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那一曲军校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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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个暑假未见,任天行黑了许多,也瘦了,一张原本汉子气十足的面孔,黝黑的皮肤一衬,更显得粗犷不羁。听同学说他这个暑假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新疆,背着一挎包馒头、一只军用水壶,一路搭乘的都是过路车,却把新疆的好地方都走遍了。

我认真竖着耳朵,把关于任天行的每一句话都格外仔细地收进来。不争气啊!经过一个暑期的调整,我已经决定将他慢慢忘记了,不再关注他的一切,不再倾听他的声音,不再被他的笑容所鼓惑。可是,怎么一回到军校,一听见“任天行”三个字,一颗心不由张牙舞爪地跳将出来,把关于他的一切的一切,牢牢拥抱在怀里。

为了驱赶这一份苦涩的无望的情感,我更加狂热地爱上了跑步。上学期期末,在老安和我的那次谈话之后,我就开始了跑步,并且坚持下来了。每天熄灯前,我一定会来到操场上,而后开始了我一圈又一圈的狂奔。

我发现跑步真是一项很奇特的运动,并且一天比一天更加热爱甚至迷恋它。刚开始跑的时候,还很有几分不情愿,气也喘得粗,脚步也趔趄,基本是咬着牙在跑。500米一圈的跑道,等你坚持跑上五圈以上,再跑起来就像脚下有了一种托举你的力量一般,周身陡然轻松了许多,呼吸也匀称了,这时你不想停步了。等到跑上十圈以上,这时你会感觉到周身的血液仿佛100度的水一般沸腾开来了,而且这滚烫的水流把你的每一处经脉都打通了,脚底像着了火一般,让你想要狂奔,想飞,根本停不下了脚步。

并且,我也迷上熄灯号了。伤感的乐音在暗夜里悠然铺洒,平缓的曲调在夜空里格外动听,令我特别着迷。熄灯号已经陪伴了我很多个日子,在我沿着军校操场的环形跑道,一圈圈狂奔的时候,听到它的一瞬,我猛然停住脚步,经常莫名地,眼睛里也出了汗。

秋天里,学校下了通报,计划在12月9日这天组织一台纪念“一二·九”运动的文艺晚会。通报下发到各系,从系里的领导到班主任到学员都分外响应,摩拳擦掌纷纷操练起来,意欲在这次晚会上大展身手。一时间,牛郎楼和织女楼里到处莺歌燕舞,小号、大号、萨克斯、手风琴、电子琴的乐声此起彼伏,男高音、女中音,美声唱法、通俗唱法歌声袅袅余音绕梁,不知情的人,简直就以为走进了音乐学院。

我们区队决定来次大动作,要把一出四幕话剧《青春之歌》搬上军校的舞台。剧本有现成的,但在导演是外请专家还是内部选拔的问题上,同学们讨论好一阵却没有达成共识,最后由老安拍板定夺,导演由我们内部诞生!并且,他立马就任命了导演的人选,竟然是,我!

老安点到我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我向他投去惊讶的张望的时候,他满面笑容地正望向我,眼睛里写满了信任和鼓励。

其实我心里是充满暗喜的,因为这工作对我并不难。读中学的时候,高二和高三那两年,《青春之歌》简直就成了我们文科班的保留剧目。一到“五·四”青年节,“一二·九”运动纪念日,甚至元旦大联欢,就等我们的压轴大剧《青春之歌》登台了。那时的我,虽然不是导演,可我也是积极参与其中,每回上台,都是站在学生游行的队伍里,高喊口号的那一个最卖力的龙套。那时候,我们对这个剧是多么的热爱和投入啊,简直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了。

接下来我经历了上军校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段风光时期,我被同学们“导演导演”地一声声叫着,像模像样地开始了我的“导演生涯”。先是张雪飞私下找了我好几次,诚恳地表达了他对艺术的挚爱,软硬兼施,一次次提出着同一个要求——“导演,导演,小米导演,哦不,叶大导演。无论如何,你要在这里面给我安排一个角色。我请你吃冷饮?看电影?要不,我把出入证让给你一次?我说话算数,谁不兑现谁是那啥王八犊子。真的,真的,我太爱表演了,你得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跑你们织女楼底下天天喊你的名字!小米啊,我等这一天真很久了!”

很快,经过和郝好等几个同学协商,定下了演员表。

女生方面:朱颜扮演林道静,郝好扮演林红,小妖扮演白莉萍,丁素梅扮演王晓燕。

男生阵容:庞尔扮演卢嘉川,张雪飞扮演于永泽,廖凡扮演戴瑜。

演员名单刚一张榜公布,小妖就抛给了我一句话三个字:“我不演!”人家都是演员追着求导演,到小妖这儿就成了导演死缠演员。谁让人家天生丽质难自弃呢?谁让人家集数千目光集一身呢?

我说:“是嫌演交际花损坏你的玉女形象,是吧?那咱演女一号林道静,绝对正面,成不成?”

小妖斩钉截铁:“我不演!”

“那就演林红?戏不多但挺出彩。”我退了一步。

小妖咬定青山不放松:“不演。”

“那,演王晓燕?就跟在林道静身边,喊几句口号。行不行?”我锲而不舍。

“导演,你也歇歇吧,嗓子都哑了。来,喝点水。”朱颜递上她的水杯。自从我当上导演之后,朱颜都不怎么跟我抬杠了,对我特别得体贴。

小妖没吭气,已经像只猫一样爬到上铺去了。别看小妖是个道地的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大美女,但她真是没有一点的表现欲。甚至,有几分的守旧,不开化!我只有怒其不争了。想想啊,这么个校花级的大美女一登台,哪怕是不说话,也一准儿吸引万众的注目。这可是收视率,不,票房,不,我们获奖的关键因素之一啊。别看是初执导筒,我已经相当进入状态了啊。

看得出,区队长任天行那一段似乎比我还兴奋,除了负责服装道具,还把督促演员上场的活儿主动担了下来。每次排练结束,他还留下来打扫卫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礼堂。并且,他望着我的眼光也不同了,满是信任和欣赏。似乎,还多了一层别的什么。

我的才华很快在排练中得以彰显,我的意见很被老安和同学们认可。那段时间我很是膨胀,军装也不好好穿了,经常披一件军校发给女生的那种墨绿色的绒线衣,脖子上垂一条白色羊毛围巾。天气还没冷起来呢,要的就是那个范儿。我还找到父母的一个战友阿姨,去军区文工团借来了整套的演出服装,眼见同学们眼睛里对我的钦佩一天天加深,我的心里充满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似乎,我还是第一次如此隆重地体会到,那种被人尊敬和需要的感觉。我没有理由不光彩照人。

一天晚上,从军校礼堂排练回来,都快要熄灯了,我竟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日记本了。我并不是每天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一般都是随意地记下几笔,而且,我喜欢用几行诗表达我的感受。所以,那与其说是一本日记,不如说是一本胡乱涂鸦的随感。我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放在我随身背着的军用挎包里。军用挎包呢,也不见了。那肯定是落在礼堂里了。晚饭后我没回宿舍,直接背了挎包去礼堂指挥排练。我脚步匆匆下了楼,准备奔礼堂去。

刚出了女生宿舍楼,“小米!”忽然暗影处有人唤我的名字。

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站在月影里,他侧肩背着个挎包,一身军装显出一种素朴和干练的美感。他的一双眸子在暗影里如星星一般闪亮,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像月光一样皎洁。他的身材那么的挺拔,背包的姿态优雅得让人觉得,他背着的不是军用挎包,而是一架手风琴或者一把吉他。

是他。

“小米,你的挎包。”任天行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你,不会是,偷看我的日记了吧?”我一把接过挎包,满面怀疑。好在,那里面他的名字只在前面出现过一次,后来就用罗切斯特代替了。是《简爱》里的那个简爱所爱的男人。那时节,热爱文学的灰姑娘们,一般都把简爱当做偶像,把罗切斯特当成心目中的至爱。

“我,啊,怎么会?挎包带上不是写着你的名字的吗?”他的口气似乎并不自信,但显然认了真。不用低头看,我知道挎包带上有我的名字,所有的军校生的挎包带上都有名字。

他已经转了头,跑向了操场,朝男生宿舍的方向狂奔。对面的牛郎楼,闪烁着一楼的星光。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我不忍移开目光和步子。

熄灯号悠悠地响起来了。

那恬淡舒缓的旋律,那深情淡然的乐声,令我心潮涌动,令我满心怅然。我们的四幕话剧《青春之歌》在“一二·九”晚会上大获成功。获得了学院的集体表演一等奖、优秀节目大奖,主创人员还受到了学院领导的亲切接见。

当晚,熄灯后。宿舍里,我们几个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不由谈性大发,畅谈了很久。自然照例,还是朱颜、郝好和我说得多,小妖和丁素梅通常只做听众。

“后悔了吧小妖同志?没想到我们的演出这么空前轰动吧?”我先逗小妖。

小妖到底没有出现在《青春之歌》的舞台上,最后我们只好起用了临时预案,由丁素梅出演白莉萍。丁素梅版的交际花显然美貌和风情都不够,于是我们就在造型上很下工夫,让她戴上卷着大波浪的假发套,化妆上狠一些,待丁素梅穿上旗袍叼上一支烟往那里一站,就足够惊艳四座了。我则顶任了王晓燕一角,兼顾全剧的同时,不时跑到台上去喊喊口号什么的。

小妖只是笑,依旧不做声。

“像我们小妖这么低调的美女,全世界真是没有第二个。你的侦察连连长真是艳福不浅啊。”朱颜跟着夸上了小妖,而后满怀期待,“明天我就跟庞尔学手风琴去,真不知道,他手风琴拉那么好。”噢,忘了说了,庞尔在出演男一号卢嘉川的同时,还担任我们的音乐总监。其中除夕之夜热血青年们高歌《松花江上》的时候,是他用手风琴为我们做了现场伴奏。那一场,我们获得的掌声最响。

丁素梅说:“我怎么听说,庞尔挺花的啊。”近来,因白莉萍一角而成功转型的丁素梅,情绪明显好转。

我马上跳将出来,不许有人如此攻击我们的男一号和音乐总监。我说:“怎么可能嘛?庞尔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你看他的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干净得,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不对,好像没那么无知嘛。反正,太纯洁太干净了,纯洁得干净得,令我不忍和他对视。”

郝好也说:“是是,我也有同感。那样的眼睛不多,这么说吧,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童男子,我相信,那就是庞尔。”

一宿舍的女生都笑了。

朱颜补充:“庞尔很绅士的,每次打饭,见了我都往前让。”

郝好说了:“素梅,不是我说你,你别老听有些男生胡说八道,这样背后议论人不好。”

丁素梅不吭声了。大家一下都沉默了。

没过一会儿,朱颜舒了口气说:“小米,你那个老乡廖凡今天可逗了。演出结束,我拉着庞尔合影,他使劲冲我挤眉弄眼的,好像牙疼一样。”

“是吗?那是我老乡爱上你了?他是嫉妒你对庞尔的无比欣赏。”我嘴皮子也够厉害,脑子不动,净胡说。

“别再给我提这事了啊。那三双破鞋,就你老乡床底下的那三双破鞋,已经让我彻底倒了胃口了。你老乡就是北京市市长,我也不会爱上他!好了,今天的卧谈到此为止,睡觉!”

朱颜作了告别发言后,宿舍里陷入一片沉默。或许是白天投入演出太兴奋了,没有人再打着手电筒看书或者写信。不久,我对面的铺位上,就传来了均匀的鼻息声,和我头对头睡的郝好已经进入梦乡了。

黑暗中,我却无法入睡。演出中的各种情形都重新在我脑子里又上演了一遍,我忍不住寻找着其中的遗憾和不足。我的所有神经都被这次演出牵动了,所以,几乎,我都要把老安在散场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忘掉了。

操场上,依旧是熄灯前,老安叫住了队伍解散后正要回宿舍的我:“小米,你这次在文艺晚会上立大功了!表现很好!班上就要讨论你的入党问题了,你要再接再厉,保持良好状态!好好的!”

当时,我使劲点了点头,而后,就去追赶前面的郝好她们几个了。午夜时光,当我就要沉入梦乡前的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老安的那句话,睡意一下淡了许多。女生里,现在只有郝好一个人是党员,丁素梅已经是预备党员了,经常主动找党小组长谈话。我并不是个在政治上有追求的人,只是,想到那一对革命军人,两位老党员,我的父母,在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一刻,该是多么喜悦和欣慰啊。我在心里,不由就对自己说了,保持良好状态!一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