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三毛的流金岁月:三毛扮演者王龙基的精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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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为神童酷爱艺术

山东黄县大王家庄,是一个距离海岸十里左右的村子。站在村口的高处,可以看见海面上的大轮船。

村子有正街、东街、西街。过去有人在此卖狗皮,所以,它又叫狗皮集。正街是主要的一条街。一到赶集日子,热闹非凡,东西街上的人家,也都到正街来采买生活必须品。那时,烟气弥漫,人声嘈杂。关帝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一个很大的南货棚,里面有各种鱼、虾、红枣、白果等很多东西。还有小吃摊,油煎的、水煮的、甜的、咸的、面条、凉粉、臭豆腐、油条、烧饼等等。

正街上,面南朝北,有个四间的大院套,这就是王家了。相传,这一户王家是上几代人从河南逃荒来到这里。到了王大爷这一辈还是雇农,他在附近的村子里给别人扛活。后来,王大爷的六个儿子大了,都到外面去打工、做生意,渐渐地,生活好了起来。王大爷的年纪也老了,不再为别人扛活了。

老夫妻俩只和五儿子、六儿子两家住在一起。老五、老六在外面做事,有空闲时才能回来。平时,就是两个媳妇和老人住在小院子里。全院有房四间。西边的一间是老夫妻的住房。院东在锅台后面,是五媳妇住的。五媳妇的房里有一个大炕,对面是一个大柜子,里面是装粮食的。黄县的小院房比不上北京的四合院整齐、大观,它却是胶东特有的简洁风格。

五媳妇,人长得很俊,又聪明又能干。在家中的媳妇们里数她强,就是在大王家庄的年青妇女中,也数她是个尖子。

1911年7月6日,王家传出了一个男婴的啼哭。谁能想得到这一声啼哭竟会是中国电影音乐的前奏呢?是的,正是这一声啼哭,决定了中国电影默片时代的彻底结束。他叫王云阶。若干年后,电影评论家称他为“中国电影音乐开拓者”、“中国电影音乐的一代宗师”,而观众则直呼他为“《小燕子》的爸爸。”

这个男孩就是王云阶。他是王大爷的五儿媳妇生的。

王云阶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小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病可没少得。有一次,他得了重病。几乎就不行了。这时,来了一个走街串巷的“串铃”乡村医生。他看了半日天后,摇摇头,只说吃吃看吧!妈妈一看中药有一斤重,吓得不敢给孩子吃。王大爷想,孙子不吃药肯定有生命危险,吃了药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他就叫五媳妇给孙子吃了。药吃下去后,他真有了好转。

王云阶终于一天天地长大了。清瘦的小脸上,有一双淡淡的秀眉,眉毛下面有一双爱幻想的单凤眼。高高挺直的鼻子下面,有一张棱角分明小嘴。他的身材瘦长均匀,一双走直线的腿,落脚很重,有明显的内八字,使人一看就感觉到,他是个温顺、帅气,可又很固执的少年。

在通常情况下,他不大淘气。可也有几次例外。一次,不知是玩什么,玩得把自己太阳穴附近碰了一个洞,血流不止。可把大家吓坏了。幸好在日本经商的叔父,带回来止血药膏。药膏好像牙膏管一样,在慌乱中,妈妈一急,把一管止血药全挤到他受伤的破洞处,这才止住了血,没发生危险。

还有一次,他和九堂弟看了京戏中武打的场面,两人都很欢喜。他们要学着打打。于是,找来“兵器”,王云阶手持一条割春麦的小刀,九堂弟紧握一把铁锹。这样互相刺来刺去,他一失手把九弟的脚刺了一个洞。虽然没有留下后遗症,也还是引起了一场惊慌。

王云阶自幼对艺术有着强烈的兴趣,他的艺术启蒙是从故乡的民俗里开始。

妈妈的手非常巧,剪窗花、剪绣样、画年画,样样都行。尤其是给人物画眼睛,也叫开眼,是她的拿手绝活儿。王云阶围着妈妈看,悄悄地学,不断地接受着艺术的熏陶。

过年,是王云阶最高兴的事了。妈妈要做“团圆饼”,“团圆饼”一层一层,还做成各式各样,有花、草、鸟、鱼等等。“团圆饼”还上了各种颜色,非常好看。他不但爱看妈妈做,还要跟着妈妈学做。窗上都贴上了窗花,各式各样。漂亮极了。还有房里挂的年画,还有孩子们手上,脚上戴的彩色花绒,彩色风筝。小姑娘额上点的一点鲜红的“爱脑”,他都看得心花怒放。

他不但爱美丽多姿的色彩,而且酷爱音乐及美妙的声音。他喜欢妈妈晚上做针线时哼的歌曲,村上蝉叫声,草丛里的虫鸣声,夏天的雷雨声,秋天的秋风瑟瑟声,飘荡中夹着货郎鼓的叫卖声。这些他都爱听,都能拨动过他的心弦。元宵节是民俗重要的节日,村子里总是很热闹。有许多戏班子在游乡演出。他就跟着戏班子,或秧歌队串几个村子。这些村子都不大,离的也不远,但转一圈也要花不少时间。为了听戏,他不吃不喝,也不觉得累。赶集,也是王云阶非常喜欢的事情。他可以在集市上听京戏、听秧歌调子,入迷时,常常忘了吃饭,也忘了回家。为了这个事,妈妈不知说过他多少次了。他天生好记性。无论听戏、听歌,只要听一遍,他就能记住曲谱,并且唱出来,还能将锣鼓点准确地打下来。

每当正月十五元宵送灯后,春年就过完了。这送灯,是在半夜十二点到清晨四点。每家都拿出一根二寸长的红萝卜,把心挖空放上灯油和一条棉纱线,点上火,送到自己亲人的坟头上去。王云阶随着大人去送灯。在黑夜里手里提着一盏萝卜灯,缓缓地走在小路上,他的手冻得红肿,裂开了口子,脚也冻得不象是自己的了,又痛又麻不听自己的使唤。小路上到处是一盏盏小灯,在每个坟头上燃烧着。从远处看去,很象是满地盛开着一朵朵小红花。在微风中飘荡。王云阶真以为到了梦境中。

王云阶的艺术,实际上正是从这里上路。但遇上电影后,他的慧眼才算真正打开胶东半岛的农村,接触“五四”新文化运动比较早。那时,村里办了一个国民小学。这所小学只有一见大房子,不分班级,教语文、算术。王云阶很早就进去读书了。有一天,省里来了一位音乐督学。他给孩子们上了一堂音乐课。教了一支歌名字叫“老鸦孝训”,王云阶只唱了一遍就能准确地唱出来。

王云阶天生两只“音乐的耳朵”,他对声音的感觉特别敏锐。

除了国民小学,黄县还较早地引进了电影。不过,当地人叫电影为影戏。王云阶看到大布帘子上,有人划火点烟,有人口吐银元,有人飞了起来。这太好玩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有时尿了裤子也不动。这几乎成了小朋友们经常谈论的笑话。布帘子上的人唯一和真人不同的,是不会讲话不会唱歌。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他想,这影戏就差唱歌了。“这个我来做!”年幼的他坚定地想。

王云阶的聪明,四邻街坊很快就都知道了。于是,就有人来给他提娃娃亲了。按当时的风俗习惯,在孩子还未成年时,就由父母做主定亲,到成年后就圆房。这就叫娃娃亲。父母根本就不问孩子是否同意。这样,王大爷就做主,给王云阶定了一门娃娃亲。女的比他大三岁。缠过脚,没有上过学。那时讲究“女子无材便是德”,只要长得端正就可以了。

父亲在哥哥们的帮助下,在青岛市福建路25号开了一家人力车公益公司。生活稳定了,父亲就要接祖父和王云阶母子一起去青岛。王大爷年纪大了,离不开故乡。王云阶就随着父母和两个妹妹离开了故乡和爷爷。

母子三人坐上了马拉的大板车,向着一个好象很远很远的地方前进了。

交通很不方便。路是泥地,大车走得很慢,从黄县到青岛要走十多天。王云阶在大车上只听见单调的马蹄声和车轱辘的转动声。枯燥、烦闷、寂寞。他不断地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到新的家呀!”妈妈也不知道有多远,只能安慰地说:“快了!”

妈妈带在路上吃的干粮快吃完了,可路好象还很远很远……10天后,青岛终于到了。

青岛有许多漂亮的房子,父亲盖的房子就是其中一个。青岛是最早的对外通商口岸,曾割让给德国统治了一段时间。在建筑上,青岛要求要有特色。有人要盖房子,必须先将图纸交上去审查,房子的造型独特的,才会被批准。王云阶看到,父亲盖的楼很别致,有一点欧洲特点,但主要是中式的。楼下是人力车公司,二楼是他们的住房,上面还有储藏室和屋顶晒台。此外还有老家根本没有的电灯,和做饭用的煤气。

家里最吸引王云阶的是一架有四组簧的风琴。当时,父亲是买来当摆设的,根本不允许别人碰。他就冒着挨打的危险,只要父亲不在,就在琴上把从街上听来的曲调弹出来。

父亲将王云阶送到私塾去读书。不久,又将他送到德国人办的学校“礼贤书院”大约半年以后,同学们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举行罢课。王云阶又进了另一所“公立职业学校”。这所学校是培养商业人才的。他对经商不感兴趣。这所学校最吸引他的是乐队,一个能演奏复音的军乐队,还有一个学生组织的民乐队“雅乐队”。他参加了民乐队,学习了几种民乐器,还学会了丝竹合奏曲“梅花三弄”。因为学生在学校里闹学潮、公开进行政治辩论,这个学校不久也解散了。王云阶又转入了美国教会办的“胶东中学”,在这个学校里读了四年书。这个学校要求学生每周日要到教堂做礼拜。王云阶对宗教不感兴趣,但对教堂里唱的赞美诗却十分喜欢,特别是钢琴,只要钢琴的前奏一开始,他就着了迷,恨不得自己也到钢琴上去弹一下。

来青岛后的一个大年夜,有一位同乡到王家来拜年。这个人说,他能在钢琴上用右手弹奏曲调,还能同时用左手加打节奏的八度音。王云阶羡慕得不得了,年也不过了,非要跟着那个同乡回家去,向他学习弹奏。当他真的走到钢琴前,揭开键盘上覆盖的绒巾时,他高兴得心狂跳起来。

那一刻,他觉得离电影能唱歌的日子近了。

因为喜爱,王云阶参加了学校的“唱诗班”,唱四部合唱。当时,学堂里没有女生,他就唱女高音声部。就是在钢琴和合唱的吸引下,他迷上了西洋音乐。他向老师借了一本谱子,木刻的,专为自学五线谱用的四部合唱及钢琴伴奏谱,他发奋自学。那本乐谱中的音符与一般不同的,一般音符都是椭圆形的。音符SO是椭圆形的,MI是菱形的,其他还有三角形的,方形的等等。王云阶靠着刻板的五线谱硬记,终于学会了五线谱,还担任了“歌诗班”的风琴伴奏。后来听了音乐会的钢琴独奏。

在这个学校里,美术老师是一个有进步思想的青年。他很喜欢王云阶的绘画作业,不但教他画素描和油画,还常常带他到青岛的山上和海滨作画。有一个严寒的冬天,王云阶带着二妹到外面去写生,他专心一意的画,甚至把二妹也忘了。等二妹冻得哭起来时,王云阶才想起应当回家了。

这位美术老师常常讲些中外艺术家的故事,逐渐地,开阔了王云阶的眼界。在老师的帮助下,他画了不少的油画。学校的走廊上、墙壁上挂的都是王云阶的油画。由于他参加学校的合唱队,弹风琴,又给学校画了许多画,学校就赠给他一枚银质镀金的奖章。

家里给王云阶从小订了一门亲,这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他在青岛受了“五四”

运动的影响,也读了不少要求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文学作品。每想到自己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他就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当时,一位美术家,到学校来讲演,题目是“艺术漫谈”。那人说:“一个人如果心中有痛苦,而又不信仰宗教的话,艺术是最好的安慰”。他的话正对王云阶的心思,给了他的力量。他下决心要学音乐。因为他一向的志愿是要让电影唱出歌来,同时,他也认为最能使灵魂得到安慰的是音乐的象牙塔。他渴望能到上海学习音乐。

王云阶向父母说了自己的请求,却遭到父亲的激烈反对。父亲童年没读过书,文化水平低。他认为学音乐是当吹鼓手,下三滥。将来不能养活自己。王云阶学音乐是家门不幸,他坚决不同意。他还认为王云阶是独养子,学一门手艺将来有好工作,不但能养活家人,而且也能养活父母。学音乐将来只有挨饿。他还听见有人说,上海去不得,太阳溢西,野鸡满街都是,他怕儿子去了,会变坏。

实在没了办法,王云阶就请出伯父做说客。父亲没给哥哥面子,断然拒绝。迫不得已,他只好请美术老师到家来说服父亲。那天,美术老师特意换上漂亮的西服,来了。一方面是老师口才好,另一方面是父亲对老师比较尊重。谈判结果,父亲采取折中的方案,允许王云阶到上海读书,但必须学绘画,不能学音乐。

1927年,父亲送王云阶到了上海。本来父亲是从不出门远行的,他担心王云阶不照他的意思办,所以,亲自陪同。并且,亲自把儿子送到新华艺术大学西画系。可是,父亲刚一离开学校,王云阶就去找教务主任潘伯英先生。他要求转入音乐系,并请求学校每学期把西画系的分数单寄回家。潘先生同意了。好在王云阶过去能画点油画,所以,他能按时画几幅画,回去搪塞交差。

对儿子的计谋,父亲起初没有发现。他很得意地把王云阶画的油画,赠给自己的一个熟人——西餐厅的老板。西餐厅的老板看画得不错,就把画挂在了餐厅里。

王云阶开始学音乐是为了安慰自己,使自己在生活道路上有个精神寄托。他非常刻苦用功,把钢琴作为“爱人”。音乐系一年级,学生五人,只有三架钢琴,为了每日能弹上钢琴,他总是天不亮,三点起来去弹琴。手指弹出了血,他也不肯间断。他在音乐的殿堂里深深沉醉。

王云阶最感兴趣的,是丰子恺译编的有关世界名音乐家的介绍。逐渐地,他的思想从自我安慰,转向要做一个音乐家。他特别喜欢贝多芬。尤其爱他那样不驯的高傲,和放荡不羁的狂热。他感到贝多芬笔下泻出的音符是那样的高贵、神圣,体现了“人”这个最伟大的字眼的精髓和内涵。贝多芬的名言,他觉得更是神圣的:“行那一切能行的善,爱自由比任何都爱,即使面对王位,也不把真理丢开”。直到1944年,在写《七大音乐家的生活艺术》一书时,他还是把这名言推崇为普遍的真理。在那本书中,他是这样写的:“贝多芬则本其倔强的天性,傲视公候,生当拿破仑雄视欧洲刀兵洗劫的狂飙时代,以世纪病者的姿态,努力在希望与失望、恋爱与憎恶的矛盾苦闷中反抗他,坚毅地狂热地追求着悲天悯人的英雄理想,实现着英雄的生活。他又象莎士比亚似的,能大无畏地面向普通的真理”。

王云阶在上海新华艺大音乐系读到1929年上学期,为了挽留一位钢琴老师——冷兰琴,美专的几位同学联合他一起闹学潮。结果,美专的几位同学,被学校开除。新华艺大不舍得开除王云阶。为了那几位同学,他也自行转学到据说是陈望道新创办的人文艺术大学音乐系。

在转到人文艺大的同时,王云阶也考上了国立音专的钢琴选科。他兼读两所艺术大学,师从外籍钢琴老师鸟尔曼(ULMAN)教授和阿萨可夫(AKSAKV)教授。因为成绩好,国立音专也很喜欢王云阶。

本来,王云阶给家中寄去的分数单是西画系的,考进国立音专之后,国立音专的成绩单让家中发现。还有,他反对封建包办的婚姻,假期里,常借故不回青岛。父亲恼火了。有一天晚上,他正在学校礼堂准备表演钢琴独奏,突然进来一个人,这就是平日转交他生活费的商人。这人拿出一张船票,让王云阶当晚跟他一同回青岛。并且说,这是他父亲的意思。

王云阶的心有点乱。当他开始演奏时,耳边听见外国钢琴老师在与其他老师称赞他弹琴。他听了,有点得意。不料,演奏到中间,他忽然想起了父亲,想起马上要回家面对父亲。顿时,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等到神志清醒过来,已不记得演奏到什么地方,只好无可奈何地弹了几个和弦,作为结束。王云阶匆匆走下台来,好心的同学,问他弹的曲子怎么这样短。他无言以对。只是哭丧着脸,默默地被那个“催命鬼”押着离开了学校,走上了轮船,被送回了青岛。

他一到青岛,马上被家庭软禁,逼迫成亲。这样在高压的强迫下,王云阶被迫迎来了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所谓的新娘。他只有默默流泪。为了反抗封建,他决定不与这个陌生的女子同房。新学期开学了,他没有到校。老师问王云阶到哪里去了?同学们没有人能回答。

大家也很想念王云阶,有一位女同学在日记里记录了与他同学半年多的生活印象。听说他离开了上海,就把钢琴上他的像片拿去。女同学写信给他,表示要与他作朋友。悲伤中的王云阶回信说,作个精神上的朋友,信也不要通吧!他在真理、音乐、爱情三个方面上的认识都有新变化,他追求着真理,追求着贝多芬的“自由”(个性解放)并且认为,在音乐与爱情之间,音乐比爱情重要。

父亲命令他到北平学习商业。可王云阶到了北平之后,仍瞒着父亲,向清华大学教授库普卡学钢琴,向陈德义教授学作曲。他喜欢的是音乐。他要实现让电影唱出声来的愿望。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让电影唱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