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这个大儿子同他的姐姐们一样,从来没有把蒋介石放在眼里。他良好的出身和家庭教养,使他对那个从溪口来的脾气暴躁、生活放荡的人从心底里瞧不上。尤其是蒋介石暴露出他的个人野心,同武汉政府闹僵以后,宋子文作为随第一路军北上的政府财长,坚定地站在了武汉政府一边,对蒋介石发出声讨。除了他认为他必须坚持的孙中山革命政策以外,还有他最崇敬的二姐就在武汉政府里,而且是政府的核心人物。子文与二姐庆龄感情最深,也最崇拜她,他要帮助二姐战胜邪恶的蒋介石。他最能出力的当然还是财政方面,就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夕,宋子文悄悄回到上海,为武汉政府筹款。他在上海设立了3个顾问委员会,邀请了上海金融界、商业界和工业界的重要人物参加。宋子文以政府财政部长的身份,请这些人拿出钱来支持武汉政府。但上海是蒋介石的地盘,蒋介石早已向这些人开口借钱,一些人士向宋子文提出,现在武汉和南京有两个政府,他们作为民间人士,不知道哪一个是正宗的政府,也不敢得罪任何一个政府。宋子文作为现任财长,应该向他们做出保证,他们借给武汉和蒋介石的钱,都要算作政府借款,将来不论哪方获胜或失败,都要由宋子文担保归还。
“不行!”宋子文断然拒绝,“蒋介石只是一个军人,他现在仗着手里有兵,公开对抗政府,阻挠北伐,反对革命。他早已被国民党中央开除党籍,被武汉政府在全国通缉,他现在是一个罪人,一个在逃犯!你们只能在金钱上支持正统的武汉政府,而绝不能帮助蒋介石!你们如果借款给蒋介石,我以政府财政部长的名义告诉你们,你们将会破产,将会血本无归!除了经济上的损失,你们还将以资助叛逆罪受到清算。诸位,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今天赤诚相告,将来一旦遭难,勿谓宋某言之不预也!”
“啊呀呀,宋部长!你们是政府大员,我们只是一介草民,我们可不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会下雨,什么武汉政府、南京政府,谁知道它们哪个是真政府,哪个是假政府,哪个今天完蛋,哪个明天完蛋?你要我们只给武汉政府拿钱,不给蒋介石拿钱,可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不要说蒋介石派兵来,就是那青帮小兄弟往门口一站,我们也得乖乖听命,你在这里说得轻松,可我们不给人家钱,小命丢了你们管赔吗?”一个银行界人士说得许多人同声附和。
“就是就是!”马上又有个工厂主开了口,“你们政府大员好啊,这个政府完蛋,你们把脸一抹,马上成了另一个政府的要员,照样摇摇摆摆,威风十足,可我们行吗?我们没错还想把我们的钱都抠去,一旦让人抓住个什么把柄,我们几十年的产业可就化为乌有了。我们小小心心,也是不得已啊,还望宋部长能够理解我们,还是让我们两边都靠上点,哪边也别惹翻的好。”
“好了好了,今天是武汉政府向你们借钱,你们到底准备出多少?”宋子文不耐烦了。
“我借3万。”
“我出2万。”
“那么,沈兄你呢?”宋子文指着一个胖胖的商行老板。
“我,我……”沈老板脸上像一朵开败的秋菊花,“我借出10万还不行吗?”
当宋子文把汇票拿到手里的时候,再次厉声说道:“诸位,我代表武汉政府感谢你们!但是,我要再次提醒你们,谁借钱给蒋介石,谁就要准备为此承担后果!”
在这些人面面相觑中,宋子文脸上漾着胜利的微笑,大步跨出门去。
宋子文把借到的钱送回上海办事处,还没启程回家,霭龄派来找他的人已经到了。
“我今天很累,明天再去看望大姐,你向她解释一下好吗?”
“不,宋部长,孔夫人有紧急事情,请你今天一定去一趟!”
宋子文只好来到西爱咸斯路的孔公馆。
孔祥熙像一尊喜佛迎接宋子文,殷勤地给他让座唤茶。
宋霭龄板着脸坐在沙发里,半天一声不吭,让宋子文心里发毛。
“我听说你还在为武汉政府输血?”宋霭龄望着子文。
“大姐,武汉政府是坚持孙先生三民主义的,蒋介石的所作所为为党内大多数人所不容,这场争执必以蒋介石的失败告终,我这样做是没错的。”
“我做过几年孙先生的秘书,对孙先生的主义我比你知道得多!”宋霭龄对子文倚老卖老。
“二姐可是在武汉政府里,我想她总……”
“怎么?你就知道二姐,不知道还有大姐啦?我告诉你,别看她做了孙夫人,可我们宋家的领袖是我!只有我才为我们宋家的利益和未来着想,你作为宋家长子,不能不顾家庭,而去为虚无的理想做牺牲。武汉政府是没有前途的,蒋先生的军队将统一一切。我现在要求你,不要再为武汉政府做任何事情,与蒋先生合作,才能带来我们宋家兴旺,才会使我们的家族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占据重要地位!”
“子文,你大姐说得对呀!蒋先生是中国政治舞台上升起的新皇,只有与他合作才有光明的前途,我知道这场斗争中的许多底数,我和你大姐可是为你好,在一艘漏水的船上……”孔祥熙一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样子。
宋子文响亮地咳出一口痰来,“啪”地吐进痰盂。这在有着良好教养的宋家人说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非常失礼的。宋霭龄和孔祥熙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宋子文。
在二人的惊愕中,宋子文站起身来:“孙先生平生最恨的是军阀,他晚年一直在主张北伐,打倒一切军阀,不管是旧军阀还是新军阀!蒋介石以枪杆子违抗中央命令,企图自立,已经变成了中国的新军阀。我希望你们不要只从自家私利出发,为虎作伥!让我与他合作,除非……哼!”
宋子文大步走出孔府,命令司机:“回家!”
孔祥熙呆呆地站着:“这,这……”
宋霭龄哈哈大笑:“行!是我们宋家大少爷的做派。”转而她又恨恨地说:“脑子要慢慢给他洗,也要让老蒋用枪杆子吓吓他!牛犊子再倔,上了鼻系,不怕他不回头!”
软硬兼施,宋子文向强权屈服;讨价还价,南京武汉拍卖革命
4月18日,蒋介石拼凑的南京政府开张,他把宋子文算进了他的班子,对外公布宋子文为南京政府财政部长。
“这是强奸!”宋子文愤怒地大声吼叫,“这个流氓,我绝不会给他干的。绝不!”
他给武汉政府打电报说明了自己根本没有参加蒋介石的一切活动,这项任命完全是强加的,是对外的一种宣传欺骗。
宋子文仍然在从事为武汉政府筹款的活动,这一切当然逃不过蒋介石的耳目。但是没有宋霭龄的同意,蒋介石不敢采取行动。蒋介石一再向宋霭龄提出宋子文的问题,这是他们之间一大笔交易的组成部分。
宋霭龄终于点头了。但是她规定了严格的行动界限,“他是一个文官,如果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同你硬干到底。但是,当他看到危险确实存在的时候,那就不同了!不过,我要你们牢牢记着——如果子文的一根毫毛受损,我就要拿蒋介石的脑袋来顶!”
“他们会干得很漂亮的!放心吧。”蒋介石奸笑着。
4月20日,蒋介石派出的部队封闭了宋子文在上海的办事处,他所筹到的款子被全部冻结,一分也汇不到武汉去。
宋子文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到处有人高喊着抓他,他的藏身处总是受到盘查和突袭。他东躲西藏,最后只得逃进大姐霭龄的家里。
孔府的外面立即布上了暗哨,不时有人朝里窥望。每一个外出的人都受到监视。
宋子文躲在里面,一步不敢外出。
他被软禁了。
孔祥熙热情地关照宋子文的饮食起居,让人给他送关于时局的各种报纸和材料——当然都是站在蒋介石立场上的观点。孔祥熙陪宋子文聊天,帮他度过难耐的寂寞日子。孔祥熙把自己的想法隐蔽起来,避免激怒这位高傲倔犟的财政部长,而用旁敲侧击的办法,引诱他做出妥协。
在生命威胁之下,孔祥熙夫妇给宋子文“洗脑子”的工作很有进展。最后,宋子文终于同意了参加“宁汉合作”。
原来坚决讨蒋的武汉政府内部,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本质上来说,不论是举足轻重的军人如唐生智、冯玉祥,还是政治头面人物汪精卫,都不是为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而奋斗的孙中山的忠实信徒,而是与蒋介石一样的野心家,谁都想利用革命建立自己的独裁统治。冯玉祥占领河南,把自己推到了直接与张作霖敌对的最前线,他不借助武汉政府的力量,凭自己的军事实力是无法在河南站稳脚跟的,这是他先前坚决站在武汉政府一边的重要原因。而当武汉政府要东征讨蒋,把战略重点转移到长江中下游时,为了自身安全,他就不希望局面这样发展了,所以孔祥熙拉他能够很快奏效。而当冯玉祥的态度一转变,宁汉双方的实力天平立即就发生了倾斜,武汉政府中的投机分子看到东征讨蒋无胜利把握时,也就产生了与蒋同流合污以保自己利益的想法,特别是经济上遇到的严重困难,更使武汉政府中的一些国民党分子动摇起来。
宁汉分裂以后,蒋介石占领的是富庶的长江下游和两广,只有两湖的武汉政府被切断了与沿海地区的经济流通,两湖和江西的地主资产阶级也不给武汉政府以经济支持,宋子文被扣,他从上海筹集到的款子汇不到武汉,使他们断了财源。而在战争期间,政府每日的开销巨大,经济一旦恐慌,不要说无法对付敌人,就是自己的军队都随时可能发生哗变,很多人心里已在暗中盘算,要步蒋介石后尘反共,达到与蒋的合作,改变他们的经济处境了。
果然,蒋介石也看到了这一点,并且充分地加以利用。他用金钱收买了四川军阀杨森,使武汉政府西面也受到牵制。武汉国民党所属之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和第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率部叛变,制造内乱,这些叛乱虽被镇压,但武汉国民党已经感到不实行反共政策,其内部将不断发生叛乱,后果不堪设想。
共产国际代表罗易泄密,也加快了武汉国民党的反共决心。5月间,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给中共中央发来了一个指示电报,内容要点是:实行土地革命;将更多的工农领袖安排进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组织共产党领导下的5万军队;组织军事法庭,惩办和蒋介石保持联系镇压工农的军官。6月初,罗易收到这一电报,他不向中共中央传达,却先把抄件给了汪精卫。汪精卫被这封电报吓坏了,他认为这是共产党要解散国民党,实行武装的共产革命,即与唐生智等密谋,要向一直相互依存的共产党开刀。
就在武汉政府内部发生这一系列重大变化的时候,7月12日,宋子文来到了武汉。他带来了蒋介石的要求:立即抛开共产党人和鲍罗廷,同南京联合,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天晚上,宋子文会见二姐庆龄,向她转达了宋霭龄、孔祥熙以及宋美龄所说的对她强迫、威胁和搅乱人心的话。但是宋庆龄明确表示绝不与蒋介石合作,绝不给蒋介石利用自己孙夫人的地位,以达到他做合法的孙中山继承人的目的。她表示,即使武汉国民党都同蒋介石站到一起,她也绝不屈服!看到二姐的坚决态度,子文心里也顿生羞惭之感。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认为自己答应了蒋介石,就要照着做下去。但是他仍然非常敬佩他的二姐,关心孙夫人的安全。他暗示二姐不要回到上海,否则将有生命危险。当庆龄不相信国民党中有人敢对她这位孙夫人下手时,子文隐晦地表示这种危险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可能来自自己的家庭内部。庆龄轻蔑地一笑置之。
宋子文见过武汉政府所有重要人物后,即给孔祥熙拍去一封密电。密电中列举了汪精卫的要求,即如果他答应同蒋介石合作,蒋介石应该做哪些事情,以使他保住自己的面子。
孔祥熙收到子文的电报,欣喜若狂,因为这就是说他做子文的工作已经完全成功,子文到武汉没有背弃当初的承诺。而且宋子文做汪精卫的工作又十分成功,汪精卫已经同意了同蒋合作,只不过是要一点点保全面子的筹码而已。孔祥熙认为汪精卫的要求不算过分,他兴高采烈地把电报马上交给了焦躁不安的蒋介石。
蒋介石看到电报,立即咧开一口雪白的假牙哈哈大笑。这场宁汉对立的危机,由于孔祥熙左右斡旋他已经胜利在握了,几个月来的提心吊胆结束了,形势发展到了他最为满意的方向。
“庸之兄,真有你的!大功啊,大功!”蒋介石得意忘形地拍着孔祥熙的肩膀。
孔祥熙尽管同样高兴,但他在蒋介石面前可不敢随便,照样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问:“那——这条件怎么答复?”
“要希要希!”蒋介石竟吐出了日本话。
孔祥熙立即拟出了给宋子文的电报:“告诉卖主,商人同意按所索取的要价支付。他期望在商定的日期交货。”
这虽是孔祥熙为保密而采用的隐晦语言,但在蒋介石、汪精卫和孔祥熙这时的内心深处,已经把中国的命运看做可以买卖的商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