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写这本书时,时时浮现出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在书中把自己局限在家里及周围关系密切的人和事中,而且我也感到,这本书的读者——特别是其中无论如何也愿意了解范围更宽泛的事情的读者——会感到奇怪:难道我就没有什么材料和感受来谈谈整个新疆吗?而且也不谈谈我对这个世界一角的印象吗?
面对这样的读者,我打算在这一章中提供一些不系统的材料,有一些是地理方面的,有一些是考古方面的,还有一些是政治方面的。
首先,我们所讲的中国的新疆到底指的是什么?
人们会问我这个国家(指中国——译者)的这个地区(指喀什——译者)在哪里。那么,先让我问他们几个问题:例如,他们可曾听说过中国的黄河吗?他们听说过这条河发源于甘肃和西藏的高原地区(这里以“甘肃和西藏的高原地区”泛指黄河河源,是袭用清代的地区概念。准确地说,黄河和长江都发源于青海。),并一路向东流去,在离北平不远的地方汇入太平洋吗?他们可曾听说过一条叫做奥克苏斯的古老河流,这条河发源于帕米尔的群山中或发源于有时候被人称为“世界屋脊”的那片地区,并向西流入里海吗?这些问题搞清楚了,我就能讲清楚了,黄河河谷和奥克苏斯河河谷都位于大约北纬四十度的平行线上。但是,在这两个地区之间还有着一片广阔的大地,从东到西宽两千英里,那么这片大地的名称是什么?它是第三个大盆地——罗布泊盆地。塔里木盆地是中国新疆的一部分——在它的南半部。塔里木地区的主要河流都汇聚于东端的罗布泊,但罗布泊的水不流入海洋。
如果我们对这片地区做一次鸟瞰式的考察,就有可能看出这个地区像一只长形的大碗,不在海平面上,而是高高耸立在世界之上,大碗底部平坦,而在四周边缘上迅速升高,特别是在南部、西部和西北部边缘上升得很高。
事实上,这片地区在遥远的地质时代曾是一片内陆海,和我们欧洲南部的地中海一样大。这片内陆海干涸消失了,但提醒我们它曾经存在过的事实是,这个盆地里的沙质盐碛洼地现在成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凉无比。就在这一片蛮荒大地上,从遥远的过去遗留下了一片长满芦苇的水沼——罗布泊,它起着某种水库的作用——现在中国新疆的许多河流中的水都注入了这里,只要这些河能够长途跋涉,穿过饥渴的沙漠,就能把它们余下来的水泻入到这个“水库”中。
在这片干旱荒凉的大地上,很少有植被存在,它的四周却巍巍高耸着世界上最高的一些崇山峻岭。在南部,三条山脉一条紧挨着另一条,南山、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它们起着西藏和拉达克高原的屏障作用;在西边,是帕米尔高原,高原把奥克苏斯河与喀什噶尔以及叶尔羌河隔开,使后面的两条河保留在罗布淖尔流域中;在西北部是天山山脉,这条山脉的高峰终年积雪,但在新疆南部的这一侧却干旱荒凉,寸草不生,从山顶到山脚都没有植被。
有人会问,在这样一片荒凉的大地上,人类居住在什么地方?这要到靠近山脉的地方去找。在这些地方,山脉的外缘与沙漠的边缘相接,或与过去历史时代的海岸线相连,那里有一片片植被,植被带之间是干旱荒凉的沙漠或砾石滩,这些有植被的地方总是位于靠近从高山顶颠积雪地区和冰川地区流下来的河流或溪流之畔,这些地方就是绿洲。绿洲上植被郁郁葱葱,物产丰富,完全是人类修起了灌溉渠道的结果。人类没有其他途径把水引到自己的田地中,因为在这片地区几乎没有多少降水。四周的高山大川,使这一片地区处于雨影地带(?雨影地带,指由于高山阻挡了湿气流而降水极少的地区。),高山阻挡了从印度洋或北冰洋方向可能吹来的湿气流。
这里的绿洲面积大小不一,相差悬殊。有一些绿洲很大,拱卫着城镇,而另一些则只有一些由星星点点的农舍构成的村落。但是,无论面积大还是小,它们都具有位于山麓和沙漠边缘的特点。在这里,就无需举出它们的一长串名字而使读者们感到厌倦,只需在这里举出几个最有名的就行了,从克什米尔的方向算起,和阗,叶尔羌(?本书中的叶尔羌不是指现在的叶城,而是指莎车。)和喀什噶尔——它们都是由古代的佛教徒修起的古城,年代比这些佛教徒在公元十世纪改信伊斯兰教时要久远得多。
虽然现在这一片大地非常干旱,水只够滋润它的城镇和农作物,但在历史上却不总是这样。近年来,在沙漠深处已发现了许多人类居住地的遗迹,它们都深埋于沙漠中,还有那一排排干枯了的胡杨树干和旧河床,都表明这些地方是河水曾经流淌过的地区。
有些事情引起了地理地貌的变化。有人说,甚至从基督降生时代开始,气候就变得越来越干旱了,由于从四周高山上流下的水量越来越少,这里的许多地方就变得完全干涸荒凉了,因此,人类只好丢弃它们。还有一些人不同意这种气候变迁的理论,并做出了新的很有见地的解释,按照他们的解释,崇山峻岭中的冰川的体积极其巨大,河水就是从冰川上流出,最后流到平原上的,事实上,这些冰川的体积太大了,根本解释不了现在降雪量和降雨量相对稀少的原因。所以,现在的冰川肯定是前一个地质时期的遗存,例如:很可能是地球地质史的上一个冰川期的遗存。尽管现在这些冰川非常巨大,但比起它们过去的体积,却又算不了什么,这是由于它们一直在融化。因此,现在冰川供给河流的水量就相应少多了。附带说一句,如果这个理论站得住脚的话,那么,在喀什噶尔我喝了这么多年的水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是最近下的雪融化而成的,而是极遥远的地质年代的冰融化而成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确实是一块高山与平原交错存在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世界上的一些最高峰与地球表面上的最低洼点相互映照,共同存在于这里。以喀什噶尔作为终结点的新疆天山山脉的腾格里峰(博格达峰)海拔两万四千英尺;帕米尔群峰中的塔格哈尔玛峰,高达两万五千多英尺;在喀拉昆仑山脉中,高德温-奥斯汀峰——人们更熟知的名字是K2峰,高度为两万八千多英尺,据说是世界上第二高峰。然而与这些冰雪皑皑、高出海平面直插云霄的崇山峻岭相对立的却是低于海平面一千英尺、深深陷入吐鲁番绿洲的一个地方。因此,夏天那个地方热量的聚集如此之大,如此逼人,连当地的老百姓都被迫离开家而躲避到地窖里。
但是,不管沙漠中那些古代的人类部落被遗弃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的是,这些被沙漠埋没的地方都保存着大量的古代器物。
早在1893年,我丈夫就得到了大量的破碎陶器、石质和金属印信、泥质佛教人像、三十五卷手稿——所有这些都是在巴扎上从当地的“找宝人”那里买到的。很显然,正是在沙漠中,这些人拣到了它们。我丈夫与众多的珍品收集者一样,把他的收集品看得很重,但后来他却把它们送到现在已故的霍恩勒教授那里。这位教授是加尔各答的一位非常有名的梵语学者。当教授写信给我的丈夫,告诉他这些手稿是迄今所见到的最古老的印度文字手写文书时,我丈夫惊呆了,因为它们是公元四世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