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皇朝经世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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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治体二原治下(4)

奖廉耻日知录

顾炎武

今日所以变化人心荡涤污俗者。莫急于劝学奖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笃信好学。至老不倦。卓然可当方正有道之举者。官之以翰林国子之秩。而听其出处。则人皆知向学。而不竞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洁[己](已)爱民。以礼告老。而家无儋石之储者。赐之以五顷之地。以为子孙世业。而除其租赋。复其丁徭。则人皆知自守。而不贪于货赂矣。岂待菑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公孙宏优孟陈言。始录负薪之子。孙叔敖而扶风之后。特赐黄金。尹翁归涿郡之贤。常颁羊酒。韩福遂使名高处士。德表具僚。当时怀稽古之荣。没世仰遗清之泽。不愈于科名爵禄劝人使之干进而饕利者哉。以名为酤。必自此涂始矣。

唐书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宏之裔。幼孤。下杜樊乡。有赐田数顷。依以为生。则知隋之赐田。至唐二百年而犹其子孙守之。若金帛之颁。廪禄之惠。则早已化为尘土矣。明代正统中。以武进田赐礼部尚书胡。其子孙亦至今守之。故窃以为奖廉之典。莫善于此者。

古人治军之道。未有不本于廉耻者。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耻。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尉缭子言。国必有慈孝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对武王。将有三胜。一曰礼将。二曰力将。三曰止欲将。故礼者所以班朝治军而兔罝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后妃之化。岂有淫刍荛窃牛马而为暴于百姓者哉。

后汉书张奂为安定属国都尉。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巳)。威化大行。呜呼。自古以来。边事之败。有不始于贪求者哉。杜子美诗。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一本作廉耻将。诗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观唐书。言王佖为武灵节度使。先是吐蕃欲成乌兰桥。每于河坝先贮材木。皆为节帅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遗之。然后并役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为患。由佖之黩货也。故贪夫为帅。而边城晚开。得此意者。郢书燕说。或可以治国乎。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已)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源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吾观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损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雕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昏之日。固未尝无独醒之人也。顷读颜氏家训有云。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于世者。能无媿哉。

尚重厚

顾炎武

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伾之吴语。郑綮之歇后。薛昭纬之浣溪沙。李邦彦之俚语辞曲。莫不登诸岩廊。用为辅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风流。以为通脱。而栋折榱崩。天下将无所芘矣。及乎板荡之后而念老成。播迁之余而思耆俊。庸有及乎。有国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轻浮之士。此移风易俗之大要也。

侯景数梁武帝十失。谓皇太子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张说论阎朝德之文。如丽服靓妆。燕歌赵舞。观者亡疲。若类之风雅。则罪人矣。今之词人。率同此病。淫辞艳曲。传布国门。有如北齐阳俊之所作六言歌辞。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在巿不绝者。诱惑后生。伤败风化。宜与非圣之书同类而焚。庶可以正人心术。四明薛冈。谓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读世说。未得其隽永。先习其简傲。推是言之。可谓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谚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恒之域。此以正养蒙之道也。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邓扬之行步舒纵。坐立倾倚。谢灵运之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后皆诛死。而魏文帝体貌不重。风尚通脱。是以享国不永。后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为貌之不恭。昔子贡于礼容俯仰之间。而知两君之疾与乱。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扬子法言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

崇俭约日知录

顾炎武

国奢示之以俭。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汉汝南许劭为郡功曹。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入郡界。乃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之。遂以单车归家。晋蔡充好学有雅。尚体貌尊严。为人所惮。高平刘整车服奢丽。尝语人曰。纱縠吾服其常耳。遇子尼在坐。而经日不自安。北齐李德林父亡时。正严冬。单衰徒跣。自驾灵舆反葬。博陵崔谌休假还乡。将赴吊。从者数十骑。稍稍减。比至德林门。纔余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笃业。不应辟命。尚书袁叔德来候僧伽。先减仆从。然后入门。曰。见此贤。令吾羞对轩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时。毛玠为东曹掾。典选举。以俭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唐大历末。元载伏诛。拜杨绾为相。绾质性贞廉。车服俭朴。居庙堂未数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宽。剑南西川节度使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宽即日潜遣毁撤。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闻绾拜相。坐中音乐。减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每出入驺从百余。亦即日减损。惟十骑而已。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命一干吏。寄钱数千缗。毡车子一乘。使者到门。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绿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缕。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归告师古。师古折其谋。终身不敢改节。此则禁郑人之泰侈奚必于三年。变雒邑之矜夸无烦乎三纪。修之身。行之家。示之乡党而已。道岂远乎哉。

记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阳黄金之论。时人既怪其奢。公孙布被之名。直士复讥其诈。则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实行者。惟观之于终。斯得之矣。季文子卒。大夫入敛。公在位。宰庀家器为葬备。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币。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诸葛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五十顷。子孙衣食。悉仰于家。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过人臣之一节。而左氏称之为忠。孔明以为无负者。诚以人臣之欺君误国。必自其贪于货赂也。夫居尊席腆。润屋华身。亦人之常分尔。岂知高后降之弗祥。民人生其怨诅。其究也乃与国而同败邪。诚知夫大臣家事之丰约。关于政化之隆污。则可以审择相之方。而亦得化民之道矣。

备忘录论治

张履祥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以至游民日众。强暴横行。虽有尧舜。无以使老有所终。壮有所养。幼有所长。有王者起。田制必当变。师儒不以孝弟忠信造士。而相率为浮文。以坏乱其心术。学校必当变。取士不以实行而专以艺文。不足以得贤才。科举必当变。自一命以下。至于杂流。俱命自朝廷。虽舜禹为选司。无以知人。铨法必当变。职事相牵制。虽有才能。不得展舒。官制必当变。入仕之后。无论贤不肖。一资格序转。贤者壅于上达。不肖者优游以取高位。资格必当变。养兵以病民。而兵不足用。军政必当变。一州之土物。自足以养一州之人民。而使西北必仰给于东南。赋法必当变。士人不知法令。他日无以守官。掾史世其家。得以因缘为奸。当仿进士观政监生历事之例。自京朝以至郡邑。使生员贡生主文移狱讼钱谷之事。而去其吏员掾史。等而下之。衙役必当变。

后妃驸马。不求名德。而必选之微贱之子。刑余寺人。得与士大夫抗礼。亲贤不得并用。而藩府官属。必无贤人。国学生徒。纳粟纳马。教坊道士。典司乐职。君臣无坐论之礼。殿廷行笞辱之事。此皆明代之陋制也。

礼制轻而风俗败矣。科目行而人才失矣。资格重而官方替矣。著述多而学术乱矣。不特此也。坐论废而致君难。近侍横而士气沮。官冗禄薄而廉耻丧。兵多饷少而精锐减。生徒众教养失而学政弊。若乃游民众盛。水利不讲。屯军坐食。而土地日荒。海内虚耗。则又本根之病也。

用意刻深之人。不可与处。渐积既久。用心日薄。必至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务本节用。足国之道。不外乎是。学者治生。亦岂外此乎。外此即商贾之智。儒者羞为。挟术虽工。人心不顺。天道不佑。殆哉。

所重民食丧祭。国家植本之治如此。国祚安得不长。食所以养生。丧祭所以送死。其效为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慎终追远。而民德归厚。卿士庶人之家。能存此意。亦可久长也。

司马温公议改科法。范忠宣曰。朝廷欲求众人之长。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众之义。不若清心以俟众论。可者从之。不可者更俟众贤议之。忠宣此言。深得君相之道矣。亦不止君相为然。凡居上以莅众者。非用此道。无以集众思。广忠益。

三代之祭。皆以夙兴有事。夏后氏祭其闇。为最早。殷人祭其阳。为日出以后。稍晏。周人以朝及闇。为日初出而未明之时。在夏殷之间。旧以闇为日将落。以阳为日中。以朝及闇为自朝至暮。皆非。日中日暮。俱非正道。而自朝逮暮。虽有强力之容。肃敬之志。不能不倦怠也。

书言天工人代。故位曰天位。职曰天职。禄曰天禄。臣曰帝臣。贤才之生。天意所属。故曰简在帝心。尊居人上。而使君子在野。小人在位。甚者与小比。一时君子。则摧折禁制之使不得达。其逆天理至矣。天命安得不亟去之。所以自古应天之实修省为先。进贤退不肖次之。问民疾苦修政易令又次之。

朝廷言路开。岂无不善之言杂然而进。然而忠言得至于耳。凡夫政事之阙失。四方之变故。天下之贤才。官方之臧否。皆得闻知。所以治安而国家可保也。若言路闭塞。小人害国之言。固不得入。然而忠言不至于耳。细大之务。咸罔闻知。所以乱作而至于危亡也。

井田封建。固能使物物各得其所。然行之实难。故曰尧舜犹病也。圣人治天下。只通功易事。使有菽粟如水火。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恒产。有恒心。不至于放僻邪侈。陷于刑罪而已。若大势所不能。亦不强也。官多则人才不足。必滥取以备员。禄薄则难以养廉。必诡利以欺人。朝廷与士人两失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