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熙接到冯钦哉的密报,他虽明知以这一个师去剿灭东北军纯属无稽之谈,但这毕竟从参与事变的部队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如能再拉住几个冯钦哉式的师旅长,张、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尤其是如果冯钦哉真能向东北军开火,那张、杨自乱阵脚,加上外界压力,就只能乖乖投降。即使冯部战斗失利,被张、杨消灭,那也只是东北军西北军自己内讧,中央军则毫无损失。这等于是一个只赚不赔的无本买卖。何乐不为?孔祥熙用最肉麻的词将冯钦哉嘉奖一番后,要求冯马上采取行动,并要将行动计划迅速报告。冯钦哉收到孔祥熙复电后,看到孔代院长这么器重自己,又不由地权衡再三,终于发现了陷阱。他狡猾地一面向孔祥熙再发电报,要求孔祥熙发出明确指示,这样以后的行动就可以推托是“中央指示”,减轻自己的责任。同时这也是个缓兵之计,电报一来二往,局势天天在变,说不定哪天形势转折,就不用再取冒险行动了。谁知孔祥熙的电报来得很快,你不是向我要“指南针”,说有了方向就立即“勉效驱驰”吗?那我就立即给你,让你快快向东北军宣战,马上向东北军开火!这冯钦哉驻在潼关以西,在西安周围是孤军一支,樊嵩甫虽可为援,可还被东北军挡在潼关之外,怎么能够在战斗打响后破关而入去支援他?若果能进得潼关,哪还用跟张、杨绕这圈子,谈这谈那?冯钦哉既不想自取灭亡,又不想失掉孔祥熙这座靠山,最后来了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同樊嵩甫联名“声讨”西安。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可总算是在张、杨的部队中有了反对声音,使张、杨不得不考虑自己对部队的控制程度,让孔祥熙在同西安方面打交道中多了一张王牌。
在商量对西安采取“打”还是“谈”的策略中,有两个明显的派别。一个是何应钦为首的亲日派,他们主张拒不接受张、杨主张,而要坚持动武。看起来他们也是为了救蒋介石,惩罚“叛逆”,而实际上内战一起,蒋介石必将性命不保,日本帝国主义也会乘机进攻。一个派别是孔祥熙宋美龄为首的主和派,他们从蒋介石的安全出发,也从国家的整体利益考虑,主张不动用武力,先接受张、杨要求,让蒋介石平安回到南京,再慢慢解决其他问题。这两派人马说起来都是为了蒋介石,都是为国家,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初期蒋介石被扣,多数人认为蒋介石必无生还希望,何应钦便不把宋美龄放在眼里,对孔祥熙更是冷嘲热讽,宋、孔虽借官位和与蒋介石的特殊关系,极力弹压何应钦,使何应钦派往西安的轰炸机只在周围几县投了一些炸弹,没敢往蒋介石头上投。但一天蒋介石不回来,最后到底是什么结局就谁都说不清。所以何应钦一直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式,把蒋夫人宋美龄不放在眼里。宋美龄一再要求不要出兵,何应钦却不凉不酸地说:“夫人,来不及了,20个师的讨伐部队已经出发了,谁能把他们追回来?”宋美龄气呼呼指住他:“莫说20个师,就是200个师你也得给我调回来!”何应钦竟大着胆子说:“这是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决定,你妇道人家只想着自己的丈夫。懂得什么国家大事,这你不要管了!”把宋美龄气了个倒憋气。虽说宋美龄略施小计,告诉他蒋介石在西安很安全,很快就可回南京,让何应钦不得不有所收敛,又加上冯玉祥孔祥熙共同努力,顶住了何应钦的硬干,但何应钦并不服气,仍想能在这次事变中有所收获。
当何应钦听说自己部下的军长樊嵩甫在为孔祥熙联络冯钦哉部,并向孔祥熙密报军情后,大为光火,他狠狠地教训了一番樊嵩甫,并明确告诉他:“以后军情只能向我这个讨逆军总司令,或者向东路讨逆军司今刘峙长官报告,此外不得向任何人报告,也不允许任何人从中插手,否则以违抗军纪论处!”樊嵩甫哪肯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既能靠上孔祥熙,机会就绝不肯就此放过。樊嵩甫立即把何应钦的教训报告了孔祥熙,并讨好地说,虽然有上级长官的严令,但以后仍会将军情报告孔院长,只不过要请孔祥熙代为保密。
孔祥熙看到,非常时期没有蒋介石,要靠封官许愿的办法拉拢军队人士不容易,就自然使出了看家绝招——让“袁大头”出来讲话。他一方面嘉许樊嵩甫,一方面就给樊嵩甫汇去了一万元大洋为樊部军费。并且表示,如果还有所需,仍将尽力筹措,当孔祥熙得知樊嵩甫的儿子在南京还没有正式职业时,又抓住这一点,告诉樊嵩甫,一定在财政部或税务部门给他儿子安排一个肥缺。这才使得樊嵩甫看出了追随孔祥熙的实际利益,真心为他效力。对于冯钦哉,孔祥熙也通过军事委员会,一下子给他这个师长委任了个“渭北剿匪司令”的头衔,并派人秘密赴陕西,给他送去一笔巨款。
当孔祥熙度过了事变发生之初的茫然和慌乱,看到了南京政府里的混乱局面,认清了没有蒋介石自己的地位很难保证之后,就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蒋介石。在宋美龄为蒋介石的安全焦躁不安的时候,孔祥熙的行动无疑使她感到欣慰,这也是蒋介石回来后把行政院长的正式头衔给孔祥熙的一个原因。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并不仅是孔祥熙一个人在为解救蒋介石努力,宋霭龄也从姊妹之情出发,给了美龄很多安慰。尤其是当美龄向庆龄发出呼吁,要求她协助妥善处置事变时,庆龄从国家民族大义出发,不计蒋介石前嫌,曾在13日就表示要亲赴西安,劝说张学良释放蒋介石,只是由于情况发生变化,又找不到飞机,才没有成行。但此后庆龄一直主张和平解决事变,并在国共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后,为促进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和巩固,在中断了10年之久后又开始参加国民党中央的会议和一些工作。
孔祥熙突然主战,“不允许以一人安危妨碍一贯之国策”
国民党内讨伐派与和谈派争论的焦点,其实来源于对西安形势的不同认识。讨伐派坚持说西安变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到处红旗飘扬,士兵都在准备和国民党中央军开战,蒋介石将被公审处决;和谈派却认为张学良扣押蒋介石,亦有不得已之苦衷,如果接受他们的主张,事情就可以商量,蒋介石将有获救之希望。但两派在会上争,在会下串,却都没有西安实际情况作依据,因此,尽快探明西安之实情,成为解决事变之锁钥。考虑到这一点后,孔祥熙与宋美龄多次磋商,决定派端纳先赴西安,探个虚实。
端纳何许人也?为什么孔、宋偏偏选中他前往西安?这就有些原由了。端纳出生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里斯峪。19世纪末,他以报社记者身份踏上中国大地,由于他善施手腕,八面玲珑,广交朋友,纵横捭阖,很快便成为旧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一个风云人物。他既同清朝的达官显贵情深意长,又和不少同盟会员来往甚密。他与宋霭龄的父亲宋耀如是很好的朋友,曾一度是他们家的常客,与宋家的孩子们从小就熟稔。辛亥革命以后,他担任过孙中山的私人顾问。后来张作霖崛起东北,入主北京,他又成了张大帅的顾问。他不仅处处给张作霖出主意,还在张学良身上下了大工夫。张作霖被日本鬼子炸死皇姑屯,张学良接任东北三省保安司令,他又协助张学良治军理政,还帮助张学良戒掉了毒瘾。他曾陪张少帅赴欧洲考察8个月之久,与之朝夕相处,亲同父子。张学良归顺蒋介石之后,端纳应蒋介石邀请,又担任了蒋介石国民党政府与英、美驻南京大使馆的实际联络人,为蒋介石处理外交内务出谋划策。
端纳曾听信孔祥熙暗示的一个消息,在投机生意上赔了一大笔钱,这使端纳多年来对孔祥熙耿耿于怀,他认为是孔祥熙有意叫他上当坑害他。端纳曾对他的一个朋友说:“庸之先生的赌咒发誓一文钱不值,他说他是好心,但愿上帝保佑我们离这种好心人远远的。”
但在孔祥熙逐渐成为南京政府的核心人物后,端纳要在中国政府间活动,又不能不对孔祥熙采取奉迎的姿态,加上他和霭龄美龄的老关系,这几年和孔祥熙又混得蛮好了。
因为端纳与张学良蒋介石都有很好的私人关系,所以宋美龄一听到西安发生事变的消息,就想到把端纳带上回南京,准备让他从中发挥作用。而回到南京何应钦向宋美龄冷冷说道“委员长已经死了”的时候,端纳立即就慷慨激昂地说:“我不相信少帅会搞兵变!我也不相信委员长已经死了!”
何应钦一走,宋美龄就央求端纳:“不要听信何应钦的鬼话,你应该马上到西安去,我相信只要你出面,张学良必定听你的,委员长就有救了!端纳,看在多年委员长对你器重的份上,看在我们多年友情份上,你应该不避艰险,马上到西安去!眼下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只有你了!”
端纳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架式说:“好,你只要准备好飞机,我马上就出发,我才不怕什么西安刀丛剑树,只要我去了,我看张学良敢加害委员长?蒋夫人,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尽管何应钦阻挠,宋美龄还是凭借她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和蒋夫人的身份,很快安排了飞机,端纳于13日中午离开南京,在洛阳停留并与那里的中央军联系后,于14日到达西安,和张学良、杨虎城进行了正式接触。在他的要求下,张学良让他亲眼看到了活着的蒋介石,并再次强调,只要蒋介石答应他们的要求,立即放蒋介石回南京。
15日,端纳飞出西安,到国民党中央军控制下的洛阳,用电话向宋美龄报告了他见到的蒋介石的情况,证实蒋介石不仅没死,还受到张、杨的尊敬和保护。只是蒋介石脾气不好,不肯接受张、杨的条件,不肯吃饭。他详细汇报了会晤张学良杨虎城的情况,特别强调了张学良兵变的善意及事件和平解决的希望,转达了张学良邀请宋美龄孔祥熙同到西安,共同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
听到蒋介石安全活着的消息,解除了压在宋美龄孔祥熙心头的疑云,廓清了南京城里的种种谣言。但是当孔祥熙宋美龄考虑到西安与张、杨接触解救蒋介石时,南京城里的一些要员又散布了一种怪论。他们说,蒋介石在张、杨手上已经变成一块鱼饵,他们的目的是用活着的蒋介石把政府大员都“钓”到西安,然后再一网打尽。说南京政府派人到西安,不仅不能救出蒋介石,还会加快蒋介石死亡。因为南京有力量,张、杨一时不敢杀蒋,而一旦政府要员都到了西安,张、杨就会毫无顾忌地把他们统统杀掉。
这种奇谈怪论本来不值一驳,但孔祥熙却从中产生了两点新想法:第一自己绝不能去西安,万一真是张、杨要借此多抓人质,自己就自动入了圈套;第二,张、杨既然不敢杀死老蒋,那就再给他们加点压力,促使他们降低谈判要价,保全政府脸面。
想到这里,孔祥熙在家里摇头晃脑地说:“哼,有人说我庸之是庸庸碌碌之人,岂不知我这是老谋深算!张、杨没在兵变开始时杀死委员长,现在更不会贸然开刀了。他们要以此作筹码,得到更多的东西,却不知能人之外有能人,我已经识破了他们!他们休想比先前计划的多得到一点东西。既然委员长活得好好的,我们也就不必着急,不能急于向张、杨付出更多。我也打一张心战牌!我现在要从主和派变成主战派,给他们加压,让他们不得不在最低价码上成交!”
果然,有了蒋介石活得很好的消息,孔祥熙一反先前的温和态度。立即换了一副面孔。他召见《中央日报》记者,声色俱厉地指责张学良杨虎城是“对统帅妄加劫持,影响国家前途!”他又给阎锡山发出公开电称“汉卿劫持介石,迄无悔悟表示,中央同人,愤恨万端……若汉卿仍旧执迷不悟,则中央同人,为国家民族计,为国际地位计,断难容其抱一人之质,贻全民之祸……势必取断然之处置,兴讨伐之义师”。
主和派的举旗人变了腔调,讨伐派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在16日上午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第30次会议上,出人意外地顺利作出决定:
一、推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迅速指挥国军扫荡叛逆;
二、由国民政府即下达讨伐令。
同日代理行政院长孔祥熙和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签署了《讨伐令》和《国民政府着军事委员会斟酌情形于必要地区宣布戒严令》。根据孔祥熙签发的这两个命令,16日起,南京地区实行了戒严。
孔祥熙同意讨伐和实行戒严,并不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冒险,更多的是一种狡猾的试探。他在宣布这些命令时,让端纳在西安密切注意张、杨反应,以随时准备应变。
17日晚上,孔祥熙决心走得更远些。他来到设在国民党中央党部大院内的国民党中央广播电台,在播音室发表了一篇《西安事变与戡乱》的广播谈话。
孔祥熙在广播中把蒋介石吹捧一番后,提着嗓门说:“张学良、杨虎城等,居然敢劫持蒋院长,不惜破坏国家,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这种犯上作乱的行为,在国法上万万不可宽恕!”
孔祥熙又大着胆子,说出了一番不惜以蒋介石之死保全国策的“豪言壮语”:“虽然我们都渴望解救委员长,但是我们的态度是,不允许以一个人的安全妨碍一贯之国策,我们不能因一时之事变有所迁就!”
这段话,恐怕是孔祥熙一生中说得最精彩的一段话,也是他下的最大的一个冒险赌注。他因此赢得了喝彩,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因为这在蒋介石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