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先生打起轿帘:“啊呀,熊员外,你们太谷出了名人啦,居然办起了京津稀见的铭贤学校。你们当地人自然近水楼台,子弟上学不愁,我在太原城里,只好长途跋涉送孩子到这儿上学啦!”
熊员外大吃一惊:“怎么?您从太原赶来,竟是要送孩子到这儿上学?您知道那是什么学校?岂不误了公子前程?”
赫先生有些不解:“什么学校?不是铭贤嘛。”
熊员外挤挤眼:“嗨!什么铭贤,我们这儿人都叫它‘圈儿学校’,也有人干脆叫它‘零蛋学校’。你去看见就知了,人家的旗子上、校服上、运动员背心上。到处都印着大圆圈。教书的又都是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你想,这样的学校,孩子能学好吗?”
赫先生疑窦丛生,赶到学校一看,果然到处都是大圆圈。他把孔祥熙拉到一边:“孔校长,学校画这么多圆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要孩子们到这里玩圆圈、考零蛋吧?”
孔祥熙哈哈一笑:“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为塑造和树立起学校的形象,孔祥熙亲自设计了校旗校徽。因为他对美国人称,这所学校叫“Oberlin Shanxi Memorial School”,或者简称“Oberlin in China”,意为欧柏林大学在中国的纪念学校。孔祥熙把学校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O”,作为学校的特殊徽记,校旗印上一个大大的O,学生的校服上,前面有一个大O。学校运动员的背心上,更是一个大O。当地人不明白孔祥熙这校徽的含义,他们看见的只是一个个大圈儿,于是戏称这所学校为“圈儿学校”。更有人恶作剧,称学校是“零蛋学校”,说学生在这里学习,成绩零蛋才是好学生。
玩笑毕竟只是玩笑,孔祥熙为学校的教学质量提高还是煞费苦心的。他从美国在华的传教士中聘请了一批教师,这些人多是大学毕业生,教一所中学的课程自然不成问题。
欧柏林大学每年派男女各一名毕业生来学校任教,两年一轮换,这样学校就常年保持着4名美国刚毕业的大学生教师。不过这些教师不像在华的传教士能说汉语,他们只会讲英语,因此担任的课程就受到限制,孔祥熙就安排他们上英语、体育、音乐课。他自己则主讲理化矿物。为适应当时社会的需要,也请了一些国学先生,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孔繁兹,主讲古文。为了把学校管理好,在美国欧柏林大学建立了铭贤托事部,托事部主席由欧柏林大学校长或副校长兼任,成员多为该校的教授或校友,在美国政府备案。铭贤在国内的管理机构为校董会,孔祥熙自任校长兼董事长,董事为本校毕业学生3人。欧柏林大学毕业生3人,社会名流4人。孔祥熙介绍完情况,又带赫先生到学校各处参观。赫先生见教室明亮,学生宿舍干净,更有当地几乎从没有过的抽水马桶、壁炉书橱等等设施,于是一百个放心地把孩子交给孔祥熙,回到太原还到处宣传铭贤学校的好处。
孔祥熙从这件事也感到了当地一些守旧人士的保守思想可能对学校造成伤害。以前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怎么争取国外经费、聘请洋人教师上,忽略了在当地争取人心的工作。从此,他经常不断地请当地一些头面人物和富商豪绅,到学校参观,请他们在这里享用味道精美的西餐糕点,给他们送一些精美的小礼品,渐渐地这些人也称赞起铭贤来了。
不久,一首民谣就在当地不胫而走,连几岁的小孩子也会唱诵:
说铭贤,道铭贤,
铭贤美名天下传。
自从来了孔校长,
太谷学生上了天。
这首似通非通的歌谣,倒是反映了一个事实:孔祥熙和他的铭贤学校,已经在当地站稳了脚跟。
教会孤女——孔祥熙的第一任妻子
孔祥熙在为建校跑前跑后到处奔忙的时候,几道细密的鱼尾纹已经悄然爬上了他的眼角。这天早上刮胡子时他在镜前多看了几眼,终于发现了这可恨的皱纹。当下孔祥熙大吃一惊,怎么?自己已经到了生出皱纹的年龄吗?当年他发现自己唇间悄悄生出的细密小黑胡子时,那是掺杂着一种喜悦的,因为胡子是男子汉的象征,是他从身体到思想走向成熟的标志。而这次的鱼尾纹却完全不同,它和成熟无关,却是衰老的开始。孔祥熙重重地坐在了椅子里,一时思绪万千。
多年来,他一直在为国家的命运担忧,在为自己如何能够出人头地,在社会生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谋划、奔忙。父亲孔繁兹几次催促他考虑婚姻大事,他都打着哈哈应付过去了,他一直认为自己青春年少,精力旺盛,来日方长。今天看到了鱼尾纹,他细细算来,自己已届而立之年。想想几个自己的同龄人,他们早已是子女成行,而自己……
一个推门而入的人把冥思苦想中的孔祥熙惊得一跃而起:“谁?”他愣愣地望着头发花白的父亲,半晌脑子还没回过神来。“庸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吧?”孔繁兹望了一会儿发呆的儿子后才开口。
“什么日子?”孔祥熙疑疑惑惑。
“自打你从美国回来,今天起来是办校,明天起来是办校,整天忙得神魂颠倒的,别的什么都忘记了。现在学校办起来了,也算是事业有成了。你应该想想自己的事了,尤其是今天这个日子……”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孔祥熙还是不能明白。
“30年前的今天,一个小生命呱呱坠地,给我孔家带来了希望和欢乐……”
“啊,今天是我的生日!《诗经》上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今天我首先应该感谢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一会儿我要到母亲坟前给她老人家烧纸祭奠,现在请父亲先受我一拜吧!”孔祥熙请父亲坐好,虔诚地跪了下来。
孔繁兹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快把儿子拉起来,他接受了儿子的跪拜后,仍旧没有让儿子起身的意思。他端坐在太师椅里,望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又开了口:“一个真正的有孝心的儿子,不光是在父亲面前俯身下拜,而是要能听进父亲的话。天下没有多少父亲是要把儿子往邪路上指吧?”
“祥熙能有今天,多亏父亲时时耳授面命。”孔祥熙仍然跪在地。
“那,今天我要正式和你商量一下你的婚姻大事。自古以来人丁旺才能家业盛,可现在,你看看我们这个家。进进出出就是我们父子两条光棍,你可以不想媳妇,可我一天天老了,却不能不想身边有个儿媳伺候。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不能从你这里断了我孔门香火呀。一个不肯传宗接代的人,就休想得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的庇佑!”
跪着的人是不能争辩的。孔祥熙只好说:“但凭父亲做主!”
“你同意了?”孔繁兹很高兴,儿子在这个问题上第一次没有漠视父亲的要求。
“父亲在上,儿子同意。”孔祥熙说得很认真。
孔繁兹赶紧俯下身去:“好儿子,起来起来,我们商量一下。”
孔繁兹烧了一个大烟泡,吸足之后精神大长:“这段时间前来提亲的,有县城曹家的二女儿,有太原王家的小女儿,有运城马家的独生女儿。这几家都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女儿都受过教育,又个个天生丽质,我看哪一个都行,你拿个意见,咱们就择日相亲,早定早办。再不能拖了。”
孔祥熙咽口唾沫:“爹,尽早完婚可以。但我出国留洋,回来又兴办新式学校,在社会上大小总是有些影响的人了。这婚事总不能再按多少年前的陈规旧习来办……”
孔繁兹瞪起了眼睛:“什么陈规旧习?”顿了一下又说,“好好,那依你想怎么办?”
“美国社会富足发达,和人家的风俗习惯不无关系。那里的人家讲究自由恋爱,爱情至上,最反对没有爱情基础而只注重门第的婚姻。所以,你老说的这几家,虽是有名人家,但他们的女儿我一眼没见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感情基础,如果一定要定,我想还是自己来决定。”孔祥熙说。
“呀,你想娶个洋婆子?”孔繁兹一脸怒容。
“不不,没有的事。我身为孔圣之后,当然要恪守中国传统,岂能让孔子后裔变成不中不西的混血儿?”
“那你看上的是哪位姑娘?”
“这件事情还没有十分把握。只是我对人家有些好感.谈话还从没往这上边扯。不过今天说到完婚,我倒想在山西境内,大概非此人莫属。”
“啊,什么样的姑娘把你迷成这样,还‘非此人莫属’?”孔繁兹也来了兴致。
“是太原的一位教师。”
“这么说是一位有知识的女子了。她父亲是干什么的?家境如何?”
“她自幼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那,是她舅舅或是叔叔收养了她?”
“她没有一个亲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女。”
“那她又靠什么生活,靠什么上学受到教育?难道她父亲留下大笔遗产?这样的人我从没听说过。”
“是太原教会收养了她,在教会学校读书长大。”
“这么说是位绝代佳人了?”孔繁兹摇摇头,“年轻人只重相貌,别的方面都不想,其实即使是女子,她的家庭背景也是很重要的。”
“也谈不上是绝代佳人,不过人倒也漂亮温柔,我为办学的事在太原活动时相识,她为我做过一些事,有情有义的,不提起倒罢了,提起娶亲,我想我动过一点情愫的人儿就是她了。”孔祥熙实实在在地说。
“庸之!虽然娶媳不同于嫁女,可这自古以来讲究的门当户对也并非毫无道理。你要干一番事业,总是需要外界帮助的。娶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在你需要时,她的家庭总是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可这个孤女,除了对你好之外,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孔祥熙望着父亲:“您老想得很周到。但是一方面我注重的是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嘛,她在教会长大,这教会也是一股很大的势力呢。我这些年的经历,想父亲也是知道的,得益于教会的方面不少啊!”
孔繁兹哈哈笑了起来:“好好。是不是还按‘陈规旧习’,我派人去正式提亲啊?”
“待我先和她商量过了,再劳父亲费心。”
孔祥熙相中的这位姑娘,芳名叫韩玉梅,虽是教会收养的孤女,却自小自尊自爱,学习努力,心地善良,乐意助人。孔祥熙父子一番忙活,这桩婚事终于顺利地定了下来。
金风送爽的季节,孔祥熙和韩玉梅按照基督教的礼节,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太原教会方面尽力仿照中国的风俗,做了韩女士的娘家代表,他们为她置办了嫁妆,又出动了一批人物前来送亲,那阵容之庞大严整,丝毫不亚于当地的一般人家。谁说新娘子是孤女?她身后有着一个巨大的集团背景,迎亲队伍在街上走过的时候,令不少看热闹的人肃然起敬。
孔繁兹成了这场婚礼中最高兴的人。他就这一个儿子,多年来孔祥熙在外留学,到处奔波,里里外外他形单影只,就是孔祥熙回来办学,也是父子两人相聚时短,独处时长,现在儿子娶了亲,这就算有一个“家”了,没有女人,历来是不成其为家的啊。
新婚的孔祥熙备显精神。新娘子那娇小的身材和妩媚的面容,让他爱得心疼。韩玉梅得到孔祥熙的爱抚,也更显出了俏丽和干练。她细心料理孔家父子的日常生活,帮助孔祥熙管理学校,让孔祥熙在惬意之外,也感到了某种轻松,结婚不仅没有绊住他前进的脚步,反而使他切实感到有了更多的时间考虑学校建设的长远的大事。
学校校长兼商团顾问,亦文亦武的地方名人
孔祥熙当校长,吸收了一些西方现代教育方法,注意让学生的思想品德、文化成绩和体育三方面并重发展。
他给学生讲理化和矿物,也上体育课。理化和矿物课的反响一般,而他开始作为游戏性质的体育课却在太谷引起了一阵旋风。孔祥熙在美国学过步兵操典,在铭贤他依样画葫芦,叫木工做了60支榆木步枪,自备了一把指挥刀,上体育课时就带领学生枪上肩、正步走,然后散开刺,防左防右刺地练,也教他们徒手操。学生们感到新鲜,操练很认真。经过一段时间,他的学生军就能走出整齐的步伐,做出一致的持枪动作。在清朝末年的乡下,这事却非同小可。每次体育课,都吸引不少人前来观看。孔祥熙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决定用这一着扩大学校的影响。
农历三月十八,是太谷传统的庙会。不仅有各种商品的交易,还有各村的社火班子、秧歌队、渔家乐,走街串巷,打摊摆擂,十分热闹。城里大街小巷到处是人山人海。孔祥熙相中了这个时机,把他的学生军带到城里,前面10面校旗迎风猎猎,后面洋鼓洋号吹吹打打,然后是肩扛木枪的学生军脚步嗵嗵,在城里主要街道上一圈周游,吸引了大批人跟随来看。接着,他在东关一处开阔的地方,扎下营盘,随着鼓声咚咚,130多名学生军分成两队,一队徒手劈掌打拳,一队舞弄木枪,看起来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新式军队。而孔祥熙呢,更像一个经过沙场的青年将军。直看得有的人肃然起敬,有的人摩拳擦掌,叫好助威。铭贤中学一下子声名大振,再没人开“圈儿学校”的玩笑了。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孔祥熙本是要用这种稀奇的形式,扩大铭贤学校的影响,让更多的人到这里读书。岂知天下将乱,人们格外注意军事武装。许多人竟把孔祥熙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军事家”。
这天,孔祥熙正想外出,却见太谷商会的老会长带着人进了学校。老会长一见孔祥熙,就双拳紧抱:“啊呀,孔将军!真是文武全才,咱们太谷商人的安全今后有保障啦!”
孔祥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老伯,我只是在办教育、当校长,什么时候成了将军啦,”老会长哈哈一笑:“贤侄!咱们都是世交,在老伯面前就别打花腔啦!庙会上你的学生军操练,我已经亲眼看到了。我今天是特意来聘请你把咱们的商团抓起来,由你出面把这支武装训练好,我这个老会长就可以高枕无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