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草原小城已经十几年了,期间竟没有机会回去过,恐怕整个城市都变了样子,听说变化很大,但心里边却没留有小城的影子,那毕竟是我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小城不大,主要的街道只有那么两三条,楼房也不多,大多是平房,看上去并不现代,却很朴实。可能现在变得现代了,让人认不出来了,十几年的光景,连孩子都会长成大人的。
小城有一个不大的火车站,火车站前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的南侧有一幢平房,那是铁路公寓,是我居住的地方。我在那小城的机务段上当小烧,铁路公寓就是我的家,我的那个房间住九个人,我住在紧靠门边的上铺。
跑车很辛苦,生活没有规律。但并不把睡觉当回事,一回到公寓或是写作,或是约一帮朋友在一起讨论诗,讨论创作。大家都有兴趣,时间好安排,说凑到一起就凑到一起了。我们这几个人都是文学爱好者,平时都爱写点什么,志趣相投。在那段时间,我写过不少诗,发表过不少诗,有些诗还得过奖,奖金自然就是请朋友喝酒了。那时候一首诗得十块钱奖金是高标准的,几个人喝顿酒足够。我当小烧,在几个朋友中间算是贵族,一个月挣一百多块,相当于他们两个月的工资,当然钱也攒不下,吃喝是一件大事,要优先考虑。
小城的气候不怎么样。春季风沙大,有时一刮就是十天半月,所以小城里的人皮肤都不怎么好。冬天特别冷,西北风长驱直入,弄得小城空荡荡的。只有夏天和秋天还好些,因此年轻人都愿意选择这两个季节把终生大事办了。
公寓在一进门的地方有个图书室,和收发室对面。图书室并没有图书,一张桌子,几条板凳。许多时候是我一个人在里边写作或读书。有时候跑车回来半夜了,吃过饭就钻到图书室里去,静静的夜,静静地写作,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后来我调走了,直到现在。小城里留下我一段美好的时光。我曾经是小城里火车头上的小烧,曾经在公寓到机务段那一段约有一公里的路上走过无数个来回。白天,夜间。但是,小城可能不会记得我了,不会记得一个小烧,一个业余诗人,一个单身汉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当然欢乐过也痛苦过。不会记得我的那些脚印,那不高的身影和那些不怎样的抒情诗篇。因为小城正变得年轻,而我在衰老。
在我要离开小城的前夕,几个朋友帮助我印刷了我的第一本诗集,诗集的题目是《蓝色的思念》。在诗集的扉页上印着我的题记:我不会轻易地忘记过去,更不会轻易地放弃将来。同时在最后一页上,我写下了《后记》:
当我即将离开这个草原小城的时候,谨以此集献给我的朋友,献给我29周岁的生日。
收集在这里的有今年在《中国青年报》、《人民铁道报》、《吉林日报》、《齐铁工人报》发表过的东西,大部分还没有发表过,当然是由于水平的缘故。但我仍然很喜爱它们,也许是出于偏爱。它们凝聚着我的爱,我的恨,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我生活的快乐和悲哀……
我离不开诗,因为它美。虽然由于我对它过分的爱而过早地苍老了自己,但我并不惋惜。我想,只要爱,就用全部身心去爱。
独身宿舍的木板床上,曾是我们默默交谈的最好的地方,这是这个草原小城所提供给我的学诗之地。令人眷恋的草原小城啊,什么时候我能回来看一眼啊?
记得这本集子一共印了50册,绝大部分都送给了朋友们,留个纪念。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机会回去瞅小城一眼。几个朋友当中,大平调回北京去了,蕴奇在当地的电台工作,全云后来也调走了,听说他已不在人世。广学还在写作,清风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开了一个小书店,还有几个都在为生活奔走,但都没有见过面。前不久读过永泉的一篇小说,写的什么没有记住,只是重温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也许他们能记得我,但不一定认识了。他们决不会相信在另一城里的大街的人行道走着的那个驼背的老汉曾经是他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