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蠡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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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改革开放 雄风再现上海滩(3)

当初,我三舅公王云程对“全仕奶”这个名称还是深怀疑虑的,他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其实他心里还在念记他的“福乐”,又幸福又快乐,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要改呢?但是分管营销的长孙王燮祖很新潮,意气风发,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认为“全仕奶”这个名称很霸气,朗朗上口,充满阳刚之气,很适合青年人,一个“仕”会给年轻人带来信心,何况“全仕奶”呢!而“福乐”嘛,过于老旧了吧。为此事祖孙俩还正襟危坐地对峙办公室,老爷子要改,孙子不肯买账,说是已经发布出去了,广告也已经印好了,不能改了。老爷子说:“此事你没有问过我,我不同意。”孙子说:“这是我分管的工作,不问过您也可以。”这是什么话?从来没人敢对老爷子这么说话!他气得拍桌子,发脾气,而孙子说:“这是我的决定,已经决定了。”祖孙俩闹得不欢而散……直到“全仕奶”轰动全市,所有的超市和零售店里生意火爆,办公室里订单不断时,老爷子才不吭声了。

但是,这仅仅是对孙子,老爷子对别人可绝对是说一不二的,连儿子都不行。爷爷对别人再有办法,在孙子面前有时还是没辙的。

还有一次,王云程发现市场上还有比他们的“圣麦乐”更高级、价格也更高的冰激凌,叫“哈根达斯”,打听下来,“哈根达斯”的乳汁量是14%,而“圣麦乐”是8%和10%。他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的字典里永远是要最好。他把孙子王燮祖叫来,要他把“圣麦乐”的乳汁量也改成14%。王燮祖不干,说这样成本提高太多,如果要提价,产品刚上市不久,不可以说提价就提价的,市场信用受不了。而且,并不是乳汁量越高东西就越好吃的,“圣麦乐”虽然只有8%和10%,但是我们味道好啊!

然而老爷子不同意这个说法,他执意要改为14%,非改不行。结果,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好使,王燮祖想了个非常绝妙的办法,他把三盒含奶量不同的冰激凌放在他面前,不告诉他其中的差别,请他品尝哪一种最好吃。老爷子不知是计,皱着眉头非常仔细地反复品尝,结果他指着其中一盒说:“这一盒最好吃。”而王燮祖则说:“这一盒正是含奶量8%的!跟您说过了,并不是含奶量越高就越好吃的,现在您相信了吧?”左右两边的技术人员也点头称是。老爷子一时愣住了,说不出话来。旁观者心里真为王燮祖捏一把汗啊,如果老爷子不相信,要求当场化验的话,该会怎么样呢?活脱一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喜剧,就这么混过去了。或许,爷爷在孙子面前就是应该“死在沙滩上”的,因为他认定最好吃的那盒冰激凌,倒的确是含乳汁14%的!

儿子就不同了。作为长子,我的表叔王建民先生绝对是老爷子意见的忠实践行者,是父亲最得力的帮手,从来不会对父亲说一个“不”字。他继承了其父的商场智慧和勤勉的工作作风,但是没有继承父亲那坏脾气,相反,他为人低调,恂恂儒雅,处处一派广受员工爱戴的长者风范。不幸的是,老爷子大概是“吃软怕硬”,孙子强硬,他没办法,只好“吃进”,而儿子顺从,好说话,他反倒要“得寸进尺”,世界上的事情常常就这么相反相成地相互交织着。

有一次他们父子二人同飞非洲,转机时遇上飞机晚点,一时还不确定何时能起飞,机场临时安排乘客就在机场的旅馆住宿。但是人多客房少,又是临时决定,安排不过来。王建民先生前去交涉半天,总算分配到一间标准房,一间房间两张床,父子二人,不是很好吗?但是表叔看得出,老爷子不高兴,一脸不舒服的样子。为什么不高兴呢?人家还有很多人要在走廊里过夜呢!到底是儿子,略加揣摩就明白了老爸的心思,他不习惯跟儿子合住一间卧室,他最好一个人一间!OK!王建民立马拎起了自己的行李,对父亲说:“您好好休息吧,早点休息,不要管我了,我再去找地方住。”其实根本不会再有床位,走廊里也人满为患了,最后,可怜的表叔只好“潜伏”在沙滩上,喂了一夜蚊子!

还有一次在上海,表叔王建民先生陪三舅公乘车去无锡。90年代初,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有的地方连一般公路都没有,要走一段乡间的土路,一路上尘土飞扬,从上海要走大半天才能到无锡。在路上,老爷子突然想要如厕,可是到哪里去找厕所呢?即便能找到厕所,那乡间的厕所可想而知,都是“蹲坑”式的,而且奇臭无比,从香港南洋中心大厦出来的老爷子,能行吗?大概人的适应性是无穷尽的吧,老爷子居然也肯蹲上去。可是出来时却一脸懊丧,说他的眼镜不幸落到粪坑里去了。不就是一副眼镜吗?回去再配一副不就行了吗?可是老爷子不依,说这副眼镜很好,还是想办法捞上来吧。这可是一道大难题啊,要西装革履的表叔、60岁的儿子,下粪坑去捞眼镜?是的,老爷子就是这个意思,你不去谁去啊?下去捞吧。可怜的表叔没有办法,父命如山,只好照办。不知他用了什么功夫,最后终于把那倒霉的眼镜给捞上来了。

如此父亲,如此儿子,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样板。所有听说这个故事的朋友无不不胜唏嘘——难怪老爷子能活到一百多岁,有这么好的儿子服侍啊!

卓越地活着 精彩地离去

2012年,三舅公王云程先生走完了他103年精彩而繁忙的人生,平静地、永久地休息了。港台媒体以大幅版面回顾他那不同凡响的一生。毕竟,他以他超强的智慧和特有的方式,撼动过港台地区的经济发展,在20世纪70年代,曾名列香港十大富豪之一,排名第九,被誉为香港纺织界的先驱和常青树。在新时期沪港台、两岸三地的经济大潮中,又留下了他深深的印辙。

所有熟悉他的朋友都在感念他那精致的、丰富多彩的生活理念——拼命工作,也尽情享受;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别人;主攻纺织业,也不妨涉足其他;活在实业中,也活在游乐中;最讲究赚钱,有时也不把钱当一回事……

人们尤其不会忘记他那顶级的美食经验,以及对美食像对待工作那样一丝不苟的严厉苛求。他的儿子、孙子、秘书、朋友……很多人都有与他共进美餐的福气和体验。他非常享受与别人共进美食的愉快,最喜欢看别人津津有味地一边狂啃大嚼,一边夸他点菜点得好,这时候,他会开心得像个孩子。

但是很多人也都亲历过,他坐在餐桌前笑脸变成凶脸,凶脸又变成笑脸的美食过程。他对美食的精通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对美食的苛求有时到了令人尴尬的程度。他几乎熟悉世界上所有的菜系,一盘西餐端上来,他第一口就知道是意大利西餐还是墨西哥西餐。他光临过世界上最好的酒店和饭庄,品尝过各国顶级的名酒,收藏的名酒码满一座酒窖……服务生端上来一条蒸鱼,如果蒸得不够火候,客气的时候,他会把厨师叫出来,要求他重新蒸一条,随口关照:“钞票算我的”,而且不允许店家打折,他认为打了折就不好提意见了,不打折可以提意见。如果端上来的菜实在让他失望,他会毫不掩饰他的愤怒,甚至拍桌子把经理叫出来教训一番。有时候,他对服务员也发脾气,这个嘛,自然也不能全怪他,因他虽然在香港生活了几十年,但广东话一句也不会说,起码香港人听不懂他那上海腔的广东话,而他一旦对餐厅服务员说起他那上海腔的广东话,服务员自然一句也听不懂。没办法,他只好换讲英语,但是服务员还是表示听不懂。没办法,再换上海话,服务员更听不懂了……他火了,拍桌子:“你怎么什么话都听不懂啊?”

他喜欢热闹,喜欢朋友,政界、军界、实业界、外交界、艺术界的朋友都有。他常去参加朋友们的派对、舞会、聚餐、旅游、打球,还喜欢赛马。他曾养过一匹非常优秀的良种马,名叫“飞马”,非常有名,常常获胜,可惜啊——“人怕出名猪怕壮”,不幸被人毒死了。老人非常伤心,叫人在寓所阳台的一面墙上,刻下了“飞马”的身影。又买了一匹马,取名“飞马TWO”,只是,偶尔也会赢。

在事业上,他始终是强者,但是他很同情弱者,尤其是有才气的弱者。1949年后,一些知名画家刚到香港和台湾的时候,生活上是没有保障的。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兵荒马乱,大家脚跟还未站稳,欣赏艺术的雅趣自然大打折扣。那时不要说当代画家,就连唐宋名画也卖不出好价钱,齐白石的画那时才卖10块钱一张。张大千、溥心畬等人都面临“谁来买我画中田”的窘状。三舅公很仗义,常以买画的方式资助他们。自然,这些画现在价格不菲了,而当初买画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表示对艺术的推崇和对人才的爱惜。

他的墓地建在美丽的旧金山,濒临大海。

他最疼爱的长孙王燮祖说:爷爷的内心深处,充满着真实、公平与公正,就像大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