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济南莱水县,怎么也找不着宋家堡。这天一清早碰见一个捡粪的老头儿。赵庭上前问道:“这位老人家,我向您打听点事。”老头说:“甚么事?你说吧。”赵庭说:“有个宋家堡,那里有一位抱刀手宋锦,宋士公,外号人称抱刀手镇东方。”老头说:“不错,倒是有这一个人。可不能这样的打听,必须说霸王馆,才有人知道。”赵庭说:“怎么叫霸王馆呢?”老头说:“他们住家后边有个戴家岭,那里有弟兄二人,跟他学艺。这宋锦在街上开了一个饺子馆,卖的可太抗。他清早起来先去遛弯去,回来之后,他吃完了,才卖别人。要有那不知道的主儿,去了也买不出来。赶巧了不高兴,还能打人家。买饺子的日子长了,人家全管他叫霸王馆掌柜的。”赵庭说:“好的很哉。我是奉了我师父之命,前来访他。他真要如此严恶,那我就替我师父管教於他。”老者说:“你就从此往东去吧,青水脊门楼一过,那路北里就是那个酒馆。”赵庭点头,来到那青水脊的东边,就见伙计刚开门了,举出幌子去,赵庭就进了屋中。那伙计假作没看见,他伸手直挂棉帘子。赵庭也不理他,自己来到屋中。一看是两间明间,西边一个暗间,是柜房,门外就是灶火。有个酒保,正在那里和面,预备好包饺子。再看屋中是八张八仙桌,前槽三张,后房沿三张,东房山两张。赵庭他进门就是在挨门口的一张桌旁凳子上。见这个伙计身高七尺,细条条的身材,面色姜黄,小黑头。圆眼睛,蒜头的鼻子,小薄片嘴,大扇风,光头未戴帽,竹簪别顶,头蓝布的帽子。白袜青鞋,月白布的围裙。看他和好了面轧饺子皮,两个谁也不理谁。伙计掐好了饺子,放在笼子里。赵庭站起来问道:“这饺子怎么卖呀?”伙计说:“你问谁啦?”赵庭说:“这屋里有谁,我问谁呀。”伙计说:“有掌柜的。”赵庭说:“他没在屋啊,上那里去啦?”伙计说:“他去睡觉去了。”赵庭说:“先给我煮二十个饺子,多来点汤。”伙计说:“你先张开嘴,我瞧一瞧。”赵庭说:“你瞧甚么呀?”他说:“我看看你的牙,长齐了没有?”赵庭说:“难道说这饺子先进贡吗?”伙计说:“这饺子倒不是进贡的,是我们掌柜的吃的。”赵庭说:“那就是啦,那么你给我片汤吧。”伙计说:“片汤儿不卖。”赵庭说:“要不然你给我做点猫耳朵。”伙计说:“你不用说啦,全不卖。”赵庭说:“你给我煮点饺子吧,倒干脆,我还等着吃完了还赶路呢。”伙计说:“好吧,那么你就等着吧。”赵庭就坐在他旁边一条板凳上。看他已然快包满了屉啦,遂说道:“伙计呀,你先给我煮二十个吃不成吗?”伙计说:“不成,那是我们掌柜的吃的,谁买也不卖。”赵庭说:“好哇,你们不卖,这个全是他吃的。”说着将大衣脱下。伙计一看,伸手抄起一根大赶面杖来,说道:“就是不卖,你敢怎么着。”赵庭说:“你看着吧。”说完噗哧噗哧,用拳头全把饺子给砸碎啦。这一来吓得这个伙计,站在那里发怔。
正在此时,忽听见屋中有人痰嗽一声,有一个小童,赶紧打进嗽口水去。二回再嗽一声,一拍木凳,大声喝道:“甚么人胆敢如此无礼?”赵庭说:“怪不得落了个霸王铺之名呢!这些饺子也煮不熟吗?”宋锦说:“怎么?”说着打开屋帘,来到外间,看见伙计手里拿着一根大赶面杖,在那里发怔。他过来打了伙计一个大嘴吧,说道:“你不卖饺子呀?”伙计说:“掌柜的,我知道哇?你看那个屉里。”宋士公一看,饺子全碎啦。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伙计说:“这位睡觉的要吃片汤我不卖,他是一赌气子,把饺子给弄碎啦。”朱锦一听,赶紧来到桌子旁。见那人伏桌睡啦。他便吧的一声,打了桌一下。赵庭吓了一跳说:“不卖饺子,吃不着也就得了。”宋士公说:“我吃饺子吗。你吃片儿汤。”说着上前就是一拳。赵庭忙用双手蔽住前胸,迎他手腕,右脚一勾他脚后跟,往后一送他。宋锦万没想到他有这一手,急忙收拳撤腿,脚底下一抖,噗咚一声,摔倒在饺子屉上,一下子踹翻了。”好,好拳脚。伙计们快来呀,捧着我的刀出来。”说完他正面一看,那赵庭早一个箭步蹿了出去,说道:“好,好你这个恶东西,不卖给饺子,你还打人。”宋锦说:“不用费话,打的就是你。”说罢抡拳便打,赵宋二人打在一处,打了个难解难分。
此时天光已亮,往来的人很多,全都站在一边看这个热闹。宋锦一见非使毒招不能胜他,这才使了手穿心掌,向里打来。赵庭右手一托宋锦的手腕子,底下使了个裹合腿,便踢了个大倒。宋锦爬起来,从宋郎手中接进宝刀,双手一抱,厉声说道:“小辈,今天我非劈了你不可,花多少钱我全认可。”赵庭说:“唔呀,你认可,我可不认可。”当下两个人各不相让。此时童儿一看,急忙从后门跑了出去,急忙去找戴文龙戴文虎,告知他们。那戴文龙弟兄一闻此言,急忙暗藏军刃,来到了铺子里。一看闲人看热闹人很多,忙分开众人,来到里面,见二人刀法纯熟不好分解。此时赵庭心里嘀咕:此人拳法刀法,怎么会跟我们门一样呢。看自己不好胜他,这才使出绝招。见宋锦一刀劈下来,赵庭忙一闪身,下边使了一个扫腿,宋锦便爬伏在地,刀也撒手扔了。这时戴文龙弟兄忙过来从中解劝,说道:“这位爷为甚么你们打起来呀?”赵庭说:“他不卖饺子,还动手打人。”宋锦说:“我吃饺子,他偏吃片汤,那个成吗?”大家一听也乐了,为这么点小事动手,真有点不值。此时宋锦说道:“南碟子,你是哪门的?你师父是谁?说出来饶你一命。”赵庭说:“你休要口出不逊。我要一告诉你我师父是谁,你得吓死。我在你这宋家堡里吃喝住,都得随便,你不敢轰我。”宋锦说:“你休要夸口。我爹娘重生一回也不能答应。”赵庭说:“唔呀,那我可不好说了。死去的老人家全都不安,我还是不说为好。”这时,戴文龙问道:“江南爷,您是那一门的?您师父是谁?”赵庭说:“我乃八门头一门,师父是道家。”宋锦忙问:“是边南的道家,还是边北的道家?”赵庭说:“是边南的道家。”宋锦问:“是头一道还是第二道?赵庭忙说:“是头一道。”这一句不要紧,吓得他颜色更变,呆若木鸡,缄口不言。赵庭一看,知道怕老师。宋锦忙问道:“阁下莫不是我二弟赵庭吗?”赵庭说:“正是。理由兄,我是南蝶子,我是华阳。”宋锦道:“列位老师散一散吧,这是我师弟赵华阳。我师父左云鹏适才派我师弟领了我师父之谕,前来管教於我。”遂说:“二弟呀,你是怎么了?怎么不早说呢?显得是我不好是的。求你见了师父,多给我美言几句。”戴家弟兄说:“二位老师快回屋中吧。有甚么话咱们屋子里说来。”宋锦赵华阳弟兄二人,这才一同回到屋里,坐下喝茶。赵庭问:“师兄,你这铺子卖饺子,怎么落个霸王馆之名呢?这要叫师父知道,焉有咱们的命在?”宋锦道:“这倒不至於被杀,左不被推出门来。就是不准配带薰香,采花做案。若犯那戒,一定被除。二弟呀,你是不知,只因我出艺之后,师父就走啦。我在这左右访友,保护这十八村。后来与戴家弟兄结交,传他们武艺。我每次回来吃饭,因为我嘴急,所以做的必要快,因此开了一个买卖。可是每天须等我吃完了,再卖。我也曾在这一方打了些个土棍恶霸,是他们恨我不过,这才在外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儿,才叫霸王馆。他们又在外胡做非为,留下我的名姓,从此便传出我的恶名去。那么二弟你来,所为何故呢?”赵庭便将自己家世一说,又说:“特来找您,要打算入绿林。”又将遇见焦雄之事,说了一遍。宋锦道:“二弟呀,你不可如此。愚兄我今年四十有二,还不敢去入绿林当贼。你今年二十有一,就敢说当贼,岂有此理。你先在我这里住着吧,等到过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亲身送你回家。”赵华阳说:“不用的,师哥你不用管,我是非入绿林闯荡不可。闻听人言,您与彭化龙相好,那就请您带小弟前去,面见於他,请下转牌。当年师父教我一手绝艺,名叫蝎子爬城,可以爬碑献艺。”宋锦说:“不错,倒有此人,只是不好办吧。”赵庭说:“我心意已决,再无更改。”宋锦叹了口气遂说:“好吧,容我带你前去。有一天东村闹贼,被我赶到,后来又来了两个好友,才将贼人拿获。将来你要见了那二人,可是咱们好友。他们是弟兄二人,一个叫金须虾米王佐、银须虾米王禄,水性最好。”赵庭说:“记下了,师哥咱们可几时走呢?”宋士公道:“二弟呀,要依我相劝,你还是回家去吧。家下又无三兄四弟,只有你一人。你要不回去,岂不急坏了二老?再者说,你要爬碑献艺,练不好那可一定死在下三门的门长手下。”赵庭说:“我也不怕。因为我说下不能回家啦。”宋锦一听,知道他是立下了志向啦,不好驳回,遂说:“二哥,既有此志,那我也不好再问。可是也得等明年开春,三四月里好不好呢?”赵庭说:“也好。”说完他便在此店住。过了年已到了三月,可是宋锦总是用言语支吾,仍然不提。
这一天戴家弟兄也在此,哥四个在院中坐着闲谈。赵庭竟发怔,一言不发。戴文龙问道:“二弟,你为何不言语啦?坐在那里发怔。”赵庭一闻此言,双眼落泪。说道:“唔呀,师哥哥要了吾的命哉。”文龙说:“你有事可以说出来呀,为甚么如此呢。”赵庭道:“我要入绿林,他不带我去请转牌。”宋锦道:“二弟你不知,那转牌如同圣旨一样,不是轻易请的。要不然你在影壁上先练练我看看,如果能成,我一定带你去。”赵庭说:“不成。当初师父说过,见不着转牌不准我练,已对天赌咒,不敢轻试。”宋士公无法,只可答应。赵华阳看他如此,知道他有点成心,便在夜间,自己偷偷的写了一张字柬,上面写的是:“三位兄长,千万别找,赵庭走了。赶奔苏州,找彭去了。请来转牌,爬碑献艺,得来守正戒淫花,兄长一瞧,便知今晓。”写完了之后,便给压在砚台旁边。他就收拾好了,浑身紧衬俐落,取出匕首刀来,划开后窗户,开了窗户他就出去啦。到了外边,双脚勾住了瓦檐,使了手珍珠倒卷帘。将窗户安置好了,翻身上房,从此奔了西村口,一直向苏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