留下,我睡沙发可以了,如果雨停,你就去忙你的吧,不用再过来了。”
说完,她也不去管他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往ICU去了。
探视时间已过,她劝许墨沧和冯婶去晏暮青开的那间疗养房休息,他们并不愿意,许墨沧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再也不让冯汐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他天天蹲走廊蹲楼梯……
许自南无奈,趴在玻璃上看妈妈。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把晏暮青赶走了,推得远远的。她不懂妈妈为什么会看中了晏暮青,他真是一个值得嫁的人吗?或许原本是的,只是她自己忽然又要求多了。
看着玻璃彼侧的冯汐,心中有个声音在问:妈,到底嫁给什么样的人好呢?您说爱得太深的不能嫁,因为爱情这个东西,没有永恒,爱得越深,失去的时候就越痛,可嫁给晏暮青就一定对了吗?
妈,其实女儿不愿意嫁人的,您快点醒来好不好?醒来了女儿就天天陪着您,女儿宁愿一辈子陪着您谁也不嫁……
妈,您快点醒来好不好?
然而,冯汐听不到她的话,而她的伤风,却在晚上的时候,来势汹汹地又一次反复了。
她没有告诉许墨沧和冯婶自己生病的事,也劝不了许墨沧来病房休息,只记得好像晏暮青给她吃了药,那病房里就还有药的。
她回去的时候,晏暮青已经走了,若非桌上放着的纱布酒精等物,以及一些感冒退烧药,她真的会怀疑,晏暮青从来没来过,一切都是错觉,就像她在梦里梦见的一样。
她拣出些适合自己病症的药吃了,发烧凶猛而来,她吃了药之后,眩晕头疼的症状并没有马上减轻,躺倒在床上,庆幸自己回这边来休息是对的,在那守着,非但不能让妈妈早点醒来,还会给冯婶他们增加负担。
她自动地把许墨沧归到了他们里,没有在心中称他为爸爸,她还是没有能够原谅他的。
感冒发烧的滋味很难受,更何况,她还挺严重,鼻子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可是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大不了的?妈妈还躺在ICU呢,人这辈子,谁没感过几次几十次冒的?
当晚捂了一晚上被子,半夜的时候发了汗,才稍微睡得安稳些。
有没有做梦,做了哪些梦她多记不得了,只因为太累太累。
好在,她的感冒白天的时候总好一些,只到晚上才会反复,这样,冯婶他们也就不会发现。
两天后,台风过境,天气好了许多,冯婶开始回家,许墨沧还是不愿意远离ICU,最多只到许自南的病房里来洗个澡。
如果诚心的赎罪能让冯汐快点好起来,许墨沧愿意付出一切。
晏暮青自那日走后,就再也没来过,许自南并不觉得难过,也不在意,她始终觉得其实这样才是对的,只有保持安全的距离,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下去。
她想,现在的晏暮青应该也想清楚这一层了吧?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晏夫人和晏先生这么简单明了。
天气一旦好转,之前隐匿在台风阴影里的有些事也开始显形。
那日早上,许自南早早去ICU等候探视时间,许墨沧也在等着,父女俩各站一边,也不说话,主要是因为许自南不愿意跟他说。
冯婶是站在她这边的,对许墨沧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表示抗议。
三人站好队列,却有人捧了一束花而来。许自南一看到花的时候,就咯噔一下,眼前开始发晕。
是郁金香!
梦里那些郁金香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升起,堵得她呼吸难受。
“请问冯汐小姐在吗?有人送花来,哪位签收?”送花小弟说。
还真是送给妈妈的……
她正要发怒,许墨沧却比她更怒,“拿回去!并且回去告诉那个人!不要再送花来了!”
郁金香……
她和妈妈都讨厌郁金香!可是许墨沧不啊!他当年不是最喜欢送给那个女人郁金香吗?所以,现在郁金香重现,代表着什么呢?
“冯婶,你说那位许先生,你家姑爷,前段日子天天给妈送花?是送的这种花吗?”她问。她似乎有些明白妈妈为什么会从楼梯上跌下来。
时隔两年,伤口还没复原,新的一轮挑衅又来了……
冯婶点头,“是的!每天一束郁金香。”
她猜的没错,父亲那日出去,只怕也是因为受到郁金香骚扰,去找送花人了吧?
可是来人是谁呢?是那个人又回来了吗?
想到那个人,她脑中有些模糊,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很漂亮很漂亮。
送花小弟很是无辜,最后还是抱着花走了,没收到钱。
她忍不住冷冷插口,“人家靠一束一束花拿提成赚点小钱,你何必那么残忍?”
许墨沧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更无法跟她解释郁金香的事,索性沉默。
她觉得好笑,男人总喜欢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沉默,以此来表明自己不服输。可是,她到底笑不出来,妈妈醒不过来,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后来的几天,天气一天好过一天,郁金香终于没有再送来,当然,晏暮青也没有再来过,而最好的消息却是,妈妈在入ICU一整周的那一天醒了。
那是一个大早,她的感冒抽丝剥茧一般终于好彻底了,爸爸打来电话,告诉她妈妈醒了,她当时心内欢喜,一蹦就直奔ICU而去。
冯汐的确已经醒了过来,在ICU躺了一周的时间,原本腿就是废的,倒是不需要恢复,手的动作比以前迟缓些,意识好像也有些模糊。
这些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出来了,活着从ICU出来了,只要活着,其它的总会慢慢康复,即便没康复也不要紧,她和许墨沧会照顾她。
转入普通病房后的某天,许自南正坐在旁边给妈妈准备水果,许墨沧则在一旁给她按摩着手臂,冯汐忽然说,“南儿,你不去上学吗?”
许自南手里的刀差点割破了手。
这是冯汐从ICU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完整的话,之前总是断断续续,有时候只是单个的词。
这原本是个喜人的进步,只是,现在的她,上哪门子的学?
许墨沧也是一惊,给她按摩手臂的动作停了下来。
冯汐却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许墨沧,“墨沧,是我记错了吗?今天周末?”
这下说得句子有点多,她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的,不过,表达却很清楚。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是两年来冯汐第一次笑啊!而且还是对着许墨沧笑!更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叫出“墨沧”这个词来。
许自南眼睛有些湿润,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那时候爸爸没有出轨,妈妈温柔的笑容像阳光下的水一样。
许墨沧也有些受宠若惊的呆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温柔地用手给冯汐梳理头发,“是,你记错了。”
冯汐便安心地打了个呵欠,有些想睡觉的样子。
“妈,要不要吃个橙子?”许自南问。
冯汐摇摇头,“墨沧,我有点想吃我们以前吃过的糖藕了。”
“好,我去买……马上就去!”许墨沧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却很是温柔。
冯汐却拉住了他的手,“不要,等下去,等下我们一起。”
许墨沧眼眶红了,立刻反握住冯汐的手,“好,一起,你累了先睡会儿。”
冯汐自从醒来以后就有些嗜睡,这时候听了许墨沧的话,好像是放心了,阖上眼睛安稳睡去,只是,她的手仍然在许墨沧掌中。
冯汐的手和许自南的很像,应该说,是许自南继承了妈妈这双美手。
哪怕如今的冯汐已不再年轻,但双手仍然白皙纤细,而且保养得当,当真如此如玉,无一丝纹路和瑕疵。
此刻被许墨沧包裹在掌中,便如没了一般。
许自南看着爸妈合在一起的手,眼中酸涩,牵手,牵手,得一人终老,得一手永携,在这人世间是多么艰难的事。
“妈妈,她是怎么了?”她哽咽。
许墨沧摇摇头,目光却始终凝视着冯汐。
冯汐的双手保养得很好,但是脸却大不如两年前。许是因为两年前的事对她伤害太大,后来的时间里,白发增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好些岁月的痕迹,虽然讲究是冯汐的习惯,但头发梳得再精致,也掩饰不了日渐明显的衰老,到如今,冯汐的外表看起来其实比许墨沧还要大些了。
不过,许墨沧的眼神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他看着她,仿似看着多年前的那个少女冯汐……
这是一副美丽缱绻的温柔画卷,前提是,如果没有两年前的瑕疵该多好,那便是人生最完美的境界。
可惜,每一副画,总有不尽如人意处。
每一个人,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挽留。
她没有影响父母之间这样的注视,也许,他们的时光,停驻在多年以前了,那时候,父亲还是俊朗少年,母亲青葱水润,牵手走过老街,爱的又岂止是那碗桂花糖藕?
这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后来,冯汐反反复复的,经常说这些奇怪的话,比如:南儿!又调皮了!今天练琴了没有?南儿?谁让你穿成这样的?难看!冯婶呢?让她给你另找一件衣服!
一言一语,一如当初教导她的时候一样。
或者,会叫墨沧。
墨沧,公司这几天不忙吗?你怎么天天陪着我?
墨沧,南儿是不是该请老师画国画了?
诸如此类,医生给做出了诊断,冯汐的意识是回到从前了。
这,倒是跟许自南的揣测一样。
医生说,冯汐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了,基本已经恢复,只有这意识,是心理或者精神方面的一些障碍,可以找这方面的专家最专业的治疗,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好转。
所以,冯汐就这么暂时出院了。
关于冯汐的治疗,许墨沧找了个时间和许自南单独谈话。
“南儿,你妈妈这儿的问题,我不想给她治了,你看呢?”许墨沧指了指自己心口。
许自南第一反应就是,许墨沧想借此而获得妈妈的原谅。
知女莫若父,虽然她没说,但许墨沧怎么不知她意思?当即解释,“南儿,我不是欺负你妈妈,不是想趁着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得到她的原谅。难道你没发现现在的她快乐很多了吗?我犯的错,我永远会记得,并且会用余生的时间去补偿,但是,我的错,没有必要惩罚你妈妈,让她一辈子活在痛苦和仇恨里,她现在回到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里去了,成天开开心心的,难道不好吗?”
许自南无话可说了,只是,逃避是抹杀痛苦的最好方式吗?如果是这样,那其实妈妈这次算不算因祸得福?
但无论怎么说,妈妈失去的腿却再也回不来了,她不知道许墨沧是怎样跟妈妈解释这些变故的,好好的一双腿没了,回到快乐日子里的妈妈怎么面对?可似乎,妈妈并没有表现出异常来。
“还有,南儿,她好像忘记你结婚了,我会慢慢跟她解释,你回晏家去,就说回学校了吧。”许墨沧补充。
晏家……
她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好遥远……
从母亲入院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晏家,而晏家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没人说要她回去,连电话信息都没人给她一个,包括她名义上的丈夫,晏暮青,都好像把她这个人忘记了。
所以,其实她在晏家根本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应该说,是个完全不必要的存在,没有她,晏家每个人都过得很正常,多了一个她,反而让有些人不自在,比如晏暮秋就不喜欢她,再比如徐姨,更是视她如眼中钉。
她有些烦乱,这晏家还不如不回呢!连妈妈都忘记她是结过婚的晏夫人了,而这婚事又是妈妈一手促成的,如果忘记,这段事实就可以一块被抹杀掉了该多好!
“再说吧,回不回也不那么急,我先在家里住一阵,我想陪陪妈妈。”她说。
许墨沧没有反对,只是有些沉重眼神看着她,“南儿,其实我知道,你和晏暮青结婚……有点仓促了,你们俩应该是都没有准备,你也知道,我最初是反对你们结婚的,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结婚了,还是好好地把日子过好,晏暮青这个人虽然我不太喜欢,但他有一个优点,是个极度负责任的人,有些错误,他应该是不会犯的,也没有眼下许多花花公子的坏习气,这么多年,更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情事传出来,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所以,既然已经是晏家妇,就好好经营,不要走到最后一步,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伤害总是太大,社会也对离婚的女人有太多不公正。”
负责人的男人。
这对晏暮青是个中肯的评价,她赞同。
其实回顾她跟他不多的婚姻时光,她对晏暮青倒真没有什么怨尤。他很清楚他在婚姻中的责任,即便他并不爱她,可仍然在尽力做一个好丈夫该做的一切,照顾她,支持她,他甚至认为她喜欢他对她温柔和疼爱,便做尽可以温柔和疼爱之事,有些事的确到了纵容的程度,当然,是在他底线范围内的纵容。
某种程度来说,她是满足的,也是满意的。
“我知道,我会好好地去做他的妻子。”她承诺,对许墨沧,对自己,也算是对那个快一月没见的丈夫。
这一个月里,她忙着照顾妈妈,想起他的时间并不多,而他,定然也跟她一样。其实,他们两个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要彼此突然对对方有了牵挂,是多奇怪的一件事!所以,这样才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