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视野之上,簇拥着/
晶体的浪,相互抵御的手势/
把时间踏入海底。
你跨越你沉睡之躯的深渊而行,
跨越你沉默之语的天空而行,
跨越你的幽思而行。
也许,也许还有另一种方式——
欲望之手/
重复不断地与你自己搏斗,
与你的血搏斗,与你
身躯般的梦搏斗,
直至你变成旗帜或尸体。
周围的眼睛放射出刺刺的光芒,
你的鞋子被风脱掉。
赤脚的你,如此坚定而柔情。
你所感动的事物,包括鱼、
云彩和帆,此刻离你而去,
离你的光芒而去。鞋子像毒品/
被水面作为罪证传递。
你的头颅在视野中
像压低的帽檐儿。阳光的刀子/
在你的脊背和臀部刻下囚犯的印记。
它真的进入你的牙齿和记忆了。
它缠绕在你的名字里,
你的影子孤单而邪恶。
所以,看不见你的双腿,
它们像不常用的词语
站在水面之下,一次比一次/
轻浮的声音从你腿间滑过,
如黑夜。
一只绵羊的想法
围栏被拆除的时候,天空摇晃着/
想法的边界消失得无边无际。它恨过/
这些围栏。每天望着远处棕褐色的石壁/
上面的那片平坦的草地很适合于散步。现在/
多么可爱——阳光漫过围栏之后/
散落在身边的温暖失去了。颤抖,从两条前腿/
传向两条后腿——狼的牙齿的声音从石壁那边传来/
它们飘洋而来,据说是寻找具有东方风味的食物——
安全的阳光留在了昨天。那些星星的面孔让它/
渴望在一分钟内强大起来——它
朝着狼的方向,走上石壁上的草地,让强劲的风/
传回它倒下的信息——过去的每一个日子/
都值得回忆:童年、阳光和围栏/
一闪而过的记忆
实际上是一次旅行,一同去外地/
去不同的地方——从同一个地点出发/
或许空中的云层是相同的结构,阳光/
也照耀相同的窗。在此之前/
没有什么情况发生,比如:眼神有些颤抖/
或者从嘴角渗出一丝狡猾的表情。而此后/
若干年以后,也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只是/
曾经一同去外地,去不同的地方。或许/
出发的目的没有什么不同/
牙齿的生活
碰见他快十一点了,在地下通道的出口/
他在笑,是在笑着,属于两片嘴唇抿起来的那一种/
这个中午很巧,三十年前他说过他的牙齿不怎么好看/
以后就慢慢地习惯于抿起嘴唇笑了。当然/
这使嘴唇很辛苦。我问他怎么样,他似乎/
回答了一声,但是牙齿并没有露出来。意思是说:
还行。他回答的时候,注意地瞅着我。他的/
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抚弄着他塌陷进去的/
两腮。我问他在做什么,他似乎迟疑一下。我听到他的声音/
传过来,速度很慢,他说没做什么。他改变了一下/
姿势,两只手搓了几下。似乎他并不想问我什么/
不想多谈。他抬起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然后,还是/
他那只右手,举到与肩平行的位置/
手指在空气中弹拨了几下光线/
这个具有现代意味的动作,好像在几天前/
一出电视剧里见过。他与我再见了。他的/
嘴唇抿起来,一笑。仿佛他的牙齿已经在他的生命中/
死去。我曾听说那些牙齿一直没有被女人亲吻过/
它们其实并不丑,而现在他的笑/
依旧像许多年前一样,真诚,又有些夸张/
雪
雪被改变了原有的意义。记得
里尔克写过手指从琴键上走过,
像走过积雪,艰难而激动,能够听到
喘息的感觉。过程从来都刻骨铭心,
风带着体温重复诉说。
我写过张曙光和雪,深度的雪
覆盖着骨头和梦想。他的雪,
没有快乐。我多次倾听雪内部的声音,
残酷而宁静。这时,耸起的意念
企图直接进入海底的光芒已经很久。
埋藏在雪里的音乐,放松而紧张。
记忆中的星期天
知道有星期天是八岁那年。
可以不上学,
可以出去寻找那个年代
可能存在的食物。
离家不远有一片树丛,
在毛毛道两旁。
细枝上长着豆角粒儿大的东西,
上边有黑白相间的花纹。
椭圆形外壳包着幼虫,黄色,
一身细细的黑茸。
我和弟弟摘了一兜儿。
回家一个个地掰开,
放在烧红的炉盖上煎。
听到刺的一声,也是愉快的一声,
熟了。那时我只懂得饥饿。
多年以前的石头
你多年以前已经冷寂的石头。
一些声音震撼你,
响在你四周,而你始终冷寂。
你曾经发出过的令人震撼的声音,
早已成为凝固的你,因为没有回声。
自那时起,像北极的天空,
你拒绝接受任何声音。
一只鸟经过天空
我看见一只鸟经过天空。
我看见一只鸟经过天空时,
是下班走出单位大门,一只鸟
经过头顶条形的天空。
此前和此后,我不知道有几只鸟
经过我能够看见的天空。
海德格尔木屋
一个叫托特瑙的地方有他的木屋。
它建于1923年,或者更早。
那时他在马堡大学当编外教授,
但他并不喜欢马堡。
当时他在研究亚里士多德,
也忙于一些别的事情。
一到休假,他就到木屋来住住,
滑雪,写作,思索,散步。
有时也和他的农民邻居聊天——
妇人,孩子,或牧羊人。
《存在与时间》其中的一部分,
是他在这里的乡村食堂完成的。
前几天,曙光开了博客让我去看看。
看到林间小屋,使我想起
他的黑森林木屋。
我熟悉木屋的那张黑白照片。
他和木屋在一起时心情最好,
并留下合影。
他让木屋的门完整地敞开。
让暴风雪在深夜围困它,敲打它。
不知他说的那个栖居的诗意,
是否来自这里。
当他接到一份来自柏林的邀请,
一双农民的手
按住他的肩,意思是说:别去。
而他,还是去了——
剩下木屋,背靠黑森林,面对牧场。
阳光已深入积雪。
11月15日,一只东北虎
看一条《野生东北虎现身老爷岭》的新闻。
大字标题像十只老虎排队走来。
据说,黑龙江目前也只有六七只野生的。
11月15日上午9时多,
这只东北虎距离
哈尔滨400公里。
离我算是最近的一次。虎身长约两米,
体重约150公斤,躬着背,颜色草黄。
当然,如果再近些更好——
看样子今晚要梦见这只虎。
是《黑龙江日报》发表了这条消息,
并配有测量老虎爪印的图片,
爪印长16厘米,宽13厘米——
登在2006年11月24日(星期五)第10版上。
想见到另外的空气
想见到另外一片天空/
不在头上/
想见到雨/
有了雨,就没有其他了/
想起小时候/
想见到绿色的解放牌汽车/
轰着油门开过来/
好凑到路边/
享受一会儿尾气的香味儿/
现在不会想了/
如果想起/
就会一阵头晕/
恶心。几乎每天夜里/
都能梦见口罩/
而口罩已很少见了/
想见到雪/
有了雪,就没有其他了/
想见到另外一片土地/
不在脚下/
冬天的树林
人在树林里,人就是树。
手臂伸开或摆动,都是枝条,
是树的一部分。
有人说,过去了。
有人说,在继续。
这时,冬天的安静把黄昏引来,
把下午16点30分的气息引来,
人和树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