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朱德:从琳琅山到中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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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弃暗投明(4)

一场逃亡和追捕在滇北的崇山峻岭中进行着。这里山势险要,森林密布,只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古道,是马帮贩运的山间小道,隐没在丛林和杂草中。逃亡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只盼早日甩掉敌人,进入安全地带;追捕者马不停蹄,星夜赶路,一心只想捉到朱德等人好去领赏。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却忘了正在追捕着的是滇军赫赫有名的高级将领,特别是朱德有着在云南边界跋山涉水、穿越丛林的丰富经验。几天了,他们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气已泄了一半,但还得追下去。

朱德一行赶到金沙江畔时,突然受到当地土匪的袭击,刘云峰被劫,朱德等渡过金沙江后,所率百余人仅剩下60多人。就在这时,他们得知罗佩金被杀害的消息。原来,罗佩金不听朱德的劝阻,轻信华封歌不会亏待他这位原来的顶头上司,但他一到楚雄就被华封歌解除武装。罗佩金被捕后,设法逃往华坪,唐继尧指示当地土匪跟踪追捕,在双金坡把他处死。

过江后,在赶往盐边的路上,朱德等人又被号称四川边防军的一队人马截住。原来这是辛亥革命后川南一带拉起的一支农民武装,头领叫雷云飞,曾参加袍哥(哥老会)、反对清王朝的活动。他们在川西南金沙江畔几百里的范围内占山为王,打富济贫,同官府作对。朱德在辛亥革命前曾为进行革命串连秘密参加哥老会,也早知雷云飞是哥老会“龙头老大”,他俩以袍哥的一套规矩见面后,雷云飞立刻双膝跪地:“久闻将军大名未曾相识,今日相见,算我雷云飞三生有幸!”

雷云飞把朱德一行接到乌拉山双龙村的山寨,按当地的风俗举行了庆典。杀猪宰羊,大摆宴席,300人出来作陪,好大的场面和气派。朱德与雷云飞同饮了结盟的鸡血酒,发誓“患难相顾,富贵同享,永世不忘”。席间,雷云飞恳求朱德留下,共图发展。朱德则说明他本人觉得国民革命已经无望,决心出国学习,寻求救国良方,另辟新路。

朱德和金汉鼎等几人,又经会理折转北上西昌、越西,过大渡河,翻越终年积雪的大相岭,又经雅安、乐山、叙府,终于在5月中旬抵达南溪。这是一次悲惨的逃亡,但也是朱德走上新道路的转折点。眼前的现实和滇军的经历教育了他,逐渐懂得了在军阀混战、穷兵黩武的漩涡里,根本无法实现他当年投笔从戎、强兵救国的美好愿望,只能是为军阀们卖命当炮灰。他下决心同新旧军阀决裂。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是借着唐继尧的毒手,把同封建势力的关系彻底斩断了。”

回到南溪家中,朱德向亲友们倾述了劫后余生的经历,并决定出国,寻找救国救民之路。亲人们听到这个惊人的决定,如同当空响起了一声炸雷,一下都懵了,纷纷劝阻朱德。这时,唯有他的妻子陈玉珍支持他的决定,毕竟妻子曾参加过辛亥革命和讨袁护国运动,是一位思想进步的知识女性,她深知夫君从黑暗中冲杀出去,为的是追寻一条光明大道。

这时,朱德打算休息几天即顺江东下,从上海转往北平去找孙炳文。没想到,朱德突然接到杨森的电报,约他去重庆“叙旧”。考虑到此时已接任刘湘的川军第二军军长兼重庆警备司令之职的杨森,是自己的小同乡,同是四川顺庆府人,又是自己在顺庆府中学堂时的小同学,且在讲武堂与滇军共事期间交情不错,还考虑到如果不接受约请可能让自己或自己的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于是还是决定应邀赴会。送别时,陈玉珍依依难舍,含泪相送……

5月下旬,朱德这个可以说已没有一兵一卒的“败军之将”和金汉鼎乘船来到重庆,受到杨森的热情款待。见面后,龙门阵摆得海阔天空,最后杨森终于谈到了正题:“朱德兄,四川需要你,川军也需要你,衷心希望你留在家乡助我一臂之力,把川军整饬成一支铁杆队伍。如何?”

决心不再与军阀为伍的朱德,婉言谢绝了杨森的盛情邀请,表示准备出国留学,去看看人家的革命是怎么个搞法。一听,杨森哈哈大笑:“你真是奇人一个。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仁兄今年已三十有六了,还漂洋过海,像娃儿学话那个样子,跟着洋人呀呀学语,不太累了嘛!你到底图个啥子哟!”杨森极力挽留,也无济于事,只好表示希望朱德如果真有学成归来之日,重回四川,他一定虚席以待。

江轮缓缓离开重庆朝天门码头,向上海驶去。站在甲板上的朱德,感到特别的轻松,内心充满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告别了巴山蜀水,出三峡、过汉口,经九江到南京,改乘火车,6天后抵达上海……

4.与周恩来晤面

朱德出生入死,拼杀勇猛,从低层军官发展为滇军名将。然而,他脱掉了军装,毅然绝然地离开了军阀部队。他在军阀部队中已经深深染上了毒瘾,他清楚,浸泡在这么个毒糜生活之中,自己肯定会彻底消蚀在无望之中。

船到上海,朱德避开繁华都市的喧嚣,在一位旧友的帮助下住进法国租界内的圣公医院戒鸦片烟。刚开始进入前期戒毒,朱德一直是靠鸦片入眠的,断了鸦片,顽强的失眠症开始发作,朱德以阅读来抵挡漫漫无眠之夜,他找来许多宣传进步思想的书刊。进入戒毒的攻坚阶段了,凭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朱德背水一战,经过10天天旋地转、柳暗花明的戒毒煎熬历程,精神焕发地昂首走出了法国圣公医院大门,他感到如释负重,异常的轻松。

在朋友家住了几天后,朱德便迫不及待地登上北去的列车。途经南京,朱德顺路去探望他的老师、原云南陆军讲武堂教官李鸿祥。

李鸿祥,字仪廷,1904年考取官费留学日本,先进入振武学堂,毕业后又进日本士官学校。在日本期间,深受孙中山先生民族革命思想的启迪。1905年加入了同盟会。1909年回国后,被任命为新军第七十三标管带,并参与创办云南陆军讲武堂。李鸿祥,在讲武学堂主要讲授步兵科教程,教课之余,经常接触朱德,从此朱德与李鸿祥,建立了深厚的师生友谊。

1922年3月,唐继尧重回昆明复辟,实行暴政,到处抓人杀人。李鸿祥离滇乘车经滇越铁路到越南海防,又经香港到上海,寓居在上海霞飞路上贤坊。6月,朱德抵上海探望李鸿祥,李家里有人告知李鸿祥当时在南京的地址,朱德匆匆由上海到达南京和李鸿祥晤面。

金陵重逢,师生之谊倍感亲切。朱德向李鸿祥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并且表示了要出国寻求真理的决心,深得李鸿祥的赞赏。

35年后,1957年2月,朱德重返昆明时,再次探望李鸿祥。这时,两人都是年过古稀的老人了。时任委员长的朱德说:“日子过得真快啊!自从1922年在南京一别,已经35年了,从我到云南进讲武学堂算起,差不多半个世纪,今天见老师,心里非常高兴!我承蒙您推荐考进云南省讲武学堂,又受到您的教诲,这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我一直惦念您,今天亲眼看见您身体很好,我也就放心了。”两位老人打开了话匣,回忆过去,仿佛如昨。

兴奋之余,朱德即席挥毫赋诗两首七言绝句赠给李鸿祥:“忆昔重阳大义伸,而今始得告功成。英法势力杳然去,且喜国防有善邻。”“英侵法略视眈眈,革命当年秘密谈。制度更新歌乐土,彩云永是现滇南。”为表达感激之情,李鸿祥也奉和3首。

李鸿祥在世时,曾抚摸着那尊珍贵的乌铜马对儿子李光溪说:“这是玉阶(朱德的字)送我的,这匹英姿焕发的乌铜马象征着我们的友谊万古长存!”李鸿祥极为珍视,儿子李光溪也非常爱护,一直珍重保存,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当作“四旧”抄走了。

1922年7月初,朱德走出北平前门火车站,雇了辆人力车,找到宣武门(旧称顺治门)外的方壶斋胡同一所宅院。朱德的到来,使孙炳文欣喜万分,赶紧将朱德让进屋里。寒暄过后,他把自己的妻子任锐和连襟黄志烜介绍过朱德。

坐定后,孙炳文告诉朱德,他的好朋友***去年参与组织了一个新党——中国共产党。这个党与国民党不同,是代表工人阶级利益,代表贫苦大众利益的,孙炳文说,这个党的党纲就是反对封建军阀鱼肉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华,号召劳动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夺取全国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朱德听后,当即表示,要去见***,要求加入这样的先进政党。

很不巧,当他们赶到***那儿,门上挂着锁,***到南方去了。孙炳文说,我们要到欧洲去勤工俭学,要从上海走,我们可以到上海找另一位中共领导人,党的总书记陈独秀。

第二天,朱德随孙炳文和黄志烜游览了北平这座明清两代帝王的古都,也看到了这个古都到处充满着腐败。孙炳文向朱德介绍了北平的现状,特别提到了北平政府在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的控制下,使中国陷入更加混乱的境地。朱德后来回忆说:北平政府不过是“一个弥漫着封建主义浓厚气味的幽灵政府——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坑,旧式的官僚和军阀在这里玩弄政权,大吃大喝,嫖妓女,抽鸦片,并且把中国待价而沽”。

不久,朱德到归绥(今呼和浩特)、大同和张家口旅行后,经过北平返回上海,去找正在上海的中国共产党负责人陈独秀。恰好金汉鼎也到了上海,他对朱德说,孙中山最近从广州来到了上海,很想见一见滇军的将领。孙中山比朱德要大20岁,是他从青年时代起就十分景仰的革命先行者。于是,朱德随同孙炳文、金汉鼎在法租界的一幢寓所里见到了他仰慕已久的孙中山先生。“他是个非常谦虚、诚恳的人。”日后,朱德这样回忆。

这时,孙中山由于所依靠的粤军将领陈炯明在英帝国主义和直系军阀的支持下发动武装叛乱,被迫离开广州回到上海,他正在筹划如何夺回广州,重建共和政府。他打算借助滇军的力量,讨伐陈炯明,因此,希望朱德等能够重返滇军,助他一臂之力。

朱德虽然同情孙中山此时的处境,但是,10多年的亲身经历使他对孙中山希望借助一部分军阀的力量去打击另一部分军阀的做法已不再相信。

朱德明确表示已决心出国学习。孙中山向他建议:“如果要出国学习,不如到美国去——美国科学发达,又没有封建背景,相反有许多进步的制度。”朱德诚恳地回答他:“我们愿意到欧洲是因为听说社会主义在欧洲最强大。当然欧洲国家也是一丘之貉,但欧洲已经出现了新的社会力量,也许对我们更有好处。另外,作为一个军人,还想亲眼看看欧洲大战的痕迹,学一学那次大战的经验教训。”孙中山颔首:“这个主意好。学成归来,仍然可以报效祖国嘛!革命前程远大,虽然各人选择的道路不同,但都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和强盛。好自为之吧!”

8月下旬,朱德怀着极大的期望和孙炳文来到靠近公共租界的闸北区,费尽周折,终于找到那幢陈旧的简陋房屋。朱德轻轻地叩门,等待,又敲门,又等待。好一会,房门开了一条缝。朱德看到,门缝中有一张略显疲倦的黧黑的面孔,连忙礼貌地凑上前:“请问陈先生在家吧?”

在那张脸上,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朱德,语调格外沉静:“你找陈先生有事?”朱德满脸含笑地说:“我是从云南来的,有重要事情要和陈先生谈,请你转告陈先生一下。”

门随即开了,朱德和孙炳文面前是一位穿着一身陈旧而笔挺的青色绸袍的中年人。他笑了笑,表示歉意,说:“我是陈独秀,你们请进。”

陈独秀原名庆同,字仲甫,1879年生于安徽安庆。陈独秀少年时便痛恨八股,为敷衍母亲而去应考,却高中第一名秀才。进入20世纪后,陈独秀作为第一代赴日留学生,于1901年自费进入东京专门学校,即早稻田大学的前身,不久又进成城学校,即日本士官学校预备科。回国后,陈独秀在上海、安徽等地参加反清革命运动,并创办民俗报刊,在当地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后办《新青年》杂志名扬全国。蔡元培闻其大名,特聘他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1919年五四运动中,陈独秀大力鼓动,被师生视为领袖,曾一度被捕。出狱后他在思想上转向共产主义,前往上海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成为共产主义小组的前身。1921年中共召开“一大”时,正是由上海组织发起并通知各地代表到会。尽管陈独秀因受聘广东省教育厅长(后不到职)没有出席大会,只派包惠僧代表他参加,在缺席情况下被推举为中央局书记。“一大”闭幕后,陈独秀遂回上海主持中央工作。

朱德和孙炳文随着陈独秀穿过一段狭窄昏暗的过道,走进陈独秀那间零乱地塞满各种书籍的房间,陈独秀指了指书架旁两把旧藤椅和气地说:“请坐,不知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谈?”

面对这位令人心生崇敬的共产党主要领导人,朱德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思考片刻,把自己报考云南陆军讲武堂,在滇军中担任旅长,参加护国战争和护法战争的前后经过都讲了出来,明确表示到上海来寻找共产党、要求加入共产党的愿望。

起初,陈独秀十分认真地听朱德讲述少年时期的贫穷生活,但当他得知朱德是滇军中的一名旅长时,脸色骤变,双眉蹙在一起。在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陈独秀说:“要参加共产党的话,必须以工人阶级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并且准备为它献出生命。像你这样的旧军队的高级将领,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真诚的申请,要以工人阶级的世界观为自己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