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皇朝经世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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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学术五文学(3)

万充宗墓志

黄宗羲

五经之学。以余之固陋。所见传注诗书春秋皆数十家。三礼颇少。仪礼周礼十余家。礼记自卫湜以外。亦十余家。周易百余家。可谓多矣。其闻而未见者。尚千家有余。如是。则后儒于经学可无容复议矣。然诗之小序。书之古今文。三传之义例。至今尚无定说。易以象数谶纬晦之于后汉。至王弼而稍霁。又以老氏之浮诞魏伯阳陈搏之卦气晦之。至伊川而始明。又复以康节之图书先后天晦之。礼经之大者。为郊社禘祫丧服宗法官制。言人人殊。莫知适从。士生千载之下。不能会众以合一。由谷而之川。川以达于海。犹可谓之穷经乎。自科举之学兴。以一先生之言为标准。毫秒摘抉。于其所不必疑者而疑之。而大经大法。反置之而不道。童习自守。等于面墙。圣经兴废。上关天运。然由今之道。不可不谓之废也。此吾于万充宗之死。能不恸乎。充宗讳斯大。吾友履安先生之第六子也。其家世详余先生志中。充宗生逢丧乱。不为科之学。湛思诸经。以为非通诸经不能通一经。非悟传注之失则不能通经。非以经释经则亦无由悟传注之失。何谓通诸经以通一经。经文错互。有此略而彼详者。有此同而彼异者。因详以求其略。因异以求其同。学者所当致思者也。何谓悟传注之失。学者入传注之重围。其于经也无庸致思。经既不思。则传注无失矣。若之何而悟之。何谓以经解经。世之信传注者。过于信经。试拈二节为例。八卦之方位载于经矣。以康节离南坎北之臆说。反有致疑于经者。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证诸春秋。一在鲁庄公元年。一在十一年。皆书王姬归于齐。周庄王为平王之孙。则王姬当是其姊妹。非襄公则威公也。毛公以为武王女。文王孙。所谓平王为平正之王。齐侯为齐一之侯。非附会乎。如此者层见迭出。充宗会通各经。证坠缉缺。聚讼之议。涣然冰泮。奉正朔以批闰位。百法遂无坚城。而老生犹欲以一卷之见。申其后息之难。宜乎如腐朽之受利刃也。所为书。曰。学礼质疑二卷。周官辨非二卷。仪礼商二卷。礼记偶笺三卷。初辑春秋二百四十卷。烬于大火。复辑。绝笔于昭公。丁灾甲阳草各一卷。其间说经者居多。万氏家谱十卷。噫。多矣哉。学不患不博。患不能精。充宗之经学。由博以致精。信矣其可传也。然每观古人著书。必有大儒为之流别。而后传远。如蔡元定诸书。朱子言造化微妙。唯深于理者能识之。吾与季通言而不厌也。故元定之书。人皆敬信。陈澔之礼记集说。陈栎之礼记解。吴草庐曰。二陈君之说礼。无可疵矣。故后皆列之学宫。自蕺山先师梦奠之后。大儒不作。世莫之宗。墙屋放言。小智大黠。相煽以自高。俱有讲章而无经术。充宗之学。谁为流别。余虽叹赏。而人亦莫之信也。充宗为人刚毅。见有不可者。义形于色。其嗜义若饥渴。张苍水死国难。弃骨荒郊。充宗葬之南屏。使余志之。春秋野祭。不异西台之哭焉。父友陆文虎。甬中所称陆万是也。文虎无后。两世之丧。皆在浅土。充宗葬其六棺。凡所为皆类此。不以力绌只轮而自阻也。崇祯癸酉六月六日。其生也。康熙癸亥七月二十六日。其卒也。娶陆氏。子一人。经。诸生。能世其学。

与陈扶雅书

汪家禧

扶雅孝廉阁下。近世雅重汉学。妄论真汉学亦不尽传。孟氏之学。当时已有微论。况历久至虞氏。其中条例。断不能无增设。而必谓商瞿之传即此。阁下试思易经四圣人手定。道冠诸经。必如虞氏云云。则按例推文。直如科曹检牍。比拟定详。恐经旨不如此破碎也。郑荀同学费易。何以立说又不同。郑从马学。何以与马又不同。焦京同原。而卦林灾异何又不同。道无二致。一是必有一非。出奴入主。究何定论。尚书力辟古文。妄谓今时伏郑本文。久已放失。近世复古者。所本仍用伪孔。不过一二补缀。如交广人嵌螺钿盒。其本质仍漆也。即郑注无有者。仍不得不用孔义以通之。用其说而辟其书。何足令人心服。诗四家同本荀卿。何以诗旨殊。作诗之人殊。篇章次第又殊。阁下试思一堂受业。纵有异同。又何至大相楚越。恐今世所传。未必尽经师本旨。而或出陋儒附益也。必欲一一信之。真所谓陈已弃之刍狗矣。妄谓汉儒经学。以适用为贵。董子明阴阳五行。究天人之原。贾生明体达用。尽通变之术。刘更生敷陈七略。辨官礼之条分。通立言之本旨。许叔重诂字义。而六书之用彰。郑司农究典章。而三礼之要。诸大儒之书。皆当各存其宗旨。而不必割裂以附遗经。又不必曲说以添胶结。至于唐宋以来。名儒接踵。各有精微。亦当一一参稽。断不可概为抹杀。如必限代读书。则太仓历下用其说于诗文者。今复用之于经学。恐千秋定论。断不能废程朱而但遵伏贾也。高明试思狂言。亦可择否。且今时最宜亟讲者。经济掌故之学。经济有补实用。掌故有资文献。无经济之才。则书尽空言。无掌故之才。则后将何述。高冠衣。临阵诵经。操术则是。而致用则非也。班史无韦贤。邺都无王粲。精专则是。而闳览则非也。矢臆狂谈。幸勿以荒唐罪我。

文解

张望

文者何。匪文其文而已。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也。昔者圣人尝为文矣。如日月之照耀。烂然天地而不渝。然天之予德。不惟圣人。而天下之人从乎同。天下之人从乎同。有不为文。为则必同其能。人之生也浑然耳。已而孩。未几而能言矣。未几而能讴矣。由是授之以古之经。自兹以往。卒然有遇于家国天下之故。万事万物之纷纭而不能抑。遂能取之心而注之手以为文。然则自孩言讴以至于能为文也。天下之人无弗同。喜愠忧乐同其情。抑扬抗坠同其节。疾徐趋舍同其容。一唱三叹同其音。触而发之。不知孰为予。凝而永之。不知孰为。优优乎德之固有而不外而求。故曰有不为。为则必同其能。是故敷荣畅遂其言蔼如者。有仁之意焉。优游不迫动中规矩者。有礼之容焉。明重大。举纪纲。钩元达奥。无之不入者。有知之用焉。发潜德之幽光。诛奸佞于既死。字若狭秋霜。辞足贯金石者。则非信与义而孰与之存焉。是故可以格豚鱼。可以感鬼神。可以慑奸邪。可以动仇怨。布之遐方。传之异代也。好古之士。讽于口而悠于神。平者使澹泊。深者使杳冥。高者使激昂。沉者使幽抑。哀者使涕洟。乐者使舞蹈。有不知其然者矣。然而卒有能有不能何也。则于德有消长。于为有勤暇。盛衰之数。存乎其间者。非一世矣。人之至于圣。务修德而事学。修德事学以至圣。于为文何如也。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而文乎。

非文

唐甄

古有文。典礼威仪辞命皆是也。不专以名笔之所书。笔之所书谓之言。若书传之言谓之文者。数之曰文成几何。指六书而言。六书有义。故谓之文。非缘饰其辞。而谓之文也。说如其事。辞如其说。善说者有伦有。博征曲喻。听盈耳焉。善辞者有伦有。博征曲喻。书之于策。五采绚焉。是言也。不谓之文也。古之善言者。根于心。矢于口。征于事。博于典。书于策简。釆色焜耀。以此言道。道在襟带。以此述功。功在耳目。故可尚也。汉乃谓之文。失之半焉。唐以下尽失之。迨乎近世之言文者。妄谓有体。妄谓有法。妄谓有绳墨规矩。二十三代之编籍。阏塞其心。序论传志之空言。矫诬其理。是以秦以上之言如脔肉。唐以下之文如菜羹。秦以上之言。虽少也重于金。唐以下之文。虽多也轻于车羽。是何也。务炫于文。朿于俗格。而不遂其言也。文必有质。今世求文之弊。尽失其质矣。技巧而非真。心劳而无用。可以娱目前。而不可以传久远也。物有象。象有滋。取则为书。有蝌蚪篆籀之文。迨于末世。变为俗书。媚容佻姿。尽亡其制矣。图画者。铸于钟鼎以垂法。绘于衣裳以明尊。施于屏壁以示戒。迨于末世。为川岩。为草木。为羽毛。为士女。以取悦于人。尽失其意矣。古之言变为今之文。亦犹是也。彼二者。虽失也无与于治乱。若夫文流为曲。工流为末技。以取悦谐俗。使人心轻气佻。窃誉失真。道丧于此。其亦百十之十一也。

论文日知录

顾炎武

诗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而孔子亦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又曰。巧言乱德。夫巧言。不但言语。凡今人所作诗赋碑状。足以悦人之文。皆巧言之类也。不能。不足以为通人。夫惟能之而不为。乃天下之大勇也。故夫子以刚毅本讷为近仁。学者所用力之途。在此不在彼矣。

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汉言之。东都之文。多于西京。而文衰矣。以三代言之。春秋以降之文。多于六经。而文衰矣。如惠施五车其书竟无一篇传者记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

二汉文人所著绝少。史于其传末。每云所著凡若干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余不过五六十篇。或十数篇。或三四篇。史之录其数。称之。非少之也。乃今人著作。则以多为富。夫多则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其不传宜矣。

李因笃语予。通鉴不载文人。如屈原之为人。太史公赞之。谓与日月争光。而不得书于通鉴。杜子美若非出师未捷一诗。为王叔文所吟。则姓名亦不登于简牍矣。予答之曰。此书本以资治。何暇录及文人。昔唐丁居晦为翰林学士。文宗于麟德殿召对。因面授御史中丞。翼日制下。帝谓宰臣曰。居晦作得此官。朕曾以时谚。谓杜甫李白辈为四绝。问居晦。居晦曰。此非君上要知之事。尝以此记得居晦。今所以擢为中丞。册府元龟如君之言。其识见殆出文宗下矣。

唐宋以下。何文人之多也。固有不识经术不通古今。而自命为文人者矣。宋史言。欧阳永叔与学者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黄鲁直言。数十年来。先生君子。但用文章提奖后生。故华而不实。明朝嘉靖以来。亦有此风。而陆文裕所记刘文靖告吉士之言。空同大以为不平矣。

舜曰。诗言志。此诗之本也。王制。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此诗之用也。荀子论小雅曰。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声有哀焉。此诗之情也。故诗者王者之也。唐白居易与元微之书曰。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又自其诗。关于美刺者。谓之讽谕诗。自比于梁鸿五噫之作。而谓好其诗者。邓鲂唐衢俱死。吾与足下又困踬。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邪。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邪。嗟乎。可谓知立言之旨者矣。

孔稚珪北山移文。明斥周容。刘孝标广绝交论。阴讥到溉。袁楚客规魏元忠有十失之书。韩退之讽阳城作争臣之论。此皆古人风俗之厚也。晋葛洪抱朴子曰。古诗刺过失。故有益而贵。今诗纯虚誉。故有损而贱。

子书自孟荀之外。如老庄管商申韩。皆自成一家言。至吕氏春秋淮南子。则不能自成。故取诸子之言。汇而为书。此子书之一变也。今人书集。一一尽出其手。必不能多。大抵如吕览淮南之类耳。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而后为之。庶乎其传也与。

宋人书。如司马温公资治通鉴。马贵与文献通考。皆以一生精力成之。遂为后世不可无之书。而其中小有舛漏。尚亦不免。若后人之书。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传。所以然者。其视成书太易。而急于求名故也。伊川先生。晚年作易传成。门人请授。先生曰。更俟学有所进。子不云乎。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

言公

章学诚

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于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志期于道。言以明志。文以足言。其道果明于天下。而所志无不申。不必其言之果为我有也。虞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此以言语观人之始也。要在试功而庸以车服。则所贵不在言辞也。誓诰之体。言之成文者也。苟足立政而敷治。君臣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周公曰。王若曰。多方诰四国之文也。盖圣臣为贤主立言。是谓贤能任圣。是即贤主之言也。曾氏巩曰。典谟之文。岂止载尧舜之功绩。并其精微之意而亦载之。是岂寻常所及哉。当时史臣载笔。亦皆圣人之徒也。由是观之。贤臣为圣主述事。是谓贤能知圣。是亦圣人之言也。文与道为一贯。言与事为同条。犹八音相须而乐和。不可分属一器之良也。五味相调而鼎和。不可标识一物之甘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于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

夫子曰述而不作。六艺皆周公之旧典。夫子无所事作也。易有大传。夫子之言也。然用古人成说。而未尝有所识别焉。元善之训。先诵于穆姜是也。诵易之言而不标为易。恒三之辞。证义于巫医是也。不忮不求之美季路。诚不以富之叹夷齐。未尝言出于诗也。允执厥中之述尧言。元牡昭告之述汤誓。未尝言出于书也。论语记夫子之微言。而诗书初无识别。亦述作无殊之旨也。夫子之言。见于诸家之称述。而论语未尝兼收。亦详略互托之旨也。夫六艺为文字之权舆。论语为圣言之荟萃。创新述故。未尝有所庸心。取足以明道而立教。而圣作明述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故曰。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其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