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议大礼疏道光三十年
曾国藩
奏为遵 旨敬谨议奏事、正月十六日、 皇上以 大行皇帝朱谕遗命四条内、无庸 郊配 庙祔二条、命臣工详议具奏、臣等谨于二十七日集议、 诸臣皆以 大行皇帝功德懿铄、 郊配断不可易、 庙祔尤在所必行、直道不泯、此天下之公论也、臣亦欲随从众议、退而细思、 大行皇帝谆谆诰诫、必有精意存乎其中、臣下仰测 高深、苟窥见万分之一、亦当各陈其说、备 圣主之采择、窃以为 遗命无庸 庙祔一条、考古准今、万难遵从、无庸 郊配一条、则不敢从者有二、不敢违者有三、所谓无庸 庙祔一条、万难遵从者、何也、古者祧庙之说、乃为七庙亲尽言之、有亲尽而仍不祧者、则必有德之主、世世宗祀、不在七庙之数、若殷之三宗、周之文武是也、 大行皇帝于 皇帝为祢庙、本非七庙亲尽可比、而论 功德之弥纶、又当与 列祖 列宗、同为百世不祧之室、岂其弓剑未忘、而蒸尝遽别。且诸侯大夫尚有庙祭、以 天子之尊、敢废升祔之典、此其万难遵从者也、所谓无庸 郊配一条、有不敢从者二、何也、古圣制礼亦本事实之既至、而情文因之而生、 大行皇帝仁爱之德、同符大造、偶遇偏、立颁帑项、频年赈贷、薄海含哺、粒我蒸民、后稷所以配天也、 御宇三十年、无一日之暇逸、无须臾之不诚、纯亦不已、文王所以配上帝也、既已具合撰之实、而欲辞 升配之文、普天臣民之心、终觉不安、此其不敢从者一也、历考 列圣升配、惟 世祖章皇帝、系由御史季周琬奏请外、此继统之 圣人、特旨举行、良由上符 昊眷、下惬民情、毫无疑义也、行之既久、遂为成例、如 大行皇帝德盛化神、即使无例可循、臣下犹应奏请、乎成宪昭昭、曷敢踰越、传曰、君行意、臣行制、在 大行皇帝自怀谦抑之盛意、在小大臣工宜守 国家之旧制、此其不敢从者二也
所谓无庸 郊配一条、有不敢违者三、何也、 坛壝规模、尺寸有定、乾隆十四年重加缮修、一砖一石、皆考律吕之正义、按九五之阳数、增之不能、改之不可、今则每幄之内、仅容豆笾、七幄之外、几乏余地、我 大行皇帝、虑及亿万年后、或议增广乎 坛壝、或议裁狭乎幄制、故定为限制、以身作则、世世可以遵行、今论者或谓西三幄之南、尚可添置一案、暂为目前之计、不必久远之图、岂知人异世而同心、事相沿而愈久、今日所不敢言者、亦万世臣子所不敢言也、今日所不忍言者、亦万世臣子所不忍言也、经此次 朱谕之严切、盈廷之集议、尚不肯裁决遵行、后之人孰肯冒天下之不韪乎、将来必至修改基址、轻变旧章、此其不敢违者一也、古来祀典、兴废不常、或无其祭而举之、或有其礼而罢之、史册所书、不一而足、唐垂拱年间、郊祀以高祖太宗高宗并配、开元十年、从张说议罢、太宗高宗配位、宋景佑年间、郊祀以艺祖太宗真宗配、嘉佑七年、从杨畋议罢太宗真宗配位、我 朝顺治十七年、合祀天地日月星辰于 大享殿、奉 太祖 太宗以配、厥后亦罢其祀、祀典改议、乃古今所常有、我 大行皇帝虑亿万年后、愚儒无知、或有援唐宋罢祀之例、妄行陈奏、不可不预为之防、故 朱论有曰、非天子不议礼、一经 断定、巍然七幄、与天常存、后世增配之议、尚且不许、罢祀之议、何自而兴、所以禁后世者愈严、则所以尊 列圣者愈久、此其计虑之周、非三代制礼之圣人、而能如是乎、 大行皇帝以制礼之圣人自居、臣下何敢以寻常之识浅为窥测、有尊崇之虚文、无谋事之远虑、此其不敢违者二也、我 朝孝治天下、 遗命在所尤重、康熙二十六年、 孝庄文皇后遗命、愿于遵化州 孝陵近地安厝、臣工皆谓遵化去 太宗昭陵千余里、不合祔葬之例、 圣祖仁皇帝不敢违 遗命、又不敢违成例、子 孝陵旁近建 暂奉安殿、三十余年、未敢竟安地宫、至雍正初敬谨蒇事、嘉庆四年、 高宗纯皇帝遗命、庙号无庸称祖、我 仁宗睿皇帝谨遵 遗命故、虽乾隆之丰功大烈、 庙号未得祖称、载在会典、先后同揆、此次 大行皇帝遗命一条、森严可畏、若不遵行、与我 朝家法不符、且 朱论反复申明、无非自处于卑屈、处 列圣于崇高、此乃大孝大让、古之盛德也、与其以尊崇之微忱属之臣子、孰若以莫大之 圣德归之 君父、此其不敢违者三也、臣窃计 皇上仁孝之心、两者均有所歉、不奉升配、仅有典礼未备之嫌、遽奉升配、既有违 命之嫌、又有将来之虑、是多一歉也、一经 大智之权衡、无难立判乎轻重、 圣父制礼、 圣子行之、默契精微、不待臣僚拟议而后定、臣职在秩宗、诚恐不详不慎、 皇上他日 郊祀之时、上顾 遗训、下顾万世、或者悚然难安、礼臣无所辞咎、是以专折具 奏、干冒 宸严、不胜惶悚战栗之至
奏定 文庙祀典记
俞樾
咸丰六年十有一月。河南学政臣樾言。昔孔子周流列国。同时贤大夫。其克协圣心者。于卫则有伯玉、于郑则有子产。而观论语所载。则于子产尤称道弗衰。孔子在郑尝以兄事之。及其卒也。为之流涕。今 文庙从祀。有蘧瑗而无公孙侨。非所以遵循圣心。修明祀事也。臣比因校士。再至郑州。登东里之墟。渡溱洧之水。缅怀遗爱想见其人夫附骥益显。非必及门。卫郑两贤。事同一体。瑗既从祀。侨胡独遗。臣愚以为先贤郑大夫。公孙侨。宜从祀 文庙大成殿两庑。又按孔子有兄曰孟皮。故论语称孔子以兄子妻南容。而史记弟子列传。有孔子兄子孔忠。皆孟皮之子也。孟皮言行无所表见。然既为孔子之兄。则亦祀典所不可阙者。孔子曰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今以孔子为帝王万世之师。京师郡县莫不崇祀。上及其祖。下逮其孙。而独缺其兄。揆之至圣之心。或者犹有憾乎。臣愚以为孟皮宜配享 文庙崇圣祠。奏上。 诏下其议于礼部。佥曰宜如。臣樾言。爰定公孙侨从祀大成殿西庑。位林放上。孟皮配享崇圣祠。位西向第一。
天子俞焉。于是上自 国学。下至郡县学。咸奉行如 诏书礼也。其明年。樾以人言免官。自惟奉职无状。不称朝廷遣使者之意。惟此二事祀典存焉。且孟皮之议。实发于先臣。先臣有咏古诗四章。其次章为孟皮未与配享而作。奉承先志。幸无失坠。念汉世如乙瑛请置卒史。韩造立礼器。咸刻石勒名。垂示后世。作而不纪。后无述焉。爰着本末。以毖方来。乃为颂曰。
英英子产。君子之风。兄事勿替。尼父所钦。宜祀于庑。以尊孔心。扶彼蘧氏。为圣作朋。
孟皮弱足。不良能行。有开必先。实惟圣兄。所求未能。圣心悲伤。配食先代。祀事孔明。
文庙祀典议
俞樾
咸丰六年。樾在河南学政任。 奏请援蘧瑗之例。以郑公孙侨从祀 文庙两庑。又请以孔子兄孟皮配享 崇圣祠。 诏下礼部议。皆如所请。樾旋以人言去职。跧伏草野。又经兵乱。流离奔走。靡有定居。然念 文庙祀典。尚有宜增益者。樾故官学政。俎豆之事。固所职也。兹虽放弃。敢默而息乎。谨私议之如左。
一曰今所传毛诗。故训传者大毛公亨所为也。谨按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曰。毛诗者。出自毛公。徐整云。子夏授尚行子。尚行子授薛苍子。薛苍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一云。子夏传曾申。申传魏人李克。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是大毛公之诗。其原出于子夏。郑康成本之而为笺。孔颖达因之而为正义。至今学者诵习。谓之毛诗。齐鲁韩三家之诗皆不传。而毛诗独行。昔唐贞观二十一年。诏以左丘明卜子夏等二十二人。代用其书。华于国冑。自今有事大学。令配享。若大毛公之故训传。非所谓代用其书者欤。徐坚初学记载。大毛公之名曰亨。是较高行子之徒传其氏。而不传其名者。其之显晦有殊矣。乃 文庙从祀有小毛公苌。而无大毛公亨。礼曰。三千之祭川也。先河而后海。或原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今祭小毛公而不及大毛公。无乃饮其委。而忘其原欤。非先河而后海之谊也。是宜增入者一。
一曰义理存乎训诂。训诂存乎文字。无文字是无诂训也。无诂训是无义理也。然则文字所系。顾不重欤。汉太尉南阁祭酒。许慎生东汉中叶。去古稍远。俗儒或诡更正文。以耀于世。慎学于贾逵。从受古学。着说文解字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叙篆文合以古籀。使学者得以考见六书之原。因文字而通训诂。因训诂而明义理。厥功甚巨。其称易孟氏。书孔氏。诗毛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考)经。皆古文也。凡古文旧说。散失无传者。赖其书犹存什一。郑康成注礼。尝征引及之。郑之于许年代未远。而其书已为郑所刺取。慎又着孝经孔氏说。及五经异义。是其贯通经学。著述非一。而说文解字一书。尤为言小学者所宗。士生今日。而欲因文见道。舍是奚由哉。伏念我 朝同文之治。超踰前代。家有许氏之书。人习说文之学。而春秋有事文庙。慎不得与配享之列。无乃阙欤。是宜增入者二。
孔忠移祀崇圣祠议
俞樾
谨按。家语孔忠字子蔑。孔子兄子。即孟皮之子也。今从祀大成殿东庑。其位在狄黑之下。公西蒧之上。说苑载孔子弟子有孔蔑者。与宓子贱同仕。孔蔑即孔忠也。其贤固不若子贱。然既为孔子兄子。则子思子之从伯叔父也。子思为四配之一。祭于殿上。而孔忠祭于庑。揆之伦理。有未顺焉。伏思颜路曾。大一孔子弟子。宜从祀大成殿两庑。而今入崇圣祠者。避其子颜子曾子也。孔忠于子思。固非父子。然而礼曰。兄弟之子犹子也。窃谓孔忠宜移祀崇圣祠。以安子思之神。樾于咸丰六年奏请以盂皮配享崇圣祠。而未见及此。因着其说。俟后之君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