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求……求殿下，看在昔日主仆情分上，放过小桃仙吧，不要将小桃仙丢去喂鱼。小桃仙上有殿下要伺候，下有母亲要赡养，家中还有小黄狗等着带肉骨头。小桃仙知道错了，没有给出殿下想要的答案，但请殿下爱惜玉体，受伤了小桃仙担待不起的……”
眼前那抹粉红色裙子的主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一脸无辜的样子，让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我扮演的这个角色曾经……真的是个很凶悍的人吗？脾气很不好吗？我对着鲤鱼池子照了照自己，怎么看怎么都是温柔可亲的一张脸。
刚想发问，“扑通”一声。
“唰唰”地跟在我身后的一群小宫女全跪下了，一声接一声地悲泣——
“求殿下开恩……”
“海棠家中只有薄田几分，不足以养全家生活……”
“杜鹃若是死了，独自将杜鹃抚养成人的三阿婆也会活不下去的……”
“牡丹求殿下开恩，牡丹今生今世都做牛做马服侍公主……”这个——
千和公主……热衷……动不动就滥杀无辜？而且一杀一大群？我满头雾水，看着一群哀泣欲绝的宫女们，感觉压力很大。
我之前都问了什么啊，我都快忘了，大约是我的哥哥洛莲夏帅不帅，到底什么时候回宫，有多少妃子这样的问题。
我该说什么？限于我看的古装剧也只有那么多，憋了大半天，我只能说：“平身吧。”
然后她们……
在干吗？欢呼雀跃！彼此拥抱！
“所以——”我无比苦恼只好岔开话题，幽怨地看向了那群欢呼雀跃后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小宫女们，“那条龙一个月后就要来拜访我了吗？”
众宫女静默不语，我小手潇洒一挥：“没事，随意说，本公主需要真实的声音。”
“殿下可以派遣御林军将洛都封锁。”小桃仙弱弱地开了口，那神色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点了点头，这一点头，显然给他们注射了几十升的鸡血，接二连三的，声音不绝于耳。
“殿下可以悬赏千金命杀手暗杀东海三宫主。”这个又是杀人，能换点儿新鲜的吗？
“殿下还可以找左相仙律占一卦再作决定。”可是我都不认识他。
“陛下是不会同意的，殿下是人，怎能适应水底的生活。”嗯，还是你最懂我。
但是众人议论纷纷，都表示没有标准答案。
不过借此机会，我倒是更加熟悉了一大部分我还没见过的人，真是妖气盛行，没有一个正常的名字，什么仙律、王妃倾、神舞、洛莲夏，我叹了口气，说：“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有！”小桃仙两眼放光，“但殿下要答应不要丢我去喂鱼。”我示意她接着说，于是一个被脆生生喊出的名字就横亘在了我的脑海中，以及名字后一串长长的后缀。
“殷清正！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天下第一美少年，金国文武状元，能诗善武，弹曲唱戏……殿下可以恳请陛下将自己许配给他。”
我的脸顿时成了番茄。
虽然我明白古时候像我这个年纪，已经是他们所谓的可以出阁之年了，但好歹考虑下我这个现代人的感受好吗！总算是明白了千和公主为什么喜欢杀人了，这群宫女真是一点儿都不会说话。
就在我的脸即将变为猪肝色的那一瞬间，远远的，一抹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没有任何侍从，万花丛中翩然走过，径直朝我这边而来。
再看身边，姑娘们已经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然后一袭白衣的少年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带着一种孱弱的、不盈一握的美感，银灰色的眼眸，极具轮廓感的五官。
我定住了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灰色的彩瞳一点儿不透色，我以前买过的都没有这种纯灰的效果，可走近了一看，却发现那是瞳色本身的灰。
漂亮。
宫女们刚想要跪下来行礼问安，他随手一挥，于是她们就自行退去了。
他绝对是个大人物，能自由出入王宫。
我心里正疑问着这是谁呢，他一只手就搭在了我肩上，缓缓地低下头凝视着我。对！不是注视，不是盯着，是凝视！充满了温暖与关怀的凝视！
我险些没一口鲜血吐出来，说实在的，我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真是不熟，虽然我是自来熟。于是我只好别扭地将我的脸转开，视线挪到远处盛开的牡丹花上。
他轻轻地叫我：“千和……”
“嗯。”不重不轻，我努力地模仿着电视上看过的小家碧玉。
“千和……”他附在我耳边呢喃。
“唉……”依然不重不轻，但我感觉我的灵魂好像快要被烧掉了。
“千和……”他的脸在我脸上蹭了蹭，那个啥！那皮肤如凝脂，跟丝绸一样，又滑又软！
我依然“嗯”了一声，不过换作了第二声。
“看来真的是失忆了，我这就给你传御医。”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我，“这几日王兄没能及时来看你，是因为出宫了，这件事王兄会帮你处理好，用不着投湖自尽的，看样子你现在病得不轻，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就是洛莲夏吧。
白色长袍上的白狐裘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出淤泥而不染，像莲花那样素淡高雅。我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他，便懊恼地想拍自己的脑袋，人如其名的事儿我居然没有洞察到。
他说了很多有的没的，我在一边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但在他离去的那一瞬间，竟有种淡淡的遗憾，静静的忧愁开始流淌开来。
是一种自然而然，仿佛早已压抑在胸腔，慢慢溢出的感觉。
2
说来也奇怪，这个千和公主按小桃仙他们的说法应该是很受宠的，但见不到这个很宠爱她的哥哥几面，或者说，这个洛莲夏有点儿神出鬼没。
洛莲夏那天慰问完我之后又匆匆出宫了，还叫我不要担心。
我除了不要担心也别无选择，想出去逛街连个朋友都没有，只好闲闲散散地过着公主的悠哉日子，每天拿着洛莲夏吩咐御医做的十全大补汤浇浇花，在墙上画着“正”字数日子，偶尔想一想21世纪的生活，顺便紧张一下还没有做完的暑假作业。
紧张到第七天的时候，洛莲夏回来了。
那天我百无聊赖，逛完了花园吃饱了没事儿做，在茶几上推算勾股定理的公式，唧唧喳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吵得让人不能专心。
我用眼角的余光透过窗棂瞥到两个身影。
穿紫色衣服的不认识，穿白色衣服的是洛莲夏。
他们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但在他们进门之前，我已经把十全大补汤泼进了桌上的菊花盆里。
他们有说有笑地踏进了我的永安宫，洛莲夏第一件事是挥了挥手，于是门口杵着的牡丹和海棠便退了出去。
我赶紧在心里默念几次，宫廷生存法则之一，洛莲夏喜欢独来独往。
站起身，正想是叫哥哥还是皇兄呢，洛莲夏已经再一次挥手，并且走到了我跟前，在他的挥手示意下，紫色衣服的少年很不客气地坐下，于是我成了透明人。
还好我静立了约莫三十秒钟之后，洛莲夏说着“千和你站着做什么”，就一把拉下杵在一边的我也坐到了圆桌边。
这位君王很没有架子，温和、爱笑、眼神透明，真是平易近人。
只是那个紫衣少年，越看越奇怪，拿起桌上的橘子毫不客气，剥开就吃，吃完了喝茶，那可是小桃仙收集清晨的露水特地为我泡制的玫瑰花茶。
洛莲夏“嘿嘿”笑。
我也跟着笑，皮笑肉不笑。
紫衣少年仿佛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一点儿没理会我和洛莲夏的感受，一眨眼工夫，桌上的水果除了咬起来比较费劲的，已经吃了个精光，之后紫衣少年慵懒地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再朝我抛了个媚眼。
再衣袂飘飘地坐下。
他身姿优美，长得也挺顺眼，让人感觉到少年的内在美，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
再次坐下之后，少年又捏起了一块莲花玉蓉糕，往嘴里送——动作优雅得就像课文《我的叔叔于勒》里所描述的那些拿着手帕托着吃牡蛎的贵妇们，如果他没在吃的时候发出“啧啧”或者“吧唧”声的话……
我头顶隐约有一片乌云飘过，敢情洛莲夏说的帮我妥善处理，就是带一个贪吃的人给我看？让我明白什么都没关系，能吃就是福？
“咳……”洛莲夏终于发话了，我感激地望过去，他笑意盈盈地开了口，说的却是，“饿坏了吧，不急，我们等你吃完。”
……
好吧，当我什么也没想，继续吃吧……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这是我根据紫衣少年喝完了一壶水，还喊口渴叫小桃仙过来时判断的，他终于停止了吃，并软绵绵地开口：“莲夏……”
娘亲啊，山河啊，灵魂啊，都打了哆嗦。
我讪讪地看着洛莲夏侧着脸看他，他甜甜地一笑：“莲夏啊，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会恪守，但是公主这件事，还需要我和公主好好谈一谈呢，你要相信我。”
大胆“奴婢”！居然敢自称“我”！我一拍桌子，当然，只是心里这么想想。
洛莲夏纤长的手指伸了出去，搭在了正欲伸手摸向盘子里最后一块莲花玉蓉糕的紫衣少年的手上：“那么，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这……
我正要八卦地开口，洛莲夏已经起了身：“殷清正，王妹往后就拜托给你了，她可能有些任性，希望你能多包涵，最近王妹失忆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尽量帮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如果实在想不起来……”
洛莲夏神色暗淡了下去，沉默了一下：“那就算了。”
殷清正！
他是美少年这一点儿没错，可是，我完全不能把眼前的人跟之前小桃仙嘴里所说的“金国文武状元，能诗善武，弹曲唱戏”扯上半点儿关系。
我正在神游，洛莲夏吩咐完几句要我好好调养身体之类的话，就起身翩然离去，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我跟殷清正两个人。
“吧唧……”
他吞下了最后一块莲花玉蓉糕，眼神里那是不明真相的笑意？我干干地开了口：“殷清正。”
“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会在东海三宫主来提亲的时候挺身而出的。”他端起茶杯喝了最后一口水。
“……”
“公主殿下似乎自从失忆以后，脾气就好了很多呀。”他起身，围着我团团转。
“……”
“怎么也不威胁我啦？”
“……”
这人……
我无语，闷着脸起了身。
“咚”一声在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去。
殷清正——他是在下跪？可是，那姿势好怪。两根手指曲起，放在圆桌上。这不是我们21世纪才流行的下跪求人方式吗？
我当场背脊一凉，吓出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多做思索他就贱贱地开了口，带着一丝玩味：“公主玉玺，一玺出手，万民臣服，臣祝你千岁千岁千千岁。”
“呃！”
“公主殿下，别打饱嗝了，吃饱了撑着的是我啊！”他飞快地收回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棉帛，“这道密旨呢，我是接下了，我会为你挡住东海三宫主，但——”
他转了转眼睛，从腰带上拔下一个小牌子：“莲夏御赐的金牌，这是在金国唯一能压倒公主玉玺、屈居君王玉玺的权物哟。”
“我……”我对我的公主玉玺还不太了解。
“我什么我，莲夏可是特许了我充分的人身自由权，当然，我也明白像我这样的帅哥，公主殿下自然也是很喜欢的。”他把小牌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虽然我能帮你挡住东海三宫主，但是咱们先说好，我可是不想娶你的，只能跟你假成亲，公主殿下最好没事儿多吩咐御厨给我做点儿好吃的，不然我就游山玩水过我的仙人生活去了。”
请问我可以吐他一脸口水吗？
他可以悠然自得，可以嘻嘻哈哈，可以背靠洛莲夏这棵大树乘凉，但是不可以这么没上没下没规没矩。好歹我也是一朝公主不是，虽然这有点儿心虚。
此时，他已经仰天大笑出门去了。
3
像是一个谜，殷清正身上总有一种让我特别熟悉的感觉，那调调，那下跪方式，其实两个人同时转换时空，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的嘛。
殷清正在我面前逞了一回威风之后，我望月空悲切了一整夜，陪我一个晚上的小桃仙困得开始说胡话，最后她决定帮我去找金国的左相大人来算卦。
约见的地点是御花园里很隐蔽的一座八角亭子，据说这是以前左相与公主常常算卦的地方，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强忍着困意，身后一片寂静，没一点儿声音。
本身是一个话痨的我，是很想跟小桃仙讨论这洛莲夏跟殷清正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她帮我去请的那位左相大人怎么还没到。但是怕了她动不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情剧，以及那句我都听吐了的“丢了喂鱼”。
于是我只能装作惬意地赏花。
纠结了一个时辰，仙律还没到，我就爆发了，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个比较中庸的话题，我敲着桌子就开始问：“小桃仙啊，你说这当公主的，一般都有些什么课外活动啊？”
小桃仙的脸青了一下，毕恭毕敬地道：“启禀殿下，小桃仙不懂什么是课外活动。”
“就是说，一般别的国家的公主，比如那东海郡，生活之余都做些什么？”眼看着小桃仙的脸要青成一根黄瓜，我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谁知话一说完，小桃仙的脸就立马黑了，说话也开始迟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虽然这样的台词之后一般都不是好话。
“东海郡没有公主……”小桃仙的脸已经低得我只看见头发和发髻。
这……
请原谅我就是这样不懂藏拙只懂补救的女生。
我特别亲切地拍了一下小桃仙的肩膀，装作一副恍若隔世的样子：“唉，本公主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小桃仙笑得特别灿烂地抬起了头：“殿下大劫之后不仅性情大变，连兴趣爱好都变了，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前段日子公主您还说要和陛下出宫看灯会呢。”
出宫看灯会？这种事情真美妙，让人完全不介意再来一百件呀。俗话说得好，人是不能一个人战斗的，尤其是在后宫戏码中，每一个洋气的主子，都要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心腹。而我选中了小桃仙，看着她也很好被收买的样子，我顺水推舟就继续往下忽悠：“所以，你们要多多提醒我才是。”
小桃仙的嘴巴张成了“O”形，小桃仙身后的海棠和杜鹃嘴巴也都跟着张成了“O”形，下巴像是要掉到地上。
我明白，她们还不能接受一个谦和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