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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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溪(7)

“你们是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党派、未经革命和斗争就获得自由的民族。我们给了你们自由,请你们懂得珍惜……好好感受一下你们的力量和自由人应有的尊严……当初的罗马人如果像现在的法国人那样运用自己的力量,那么他们的雄鹰今天还装饰着朱庇特神殿,人类便可免遭18个世纪的奴役。为了巩固你们的自由,为了看到你们幸福,我做了一件以往只有凭雄心和权力欲才能完成的事……几天后我将离开你们……你们的幸福和共和国的荣誉,将永远是我心中最操心的事。”

这是一名吹奏号角的军人吗?这是一位感受着生活的欢乐,因而心里涌上一连串鼓舞全体民众的话语的诗人吗?这些日子里,他与阿尔卑斯南共和国的一位外交官在芒泰贝洛宫的花园里来回散步。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巴黎的期待。那位外交官是个聪明人,只是默默地听着。波拿巴这位天才像平时偶尔所做的那样,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心里话:“你以为,我在意大利获胜,是为了帮督政府的律师们……成就大业?或者你真以为,我很看重共和国的巩固?这是什么念头啊:一个3000万人的共和国!带着我们的风俗,我们的恶习!法国很快便将忘记这个幻影!法国人需要荣誉,需要满足虚荣心,但他们对自由一窍不通。你看看军队吧!我们的胜利已经使法国士兵恢复了真正的天性。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一切!假如督政官们想把我罢免,你就会看到谁是军队的主人。

民众需要一位首脑,一位凭借荣誉和胜利受人称颂的首脑。他们不需要理论和政府,不需要思想家的废话和演讲。请给他们一个玩具,他们便会以此消磨时间、听凭指引,如果你能巧妙地隐瞒最终目的的话。在意大利,你更不需要费什么周折……然而时间还没到。我们还得先屈从于眼前的激动,在此以我们的方式建立两至三个共和国……和平并不符合我的利益……等到和平出现,我不再是军队的首脑,我就必须放弃我所占据的权力和地位,以便在卢森堡宫向律师们表示敬意。我离开意大利,只是为了在法国扮演同样的角色。但这个果实也尚未成熟,巴黎还不统一,其中一个党是支持波旁王朝的,我不想为之战斗。总有一天我将削弱共和党,但不是为了旧王朝的利益。”

这就是波拿巴真实的计划。情况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如我预见的那样发生了,而我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感到惊讶的人。将来也会如此:凡我想要的,我都能达到。”

这又是一连串的自白。当然,这些记载于回忆录中的话他会矢口否认,如果谁敢于引用的话。但波拿巴丝毫不满足于已经达到的一切。当他与布里昂坐进马车,在近两年后首次离开意大利时,他说:“再来几次这样的战争,我们便可在后世占据一席之地。”布里昂回答说:“这一点您现在已经做到了。”波拿巴取笑他说:“你在恭维我,布里昂。如果我现在死去,十个世纪后我在世界史上所占的篇幅不会超过半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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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的爱戴 威胁性的演讲 施泰尔夫人的评价

一个德国人的评价

今天的卢森堡宫变成了一个露天剧场。最近缴获的武器和旗帜,在墙上金色的革命口号间闪烁。这里,法国的贵族们曾经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国王。现在,巴黎五彩缤纷,人们纷纷拥到卢森堡宫,仿佛现在不是阴冷的12月,而是庆祝春天来临的5月节。权贵们漂亮、狡诈的女友们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以便把那个巩膜发黄的矮个子将军看得更清楚一些。这热烈的场面,不都是为了欢迎他吗?

“听说他到巴黎已经一个星期了,却一直不露面。这个谦虚的人为何躲避民众的欢呼呢?”

“开始了,开始了!瞧,五位督政官出场了!”

合唱团唱起了自由的颂歌——《马赛曲》,众人一齐合唱曲尾的叠句。接着,全场肃静,露天台阶那边传来了军刀和靴刺的声音,人们知道是波拿巴将军来了,纷纷从窗口和屋顶探出身子。

只见波拿巴穿着战场的制服(这样最不张扬),迈着坚定的步子,严肃而矜持地从通道走向主席台。他手上拿着一卷纸,身后跟着三位副官。紧跟着这位衣着朴素的将军上台的是一个瘸子,他穿着绣金边的衣服和长筒丝袜,脚步很轻。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炮声,那是人们在用大炮向这位昔日的炮兵中尉致敬。接着,场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外面成千上万的群众也鼓掌呼应,他们等在那里,是为了在波拿巴离开时向他表示敬意。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塔列朗开始发言。他用华丽的言辞讨好波拿巴,话中带着一些很少有人明白的背景。他赞美这位祖国的救星如何具有古典的质朴,如何鄙视浮华、注重精神世界。最后他说:“整个法国都将获得自由,也许只有他自己永远是个例外。这是他的命运。”

人们再次鼓掌欢呼。然而,在这成千上万人当中,包括那些熟悉塔列朗的人,有谁明白这最后一句话的深层含义?有谁感觉到他那极度的敏锐?

当全场重归寂静时,波拿巴走到台前。他会说些什么呢?

“法兰西人民为了自由,不得不与国王们做斗争……2000年来,宗教、封建制度和王权先后统治着欧洲。从今天起,民主立宪的时期开始了。你们终于把这个伟大国家的领土延伸到它的自然边界。不仅如此,以科学、艺术和天才闻名的两个欧洲最美丽的国家,充满希望地看到自由的精灵从祖先们的墓穴中升起。这是两个强国崛起的基石。我有幸把奥地利皇帝批准的坎波福米奥和约交给你们……如果有朝一日法兰西人民的幸福建立在最好的基本法基础上,那么欧洲也将获得自由。”

军人讲完了。场内静默片刻,然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们是为他的演讲内容而鼓掌的吗?他的话可丝毫没有巴黎街头张贴的那些民众演讲词或议会演讲词的魔力。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有些人感到陌生,畏惧和敬仰在心中升起。掌声不是针对演讲内容,而是针对演讲人的。他在前线做过多次演讲,在科西嘉也做过不少次演讲,但从未向社会各界和政客们演讲过。

这是一位政治家的讲话。最初,在尚无评论扰人耳目时,也许除了塔列朗外,谁也不明白这番话的真正含意。他说民主立宪时代从今天开始,这首先是错的,因为英国和美国早就是民主国家。法国为了被承认是民主国家,几乎奋斗了近十年。现在,他手上拿的那卷羊皮纸上就是与德国的和约,它意味着欧洲大陆的和平,也意味着法国终于被承认为民主国家。

然而,演讲最后那句威胁性的话表明,事情并未就此圆满结束。督政官们也明白最后这句话的意思,知道他在与他们作对,但巴拉斯很快镇定下来,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波拿巴,然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并吻了这位矮个子将军。以前他拥抱将军的妻子时,可比现在要热情得多。

此时此刻,约瑟芬却没有来,谁也不知道这漫长的几个星期她在哪里晃悠。在波拿巴回到巴黎一个月后,她才姗姗来迟,很开心、妩媚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有些累。回到巴黎后,她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包括重拾旧欢。

此时,另一个女人走近了波拿巴,她就是施泰尔夫人,路易十六的财政大臣内克的女儿。她相当漂亮,可是太有头脑了,使他无法喜欢她。她还是个颇有权势的人物,塔列朗如果没有她,也当不了外长。她不断地给波拿巴写信,想把他控制在手里,他却桀骜不驯,不肯听她使唤。在她终于结识他之后,他依然彬彬有礼地躲着她。尽管如此,他却无法阻止这个聪明的女人洞察他的内心。她比大多数男人更了解他,当时就描述了她对他的特别印象:

“他的脸瘦削苍白,看上去相当舒服。由于个子矮小,骑马比走路更适合他。在社交场合,他表现得有些笨拙,但并不腼腆。如果他留意自己的举止,他便显得有些傲慢;如果他顺其自然,他看上去就很普通。傲慢对他更为适合……他说话的时候,我不知不觉被他浑身散发出的优越感所吸引,但这种优越感完全不同于学者和上流社会成员的优越感。当他讲述自己的生平时,有时表现出意大利人的想象力……我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讥讽,无论是崇高或美的事物,甚至他自己的荣誉,都逃不过他的讥讽……我认识很多大人物,其中不乏天性粗野者,但我在此人面前感觉到的畏惧却十分特别。他不好也不坏,不温柔也不残忍。这种独一无二的本性无法引起别人对他的好感,也不会使他对别人产生好感。他不仅仅是一个人,但又缺少作为人的某些东西。他的天性、思想和谈吐,一切都是那么特别,而这恰恰是吸引法国人的优点……

“他的恨并不多于爱。对他来说,世上只有他自己,其他人全是编号。他是一名了不起的棋手,整个人类是他想要战胜的对手。他的成就既要归功于他所缺乏的特点,也要归功于他所具备的特点……在涉及他的利益时,他就像正直的人追求道德一样:如果他的目标是善的,那么他的毅力值得赞叹……他鄙视自己的国家,却又希望得到它的赞美。他需要让人类惊叹,但这种需要中没有丝毫狂热……在他面前,我从来不能自由地呼吸。”

撇开一个广受宠爱的女人在自尊心受到伤害后不可避免的偏激,这里剩下的那些形容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她试图用每一个句子去打击他,但到了下一句又立刻向他投降。如果她不是生活在卢梭的世界里,因而津津乐道抽象的道德与善——独裁者是不关心这些的,那么她本可预见他直到人生道路的最后才显露的目标,从而成为最先发现这个天才的人。

“你想象一下,”与此同时,一个德国人在给国内的信中说,“一个矮个子男人,不比腓特烈大帝高,身材匀称、柔弱、瘦削,但是肌肉结实,大脑袋,高额头,深灰色的眼睛,浓密的、深褐色的头发,希腊式的鼻子,鼻子下端几乎要触及上唇,优雅的、富有人情味的嘴,厚实的、有些前突的下巴。他的举止总是活泼而优雅。您可以看到他五六步就走下高高的台阶,但到了下面后姿态依然极为优雅。不打量特定的目标时,他的眼睛几乎总在往上看。那是一双漂亮、深邃、充满感情的眼睛,与腓特烈大帝的眼睛一样,既严厉又和善。每次望着这双眼睛,我都感到一种真正的享受。”

12

骑士姿态 深居简出 “我不能待在这里”

婚姻的裂痕 进军埃及的计划 计算与幻想

在赴巴黎途中,波拿巴不得不在拉施塔特停留数日,以便与奥皇的特使商谈如何实施和约,将军队撤离美因茨。人们怀着好奇与怀疑的态度在此等候这位传奇人物。他表现得像一位国王,根据需要对两位特使时而责骂,时而安抚,还送名表和镶有钻石的帽扣给他们。“我的富裕令两位可怜的特使目瞪口呆,因为他们自己没什么钱。”

这种东方式的出手豪爽证明了他的优雅和傲慢,他以后还将保持下去。人们将把他看作一位喜欢送礼的哈里发,从他身上发现傲慢和慷慨的结合,从而洞察到他的内心深处。如果需要对真正的功绩进行奖励,这位要求在危险时刻表现出色的统帅会用一种很高雅的姿态表达感谢,仿佛他是一名高贵的骑士,而世界只是一个以荣誉为主题的游乐场。有一次,为了纪念他缴获的众多军旗,人们把阿科拉战役中缴获的一面敌旗送给他。他却把这面旗转赠给拉纳将军,并写了这样一段话:

“在阿科拉,有一段时间形势危急,胜负完全取决于指挥官的勇气。当时,浑身是血的你带着三处可怕的伤,怀着牺牲或胜利的决心,离开了救护处。我看到你一直冲在勇士们的最前面。是你率领敢死队第一个渡过阿达河。这面光荣的旗帜凝结着你和士兵们的荣誉,你才有资格保管它。”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对巴黎人产生的影响,因此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公开进行的。即使涉及的是仇恨、报复、撤职和谴责,他也熟练地公开行事。这就是手腕。

现在,他希望自己的表现能让整个巴黎(包括他所有的对手)和新闻界说:这个名人多么谦虚啊!他还得参加两个庆祝活动,其中一个是塔列朗为他举办的。回巴黎的第一天,他就去拜访了塔列朗,但两人都没有提及他的最后计划。面对这位来自贵族世家的外长,波拿巴马上谈起了自己的出身:“您是生活在波旁王室的莱姆斯大主教的侄子,”见面不到半小时他就说,“而我也有一位任副主教的伯父,他资助过我的教育。您知道,科西嘉的副主教与法国的主教差不多。”如此一说,贵族后裔塔列朗便不能再把他看作暴发户,他面对波拿巴唯一的(出身方面的)优势也不复存在。可见,波拿巴一开始便把塔列朗视作对手。

现在,他与终于回来的约瑟芬一起,住在一幢小房子里。这房子是她以前租住的,后来他把它买下了。他在此深居简出,只跟自己的兄弟及几个来去匆匆的朋友交往。他经常身着便服独自出门,躲避着任何一个党派,对一切都随遇而安。当别人在戏院向他欢呼时,他会躲进自己的包厢,而之前在芒泰贝洛宫,他表现得几乎像个国王。“如果他们在戏院见到我三次,就不会再注意我。”他私下对人说。“你以为我该高兴吗?要是我上了断头台,这帮人一样会挤过来看我的!”

他喜欢邀请学者,法兰西学院的大部分会议他都参加,有时他还宣读论文。正餐后,他会与数学家、天文学家拉普拉斯讨论数学,把意大利计算星球轨道的新方法演示给他看。他还与作家议员谢尼埃争论诗学,甚至(如果有必要的话)形而上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