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寻梦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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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来自塔克拉玛干的诱惑(1)

一群“疯牛病人”的出发

2001年大年初二,我们登上乌鲁木齐开往和田的夜班客车,连夜驰往1000公里以外事先在地图上选定的出发点,去完成一次自助探险活动。

这个决定产生于看了一份豪华旅游广告以后。为了到达那个从公元三世纪开始逐渐湮灭于沙漠中的“中国庞贝城”——尼雅,旅游公司动用了从飞机到豪华旅游车、越野车、沙漠车以及骆驼在内的各种代步工具。而我们所追求的,却是另一种价值。为什么不能探索一条可以依靠自己的双脚进入“中国庞贝城”的道路呢?

筹备工作就这样开始了。积攒资金、收集地图、查阅资料、研究路线、走访学者、计算里程……最终形成的探险计划梗概如下:16人,携带448公斤辎重(其中230公斤是水),利用春节假期,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与北纬38度线的交点出发,沿着与上述那条豪华旅游路线垂直的方向,向西切入沙漠腹地,找到尼雅河的古河床,考察尼雅遗址及周边区域,然后返回出发地,连夜乘班车返回乌鲁木齐。

其间,将不使用任何机动或畜力运输工具。每人除了分担部分公用器材、携带能抵御零下20摄氏度严寒的装备以外,还必须背负全部生活消耗品,它们是:24瓶矿泉水、3个馕、4块巧克力、4袋牛肉干、2袋榨菜和2袋奶酪。负重水平必须是人力所能承担的,我们不得不选择较低的生活水准。

在送行时,我听到从近处传来一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语:“一群疯牛病人。”

双重定位产生的偏差

大年初一的整个夜间,我们都在大巴车上昏睡。清晨7点,队长和小宋就离开座位,到驾驶室宽大的挡风玻璃前测定坐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西向1500公里,南北向600公里,在33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基本没有饮水补给。与大自然的力量相比,我们这支小队,无疑如荒漠中随风飘舞的一羽飞鸿般无足轻重。如果出发地点定位不准,可能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甚至引发生命之虞。我心中牢记着一份忠告:“沙漠……始终觊觎着探险家的每一处失误,并且随时准备将最小的失误转化成为最大的陷阱。”

果然发生了某种不妥,队长和小宋轻声但却激烈地争论着。用于双重定位的沙漠公路路标和GPS之间产生了接近50公里的偏差。50公里,对于现代交通工具而言,那只不过意味着30分钟的疾驰。但对于我们这些徒步探险者,那将八成意味着耗尽全部给养后无功而返,甚至将一次筹划了半年的探险活动,夭折在尚未到达出发地之前!

经过紧急协商,我们决定舍弃路标,以GPS测定的经纬度为准,择点下车。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由于沙漠公路向北延伸,公路全线的里程碑都向北修正了40余公里,这是我们事先毫不知情的。

清晨8点,当最初的一缕晨光出现在亚通古斯方向广袤的地平线上时,16名男女队员离开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生命线——沙漠公路,各自背负着28公斤行装,鱼贯步入连绵的沙丘链,向正西方向的沙漠腹地走去。此时,对多数队员来讲,沙漠行军最初的感受充斥着新奇和刺激。

苦难还仅仅是一个遥远的概念,游离在其他一些与己无关的地方。个头最大的光头杨戈(后于2010年在攀登玉珠峰时遇难),当双脚刚一踏上绵软的沙丘时,就嘶吼着唱了起来——“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

沙漠中的苦旅

一进入浩瀚的沙漠,人们的心灵不约而同地进入了放飞状态。这是一些完全不遵守普遍价值准则的人,他们屡屡选择肉体苦难,换取心灵自由。如果他们中的哪一个逃离奢华饭局,却宁愿到宿舍里去泡一包方便面,你无须奇怪;如果他们之中的某一位拒绝卡拉OK,却尝试着把一架手风琴背上冰封雪裹的天格尔峰,你无须吃惊;如果他们中有人节衣缩食,却只不过是为了攒出一把瑞士军刀的银子,你也无须见笑。丰富的人生总是包容各种奇特的追求。此时,正当人们杯盏相庆,喜度春节时,他们选择了沙漠苦旅。

单调的沙漠展开着一望无际的凝固的波浪,一重又一重,绵延无垠,永无尽头,吝啬得决不给人以任何其他的希望。由于经年的风沙堆积,那些看上去颇为相似的沙丘有些是坚硬的,有些是松软的,有些令你陷至小腿,有些仅供留下浅浅的脚印。这里毫无水的气息,但却让你有一种跋涉于泥淖的感觉。爬迎面坡时,被触动的流沙缓缓下滑,奋力的迈进只能赢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升程,却让你气喘吁吁。下背面坡时,本当利用流沙的下滑去节省体力,但迅速跟进的流沙却拢住你的双腿,让你举步维艰。貌似柔和的沙丘像个任性得有点残酷姑娘,不动声色地约束着你只能按照她的意愿行事。沙丘接连着沙丘,第一千个沙丘后面接连着第一千零一个沙丘。无边无际的波状沙丘一直延展到天地结合处,消磨着你出发前曾经攒足的豪气,考验你那点并不充分的耐性。

尽管你牢记着沙漠行军中避免身体失水的原则,一个小时以后,出发时尚感瑟缩的躯体已经大汗淋漓,内衣粘连着肌肤,像是穿上了紧身衣。

13点5分,在到达一个大沙包的顶部时,我们歇息下来,豪情满怀地回望幻影般的来路,准备享受一种博大的成就感,顺便采集定位数据。而结果却是那么令人扫兴——从清晨到现在,我们只不过在地球表面前进了3.7公里!而要完成今天的预定计划,我们还有三分之二的路要走,却只剩下二分之一的时间。

还有更加让人沮丧的:当大汗淋漓的人们需要以水解渴时,从背包里掏出的却是冻得像手榴弹一样坚硬的矿泉水瓶。

此时,摄影师老石抱着他的“哈苏”相机,正在酝酿着他那光与影的艺术。是的,仔细琢磨,当把沙漠作为一种艺术品来欣赏时,它顿时便褪去了那恼人的单调,变得千娇百媚起来。那些柔曼的沙山、沙丘、沙垄和沙岗,似鳞,似羽,似月,似波。在严冬正午的阳光下,沙丘表面细密的纹络如锦缎,柔和地覆盖在大地赤裸的胴体上,让人不忍举步践踏。

但前方任重道远,我们无暇流连于眼前的画意诗情。未等热汗退去,我们就重新踏上了征程。

寻找尼雅

与古楼兰相比,面积更大、遗存更多的尼雅,至今在名气上仍然稍逊一筹。其唯一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有比楼兰更为严酷的自然环境和艰险的路程,令多少探险家望而生畏。恶劣的自然环境曾一度阻隔着人类对尼雅文明的认识,这该是多么的不公!

发源于昆仑山脉吕士塔格冰川的尼雅河,以最初的喧嚣冲出昆仑山以后,就逐渐被农田引流,被高温蒸发,被沙漠吸嘬,最终被无奈地湮灭在无尽的沙海之中。数百年前,当人类的活动能力尚不能轻易地左右自然环境的命运时,尼雅河也曾以她野性的猛浪向北突奔,营造出一带繁荣的绿洲。如今,她已流尽最后一滴老人泪,只留下干涸的古河床见证历史。如今的尼雅河,即使在洪汛期,她的终端也未超出过北纬37度44分的卡巴阿斯卡村。

于是,那条作为历史见证的、似有似无的古河床,便成为探险家们进入尼雅的唯一通道。那是一条出发于民丰县城,途经卡巴阿斯卡村,再向北一直进入沙漠腹地的路。1901年,当斯坦因首次进入尼雅时,选择了这条路线。此后,美籍学者亨廷顿、日本僧侣橘瑞超,中国学者史树青、李遇春、沙比提、阿合买提,直至80年代末开始的,与小岛康誉这个名字密切相关的一系列中日尼雅遗址联合考察活动,都是走的这条“斯坦因路线”。对于一次以尼雅遗址为目标的沙漠腹地考古活动而言,从可行性、安全性和支援补给的角度看,这无疑是一条最合理的路线。但对于以寻求心灵自由,挑战心理和生理极限为目的的探险活动而言,这条路线则显得过于保守和传统了。于是,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大家决定由沙漠公路的中部西切,沿北纬38度线跨越沙漠去寻找尼雅。要证明的是:人的心理极限和生理极限是可以不断挑战的,通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的路,也是可以重新走出来的。

现在,由16名男女队员组成的业余探险队,正如一段鲜艳的蠕虫,艰难而倔强地穿行在无边无垠的沙海之中,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