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青闺爱巧:中国女子的古典巧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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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红之艺(女红用器 织绣与编结小史)(1)

女红,也作女工、女功,多指女子所做的纺织、编结、缝纫、刺绣等方面的工作。这是千万年来妇女从事的主要经济活动。从远古的石器时代,女子就在养蚕采桑,纺织丝绸、麻布、棉布,要令天下人有衣服穿,而不只是穿兽皮、披树叶而已。她们手中的陶纺轮,直接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后来国家形成,历代妇女为了上交赋税,更要努力做这些工作,成为社会经济的支柱之一。

正因如此,女红被以法规的形式规定下来。《周礼·天官冢宰第一》记周代宫廷中“以妇职之法教九御,使各有属,以作二事”。九御是宫中妃嫔。汉代,郑玄注:“妇职,谓职组纟川、缝线之事。”又引杜子春注:“二事,丝粆之事。”即缫丝、绩麻之事。专设有典妇功、典粆等官员,管理这类纺织缝纫等事。宫中如此,民间更不用说。

为什么要女子从事女红,儒生们大发议论说:“史氏曰:‘妇人女子,嫉妒、贪鄙、骄奢、淫佚皆起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今使之趋作不倦,则心之所存,日在于此,不见异物而迁,正有赖于典妇功。’”(《古今图书集成》)如是云云,好像劳动对于女子是必需的。明明女子辛勤劳作是在为社会创造财富,支撑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但在他们口中却是为了防备女子办错事犯错误的必需之事。也真是够无聊的。那些坐在书斋里的儒生们穿的不正是妇人手中纺织的丝麻衣服吗?

汉代学者王符《潜夫论》中就说过:“王者以四海为一家,以兆民为通计。一夫不耕,天下必受其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受其寒者。”男耕女织是同样重要的,男不耕,天下就受饥,女不织,天下就受冻了。我们看古诗《孔雀东南飞》《木兰辞》中两位女主角的日常劳作都是织造。男耕女织在古代治理家族的家法中也明确规定了。宋代陈崇《推广家法》:“男司耕读,女司纺织,自是生理。”陈崇《陈氏家法三十三条》还规定了老年妇女为蚕婆,四十五下为蚕妇,进行蚕茧生产;还要每年织造绸绢,中年的妇女和女孩子的工作量不同,四十八岁以上的才能免去工作:“新妇自年四十八以下另织二匹,绸一匹,女孩一匹,婆嫂四十八以上者免。”

郑太和《郑氏规范》中也有类似规定,还要把众妇人集中在一起工作,以显示勤劳或懒惰,免得有私心:“诸妇工作,当聚一处,机杼、纺绩,各尽所长,非但别其勤惰,且割其私心。”在大家庭里,妇人们织完布要上交,作为一年的资费:“诸妇每岁公堂于九月散木棉,使成布疋,限以次年八月交收,通卖钱物,以给一岁衣资之用。”

历代无数妇女的劳作,为社会创造了大量财富。神话中的嫘祖养蚕、元代黄道婆的改良棉纺织技术等,都是伟大的功绩。古代的皇后要举行亲蚕仪式,穿上如桑叶初生的颜色的鞠衣,持扫帚扫除,祭祀蚕神,民间女子也有穿鞠衣的,戴蚕花拜蚕神的,七夕时要拜织女乞巧,端午时要在手上缠绕蚕丝夸示蚕功。还要纪念黄道婆,以及有扫蚕花地等歌舞。这些都体现着女性的辛劳与美好的心愿。中国的丝绸文化或者说纺织文化誉满全球,印、染、锦、绣等技术从先秦、汉代、唐代至今都在不断广泛推广于世界。宋代的《耕织图》、清代顾洛的《蚕织图》等,都绘画表现女子进行蚕桑生产活动。

辛勤制作的女红作为商品销售,不但有益于国,而且使得女子在经济上能自立自足,补贴家用,抚养子女。明代《三才图会》收录的织机图,那坐在织机前的就是女子,正是一个象征。

历代靠纺织女红维持生活的贤母史不绝书,如断机教子的孟母,宋代寇准之母,清代林则徐之母等。清代文士蒋士铨之母也是工于女红,以换取衣食之费。蒋士铨特意请画师作《鸣机夜课图》以作纪念。她们的艰辛劳作对于儿女辈是有巨大影响的。她们的审美情趣也影响到了子女,从而世代传承着中华文化。如近代学者朱启钤先生的母亲傅清漪,是贵阳市人,工于刺绣、能作诗文。朱启钤收藏古代缂丝、刺绣精品,包括宋代名家朱克柔的《牡丹图》《山茶图》等(后辗转归辽宁省博物馆收藏至今),并著《存素堂丝绣录》《丝绣笔记》《女红传征略》等研究文章,他的志趣显然也是受到母亲熏陶的。

女子做女红,也是作为个人修养,表达虔敬之心,或赠予亲爱之人,这是任何珍贵物品都无法取代的。如北宋《东京梦华录》“娶妇”条记载当时嫁娶礼俗,定亲后男家赠送女家礼物,“女家多回巧作之类”。女子将自己制作的针线活计回赠,展示自己的心灵手巧。这种习惯今天还在民间流传。如广西宾阳县,娶亲时新娘要准备几双鞋子分赠给家翁、家婆与亲戚等。过去在冬至节时,女子还要将新鞋敬献给父母长辈。即使《红楼梦》里描写的黛玉等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衣食无忧,也是女红能手,黛玉就亲手制作香袋儿赠给宝玉。

历代女子也多给自己和亲人制作衣裙、鞋、帽、荷包钱包、香囊、各色花边等。男子身上的什物都是这么来的。北宋《东京梦华录》载:“(相国寺)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这里列举的男女使用的都有,正是这类女子巧艺的集成。晚清孙道乾《小螺庵病榻忆语》记其女儿善于刺绣:“余戚谭子敬户部(宾琛)将入都,倩绣诗囊,儿曰:‘记得画帧有作二白鹭一青莲华者,题曰路路清廉,今拟绣一白鹭,以木芙蓉代水芙蓉,取一路荣华,意不嫌俗否?’余皆笑应之,惜不果作也。”这里就说明了女子必须用女红来为男性世界作装饰。

而女子自身用物,则以锦绣、画、印、染等表现四季之色、四季之图案,表达自我祈盼幸福的心愿。如长沙马王堆汉墓、新疆楼兰、福州黄升墓、德安周氏墓等处都出土有美妙的实物。

至于民间柳、草、藤、竹编,更是凝结着女子们的辛勤汗水。如陕西凤翔三宝之一就是善于草编、刺绣等的“妇人手”。还有台湾的大甲席、大甲帽等。

本书限于篇幅,对于女红只能简单介绍一下。

首先,历代女红工具本身就是美好的艺术品;织绣、缝纫等充满了巧思,富于艺术性。

凡是女子使用的针线盒、绕线板、剪刀、熨斗、尺子,乃至小小的针线包、针插、顶针、刮板、绣花棚架等女红用器,多是制作精美的。因为它们与女子朝夕相伴,是女子辛勤劳作的见证,先把它们做好,做起女红才会更出色。如史前的湖北石家河文化遗址出土的一些陶纺轮,就画有彩色的花纹。江西靖安县李洲坳东周大墓,出土有四十多名女性棺木,大多数在棺木中有一个竹笥,内放纺织工具:绕线框、梭子、打纬刀、陶纺轮。同时出土有菱形纹组带,有精美的方孔纱(假纱)、锦(朱砂染色,经线很密)。这就是她们用这些工具制作出的女红啊!

江苏连云港的汉代贵妇凌惠平墓,出土了她使用过的女红用具,有漆线绕板、漆针筒、漆绘尺子等。尺子长22.5厘米,宽1.8厘米,以黑、灰、白等漆色绘制,一面画两位仙人引导两辆轺车,前坐一位戴胜仙子;另一面画有一辆轺车引导一辆大象拉的车,象车上立一面建鼓,两边各有鼓手击鼓,前面也坐着一位戴胜仙人。北京的西晋华芳墓出土一枚骨尺,打磨得光滑锃亮,上用圆圈做标记。

宋代的江西德安周氏墓,则出土有剪纸鞋样,涂漆的长方形木质绕线板。

福州市黄升墓也有刻着缠枝花缠线板;又如一支花髹漆木尺,长28.3厘米,宽2.6厘米,厚1.25厘米,两面纹饰皆同,都是黑漆地,纹饰填绿彩,分为两段,一段分五个寸格,内阴刻铜钱等纹;另一段无寸格,刻出折枝牡丹花。

直到近代,绕线板等的制作都是精心的,多刻着花纹,油漆光亮,便于使用也可以观赏。

古代剪刀也有出土,著名的是山西太原(古称并州)的并州剪刀,以锋利著称,也叫并刀。熨斗,在汉代遗址就已发现实物。直到近代,还有不少生产,多是铜质,龙柄。唐代张萱《捣练图》中就有女子持熨斗将练熨平的描绘。

《中国刺绣服饰全集·刺绣卷》收录有一件东汉时的织锦、刺绣装饰的针黹箧。唐代新疆阿斯塔那出土有一件晕纟间锦针线包,小小的包上色彩渐次退晕,美观极了。又有一件方棋纹针衣,以酱红色、灰色布料裁成窄条编织,缝缀成长方袋子,再加丝绦。

女红用器,诗文中常见提及,如并刀等。还有唐代张泌《妆楼记》说:“姑园戏作剪刀,以苜蓿根粉养之,裁衣则尽成墨界,不用人手而自行。”清代随缘下士的小说《林兰香》里写到的更夸张:“苗儿是熨斗一枚,铜色如银,花纹似绣,底可作镜,柄可为箫。彩顺是剪刀一把,裁金若纸,裂玉成泥,解愁旧物,并州古产。顺儿是牙尺一根,其白如粉,文成龙凤。”熨斗还兼着镜子和乐器的功能,真是精致新颖。所说的牙尺与日本正仓院藏唐代象牙镂花尺相似。

清代长白浩歌子作的文言小说集《萤窗异草》中《拾翠》一篇,也有咏剪刀的《临江仙》词:“买自并州光如雪,殷勤玉手擎将。丝丝缕缕吞吐忙。灯前轻放处,尺寸费思量。

漫道春风如汝快,秋来伴尽宵长。银 影里燕低翔。裁成犹有待,古塞莫飞霜。”

广东潮州的民歌《剪刀词》则是借着剪刀歌赞潮汕女孩“会读书,爱听琴,善针工,能作田”。

女红用器还作为首饰、作为礼物。古代妇女头戴的胜,按沈从文先生解就是织机上的卷经轴部件发展而来。明代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南方的女子喜欢唱山歌,在织造布匹的布刀上写下歌词,赠给爱人:“歌每书于刀上,间以五彩花卉,明漆沐之,以赠所欢。”民女所用的顶针也是一种装饰。

女红用器如此精致,历代的锦绫、缂丝、印染、刺绣以及衣裙等女红更不用说了。织锦绫等,这里只说汉代王充《论衡》所记:“襄邑俗织锦,钝妇无不巧。”襄邑是汉时地名,原址位于现在河南省睢县,当时的纺织中心,那里的女子个个织得一手好锦,连笨拙的妇人也很手巧。

《西京杂记》记载陈宝光妻,善于织造散花绫:“绫出钜鹿陈宝光家。宝光妻传其法,霍光召入其第,使之。机用一百二十蹑,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从中可见妇女织艺之精。

宋代有寺绫,是比丘尼所制,庄季裕《鸡肋篇》说:“越州尼皆善织,谓之寺绫者。”还有著名的莲花纱,就是水纹的丝质绉纱(鄃),也是江西抚州莲花寺女尼所织造,轻盈美观,价格昂贵,都人都喜欢拿来做暑衣(朱《萍州可谈》)。浙江山阴县大庆尼寺的群尼,皆以织罗为业,称为宝阶罗、宝花罗,也很贵重(《嘉泰会稽志》卷七)。

元代上海松江乌泥泾镇的黄道婆(真名黄四娘),更是著名。她曾流落崖州(今海南岛),向当地人民学习织棉技巧,后重返故乡加以推广,元代陶宗仪《辍耕录》记载她采用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的技术织造出“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粲然若写”的被子、巾带。使得当地棉纺织技术大大提高,并一直流传至今。明代的丁娘子,也是松江人,擅织飞花布。《松江府志》卷四:“东门外双庙桥有丁氏者,弹木棉极纯熟,花皆飞起,收以织布,尤为精软,号丁娘子布,一名飞花布。”甘肃兰州产的细软毛绒,也叫姑绒,出自兰州尼姑之手。是采择羊毛中的轻细柔毛制成,温厚光匀,作为冬衣,是明代兰州名产(陈弈禧《皋兰载笔》)。

葛布使用葛藤纺织,从《诗经》到李白笔下,纺织葛布的都是女儿家。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广东增城一带的女儿葛,轻如蝉翼,制作细致,质地精细,只给爱人做衣服:“终岁乃成一疋,以衣其夫而已。其重三四两者,未字少女乃能织,已字则不能,故名女儿葛。所谓北有姑绒,南有女葛也。”书里还记载芭蕉布,也是一样,《蕉布行》一诗咏道:“芭蕉有丝犹可绩,绩成似葛分绤。女手纤纤良苦殊,余红更作龙须席……”葛布蕉布都细腻地盈满女儿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