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们几个朋友从乌鲁木齐市出发,驾车南行,穿过喀拉乌成山脉险峻的峡谷,一座接一座悬挂着巨大的冰川的高山进入了我们的眼帘。当行驶到126公里处时,一座名叫天格尔的雪山横亘在我们面前。巨大的冰川从雪山之巅倾泻而下,在其末端形成了一个高高的冰坝,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天山一号冰川,它也是世界上离城市最近的冰川之一。在天格尔山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77条现代冰川,其中一号冰川最大,它海拔3800~4000余米,长约2公里,平均宽300米。由于现代冰川集中,冰川地貌和沉积物非常典型,古冰川遗迹保存完整清晰,所以一号冰川也有“冰川活化石”之誉。
天格尔峰是我们这些登山者的“度假村”
一号冰川发源地天格尔峰在古突厥语中意为“天王峰”,虽然只有海拔4480米,但那终年白雪皑皑的角峰、裂缝纵横的冰川、喧腾的冰河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旅游者。同时,因为它便利的交通、适度的海拔高度,多样的冰雪地形,自1997>年以来,这里就成为我们这群人的登山训练之地,也是我们这些登山者的“度假村”。十几年来,我一次次地来到天格尔峰,无论是从南坡还是北坡,登顶的次数谁也数不清。但这一次的目的说出来让人不可思议——我们想到天格尔峰之巅睡一晚上。
对一个登山者而言,顶峰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但也仅仅是短暂的光顾,便会立即下撤,没听说哪个登山者住在顶峰。我们却偏要选择住在顶峰,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训练自己对高海拔的适应性。因为我们准备了三年的昆仑山古道探险就要开始了,那个地区平均海拔超过5000米,如果身体不能通过训练适应高海拔,说什么都是无用。
当我们到达天格尔峰脚下的气象站时,太阳已被高耸的雪山遮住,寂静的山谷、近在咫尺的天格尔峰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肃穆。我们谢绝了气象站朋友的邀请,背起行囊向冰川末端走去。气象站海拔高度3500米,冰川末端的登山大本营海拔3850米,距离有3公里,按一般行军速度一个多小时即可到达。经过大半年的训练,我们的体力已经明显增强,不到一个小时就到达了登山大本营。当晚我们在此宿营。
通往天格尔峰之巅的线路通常有两条,一是沿山体北面的雪坡攀登,再就是跨过天格尔峰东侧的大冰舌,从南坡攀登。北坡线路较短,上升速度较快,适用于有一定冰雪攀登经验的人;而南坡线路较长,接近主峰山体时有一段漫长的碎石坡和100多米长、60度的岩壁。出于高海拔适应的考虑,我们选择了南坡路线。
第二天早晨,为了增大训练强度,我们7名队员背了3顶高山帐篷,2个高压锅,3套高山炉具、15个气罐及丰盛的食品,每个队员的背包重量都超过了20公斤。从大本营到顶峰垂直高度650米,按照训练计划,我们准备分三个阶段登上顶峰,每个阶段完成后只休息10分钟。这真是一次高强度的攀登训练,对每个队员来说都是一场体能和意志的较量。
当我们跨过了1公里多的冰舌完成第一阶段攀登时,队员们个个大汗淋漓。第二阶段的行军是攀登垂直高度达300米的碎石坡度,这也是在整个攀登过程中体力消耗最大的路段。随着海拔迅速地升高,似乎身上的背包越来越重,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
没多久,队员们的体力差异逐渐显现,在漫长的碎石坡上队伍拉开了很长距离。即使体力再好的队员,也不得不在途中休息片刻。第三阶段的攀登变得更为艰难,沉重的背包使人在陡峭的岩石上难以控制平衡,队员们不得不丢弃了雪杖,手脚并用小心地往上攀爬。经过3个多小时的攀登,全体队员陆续登上了顶峰。
中午时分,正是天格尔峰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刻,一路伴随我们攀登的山风也渐渐停了下来,强烈的阳光透过朵朵白云洒向洁白的山顶。我们卸去了沉重的背包,站在天格尔峰之巅的岩石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天格尔峰不愧是“天王之山”,它深藏在天山深处,在一望无际的雪山的簇拥下拔地而起,凌驾于众山之上。在其顶部,远看金字塔般的角峰被一片常年积雪的冰川所托起,其山体与向西延伸的山脊连为一体,犹如一条白色的巨龙蜿蜒而去,消失在皑皑雪山之中。
穿三接头皮鞋登上峰顶的驾驶员和经历滑坠的张教授
天格尔峰地区呈典型的天山北坡气候,降水量较南坡大,夏季7>~8>月平均气温在12>℃,冬季最冷可达-35>℃。海拔3000>米以上的地区气候多变,通常情况下,上午还是晴天万里,下午就会变得阴云密布。我们在顶峰休息转悠了两个小时后,一阵狂风袭来,浓密的乌云越过一座座雪山,从东边快速飘了过来,还没等我们把帐篷扎好,浓雾瞬间笼罩了整个顶峰,天暗了下来,似乎马上就要进入夜间。
不一会儿,肆虐的狂风卷着雪粒扑天盖地地向营地袭来,猛烈地撕打着营篷。我们7人拥挤地坐在一顶高山帐中,任凭外面狂风暴雪,帐内依然谈笑风生,队员们述说着各自攀登天格尔峰的趣事。对我来说,天格尔峰是我走向雪山的摇篮,十几年来发生在天格尔峰的两件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我初次到天格尔峰登山是在1997年10月1日,正是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成立的那一天,天格尔峰登山大本营也就成了成立大会的会场,前来祝贺的领导和登山队员就有120多人。10月的天格尔峰,夜里气温降到了-15℃。第二天没等天亮,队员们就拿着饭碗等候在炊事帐篷外。炊事员老赵忙得昏头转向,用3个煤气灶同时煮肉也供不上100多号人吃,结果是肉还没熟就出了锅。登山心切的队员们,由于天黑也看不清生熟,连血带肉都吞了下去。
那次的登山场面也是天格尔峰登山历程中最为壮观的一次,100多名队员在冰川上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踏着没膝的积雪向顶峰冲击。出发不一会儿,好多队员因为吃了生肉,肠胃就出现了问题。在登上4300米的山脊时,已到了下午3点,狂风夹着雪粒迎面袭来,大部分队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吓坏了,纷纷掉头下撤。
为了给协会成立大会画上一个完美句号,我硬是鼓动23名队员登上了顶峰。其中就有送我们的驾驶员小张,他没有做任何登山准备,身着西装、脚穿一双三接头皮鞋就加入了登山的行列。事后好长一段时间,在茶前饭后只要谈起户外装备,我就不免会想起那个驾驶员。登山装备诚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人。
1999年5月1日,为了在7月攀登慕士塔格峰,我们再次来到了天格尔峰训练。那次30多名队员分成两个队,一队从南坡登顶,我带领十几名队员从北坡攀登,其目的就是进行冰雪攀登训练。北坡属于技术攀登线路,攀登者不但要具备一定的冰雪攀登技术外,还要有冰爪、冰镐、上升器、下降器、冰锥、雪锥、铁锁、登山绳等基本的登山装备。
那会儿,我们的登山装备少得可怜,有的队员连自己的基本登山装备都没有,张教授就是其中之一。他攀登时竟然没有冰镐,这就意味着一旦发生滑坠,他连基本的制动工具都没有。南坡分队于13时47分登顶时,北坡分队正奋力挣扎在海拔4200米的一段险坡道上,直到18时30分才全部登上顶峰。
登山的下撤过程是最危险的,因为登顶后登山者的体力消耗很大,下撤时往往因体力不支发生滑坠,张教授也不例外。当我们下到海拔4300米处的冰岩混合地带时,因要过保护点(固定绳索的岩石锥),张教授在打开铁锁的瞬间,脚下没站稳,飞速地从陡峭的冰坡上滑了下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我和董务新毫不犹豫地开始沿着张教授滑坠的线路向下攀登。这个陡峭的冰坡太长了,足有300多米,而且上面布满了一道道裂缝。我俩用一根登山绳索交替保护,面朝冰壁踢冰而下。当找到张教授时,我们的双脚脚趾已失去了知觉,汗水湿透了内衣。张教授也是幸运的,由于滑坠速度很快,他跌过了好几道1~2米宽的冰缝,摔在了松软的雪窝里。
返回大本营的路线更为艰难。我们三人在没胯的积雪中,用蹚雪、爬行、侧滚、坐滑等方式向大本营所在方向接近。夜色中,我们也看到一线微弱的头灯光亮在陡峭的山脊上时隐时现,与我们逆向而行。我明白,这是唐杉带领的救援队上山接应下撤的队员。3小时后,我们从对讲机中得知救援队与下撤队员汇合。直到夜里1点10分,我和英刚、唐衫引导最后一批队员安全回到大本营。
那次攀登天格尔峰,惊心动魄的营救过程使许多人承受了艰辛,经历了危险,也闪现了人格魅力和团体精神的光辉。事后,张教授在他的登山日记中写道:“从这次天格尔峰的滑坠经历中,我只有得到,没有失去。我喜爱山野,更喜爱那些像山野一样刚健质朴的人……”
在天格尔峰之巅看到的佛光
就在大家闲聊中,到帐篷外面方便的队员海浪匆忙跑了回来,边拿相机边喊道:“快来看佛光!”
傍晚,风雪扫荡了两个多小时后平息了,浓厚的云雾渐渐下沉,形成了一望无际的云海。此时的天格尔峰之巅美丽极了,我们仿佛凌驾于雪海云雾之上,四周霎时间也变得异常宁静。火红的夕阳透过淡淡雾气洒向营地,橙色的营帐在洁白晶莹的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艳丽。这样宛若仙境、难得一见的景色,真是大自然给予勇敢者的馈赠。
我们站在峰顶的岩石上,顺着光线的方向望去,在云海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五彩的圆圈,它犹如一面镜子映射出我们晃动的身影。大自然这种非常特殊的自然物理现象在一些名山大川中曾有显现。在我6次攀登博格达峰的过程中,也曾遇到过两次,但在天格尔峰看到佛光还是第一次。
佛家认为,只有与佛有缘的人,才能看到佛光。因为佛光是从佛的眉宇间放射出的救世之光,吉祥之光。对登山者而言,也许是与山有缘的人才能看到佛光,能看到佛光也会给登山者带来好的运气。1998年和2002年佛光都在博格达峰出现过,我们也都安全登上了顶峰。
夕阳渐渐落下,天格尔峰之巅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暖意,气温急剧下降使得我们脚下的积雪发出清脆的响声。兴奋的队员们站在帐外,凝视着西方最后一缕阳光,久久不愿进入帐篷。此刻,也许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期盼,愿佛光的出现能给我们带来好的兆头,保佑我们能顺利完成这次适应性训练,安全完成谋划了多年的昆仑山古道穿越。
从我第一次登顶天格尔峰起已过去了十几年了,随着中国的户外登山运动的普及,户外用品也得到了快速发展,大锅大灶的登山时代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高山炉具和气罐。晚上,我们坐在帐篷中,纷纷拿出了各自的食品,在高山炉粉红色火焰的伴随下,我们的“巅峰宴会”拉开了序幕……
夜里,风又刮了起来,气温又下降了不少,帐篷内挂满了霜花。我拉紧了睡袋,蜷曲着身体埋头躺在里面,虽然始终没感到丝毫的暖意,虽然也想过尽快离开这冰冷的地方,回到自家温暖的席梦思床上,但是,一想到这是在天格尔之巅,我的心里就感到踏实、自在。这是让我们充满激情的山巅,也是让我们体验极至的自然之美的山巅。这一夜,我们正是在自己的梦想之中,在雪山之巅平静而快乐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