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而务节俭。必自慎交始。与富贵相往来。而欲永守儒素。不可得也。人以知己为交。则虽担簦乘马。不相侔。而彼无所骄。此无所畏。惟攀援歆羡。纳交为荣。则我到人家。种种款局。人到我家。种种寒俭。不得不渐生枯杨之华矣。吁。慎之哉。
今人稍富贵。衣冠意态。若惟恐人之不见己也者。尝闻巩介亭。杨硕亭。张伯素诸乡先生。在邻里戚党间。恂恂惇谨。若无人指说。则亦无人知其为贵人也者。何其厚也。吾为子孙训人。须以众人为藏身之所。
凡人贫贱久。初着美服。趋时者必有幸喜相耀之心。安分者必有局促不安之意。至于习而久之。则将自视以为家常事。视初所服用。必将以为污辱。而不可一试也。既有如此之心。虽有力乏不从心处。亦将极力致之而有所不惜。且以如此之心。欲为勤劳经营之务。又将畏而有所不肯。一人成行。一家成风。诸子弟成习。其于所谓勤俭者。不啻拔本而塞源也。其家又安得而不败。今与儿孙约。吾家须要以俭德为质。如在官署。除朝祭迎宾外。常服只用布素。间或参用旧破丝帛可也。其在家。虽往来亲朋家。不得轻用丝帛。妇女亦然。如遇嫁娶。不在此限。但亦不过仅仅参用之可也。男妇如年高。子孙视其心力而为之者。不在此限。总之。须要以俭德为质。俭德并足以涵养谦德。谦德者。天地神人之所好也。出所好即入所恶。可不戒哉。
近日亲朋向我道喜者纷纷。要皆未知吾心也。即知之。亦何益。夫盈虚消息。天地自然之运。今吾儿发甲科。知其为已盈耶。未盈耶。犹息耶。不息耶。要之所可持以维天心。使眷佑于无已者。人心而已矣。嗟乎。吾家人心以世情例之。自今以往。将以起纵恣懈惰之时也。此吾所以忧之惧之。惟视子孙之贤愚何如耳。亲友于我何益哉。吾以乞丐相以有今日。可见形迹于人何损也。吾所宦门公子。辗转又是乞丐相。可见形迹于人无益也。嗟乎。吾儿孙以雅素之行。励坚卓之志。此即所以撑天柱地。而为人杰也。彼区区体貌何为者哉。
古人宵衣旰食。继日待旦。菲饮食。恶衣服。合来不过是勤俭二字。吾儿吾媳当思何益于人。何功于世。坐享豪华。一人所用。常兼数十百人。一家所费。常兼数十百家。则自以为福者。乃其所以为祸也。可不惧乎。父以为惟勤俭可以免也。今之奢华者非有所不得已也。特欲藉外饰以殊异于人耳若然。是以士下自处。以锦绣覆之耳。其亦何足愿乎。吾尝言折福二字。当是折算之义。人生落地。命中福禄。有一定之数。今日用得过了。必减得后日旳。今日用得俭了。必裕得后日的。若过而又过。必及于子孙。俭而又俭。裕必及于子孙。易曰。余庆余殃。即此意也。岂吾私言乎。儿于下人。见有奢华者。须教之。不听则出之。断勿使一倡众和。而不可救也。
新房都完工了。虽茅庵草舍。已成院落。刘梦得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吾愿世世子孙居其中者。有以馨之。于室乎何求。 合观十。总是诗书勤俭。持盈保泰之心。人家长有此滋味。不问而知保世滋大也。
训子琐言
牛作麟
士之以文词见者。恃有才学。以投世人之所好。然吾尝读古人书。见其忠孝节义。有大过人者。不自知其何以重于人。并重其文。或大节有亏。则以薄其人者。并其文而亦薄之。呜呼。以余一人之心。絜天下后世人之心。亦概可知矣。士之欲以文词见重者。抑亦知所本欤。
不妨二字最害事。今人丧品败家。其初非不辨事之是非。但动于心之所喜为。而又以偶一为之。轻少为之为不妨。遂骎骎乎滥觞。而不可防矣。虽桀纣之恶。岂知其必丧亡而故为之哉。其初亦必以二字自恕。而其后遂至于不可救。呜呼。一念之动。一事之举。凡有关于身家名教者。但审其可与不可耳。岂可以不妨自宽哉。
程子教学者必曰敬。此字合久暂动静而无间者也。愿体集曰。一生做人要诀。被孟子一句道尽。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又曰。古人教人听言。莫精捷于伊尹二十一字。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孙于汝志。必求诸非道。此三者处心处世。接人之方也。父于接人闻言处。不虑儿知其是便己之欲而不从。虑儿知其非。恐拂人情而勉从。此便是吾前言柔弱处。遇此等处。须要貌愈和而心愈刚。不可易其所守也。昔唐太宗与魏征言。或有不当。征甘不言。不轻应诺。平人乎。
骏马日驰千里。苟有所误。其失必多。人家子弟。亦犹是也。以天生庸才无能为善。亦无能为恶。惟大有才而误用者。务外必行不轨。历代乱臣是也。务内必坏天常。历代邪教是也。故父母之生才子者。可喜而亦可忧。
书赠弟六则
曾国藩
清 记曰清明在躬。吾人身心之间。须有一种清气。使子弟饮其和。乡党熏其德。庶几积善可以致祥。饮酒太多。则气必昏浊。说话太多。则神必躁扰。弟于此二弊。皆不能免。欲葆清气。首贵饮酒有节。次贵说话不苟。
俭 凡多饮者不能俭。好动者不能俭。多欲如好衣。好食。好声色。好书画古玩之类。皆可浪费破家。弟向无癖嗜之好。而颇有好动之弊。今日思作某事。明日思访某客。所费日增而不觉。此后讲求俭约。首戒好动。不轻出门。不轻举事。不特不作无益之事。即修理桥梁道路寺观善堂。亦不可轻作。举动多则私费大矣。其次则仆从宜少。所谓食之者寡也。其次则送情宜减。所谓用之者舒也。否则今日不俭。异日必多欠债。既负累于亲友。亦贻累于子孙。
明 三达德之首曰智。智即明也。古来豪杰。动称英雄。英即明也。明有二端。人见其近。吾见其远。曰高明。人见其粗。吾见其细。曰精明。高明者。譬如室中所见有限。登楼则所见远矣。登山则所见更远矣。精明者。譬如至微之物。以显微镜照之。则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槌之米。再舂则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则精白绝伦矣。高明由于天分。精明由于学问。吾兄弟忝居大家。天分均不甚高明。专赖学问以求精明。好问若买显微之镜。好学若舂上熟之米。总须心中极明。而后口中可断。能明而断。谓之英断。不明而断。谓之武断。武断自己之事。为害犹浅。武断他人之事。招怨实深。惟谦退而不肯轻断。最足养福。
慎 古人曰钦。曰敬。曰谦。曰谨。曰虔恭。曰祇惧。皆慎字之义也。慎者。有所畏惮之谓也。居心不循天理。则畏天怒。作事不顺人情。则畏人言。少贱则畏父师。畏官长。老年则畏后生之窃议。高位则畏寮属之指摘。凡人方寸有所畏惮。则过必不大。鬼神必从而原之。若嬉游牌等事。而毫无忌惮。坏党之风气。作子孙之榜样。其所损者大矣。
恕 圣门好言仁。仁即恕也。曰富。曰贵。曰成。曰荣。曰誉。曰顺。此数者。我之所喜。人亦皆喜之。曰贫。曰贱。曰败。曰辱。曰毁。曰逆。此数者我之所恶。人亦皆恶之。吾辈有声势之家。一言可以荣人。一言可以辱人。荣人则得名。得利。得光耀。人尚未必感我。何也。谓我有势。帮人不难也。辱人则受刑。受罚。受苦恼。人必恨我刺骨。何也。谓我倚势。欺人太甚也。吾兄弟须从恕字。痛下工夫。随在皆设身以处地。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所谓立也。我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今日我处顺境。预想他日也有处逆境之时。今日我以盛气凌人。预想他日人亦以盛气凌我之身。或凌我之子孙。常以恕字自惕。常留余地。处人则荆棘少矣。
静 静则生明。动则多咎。自然之理也。家长好动。子弟必纷纷扰扰。朝生一策。暮设一计。虽严禁之而不能止。欲求一家之安静。先求一身之清静。静有二道。一曰不入是非之场。二曰不入势利之场。乡里之词讼曲直。于我何干。我若强为剖断。始则赔酒饭。后则惹怨恨。官场之得失升沈。于我何涉。囗囗稍为干预。小则招物议。大则囗弹章。不若一概不管。可以囗后辈之躁气。即可保此身之清福。
志大父应准公家训
黄熙
欲身足莫若勤。欲家足莫若俭。欲身与家俱足。则勤以开其[源]。俭以节其流。二者相需。不可缺一。仰惟吾祖上承先人之训。下营后嗣之基。日夕皇皇。躬亲稼穑。胼手胝足而不辞。暑雨祈寒而不怨。劳心劳力。四十余年其勤也如此。终日食不厌蔬。终岁衣不厌恶。内不蓄婢妾。外不使僮奴。縻费之端。扫除净尽。其俭也如此。而且勤非妄动以为勤。不舍本以逐末。不见异以思迁。自专耕作。急赋税。以至于尊祖睦族。非分不事。苟且不为。其动而守礼也如此。而且俭不夺取以为俭。非其力不食。非其有不贪。凡婚嫁以及养生送死。且有常经。自祭祀以及从师读书。不靳正费。粉胥斥。悭鄙无讥。其俭而中礼也如此。其计至周。其虑固甚远也。今祖年六十四矣。唐魏深思。老而愈切。故日以是训后人。谆谆不少置。孙辈果能恪遵勤俭之训。相率而归于其途。岂仅一身一家之益哉。史记载宣曲任氏曰。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撙节为俭。力田畜。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此士庶之勤俭可风也。汉书载张安世曰。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弋绨。夫人自纺绩。家童皆手技作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此大臣之勤俭可风也。光武躬行俭约。以化臣下。讲论经义。常至夜分。一时功臣。如邓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闺门修整。可为世法。贵戚如樊重三世其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此天子之勤俭可风也。夫惰者身之蠹。奢者家之蠹。叔世习游惰。务纷华。耻言农事。虽有富贵。不一再传而即替。不知古之帝若王。其初皆农也舜发犬亩。禹勤稼穑。少康中兴。有田一成。[殷]高复兴。诸侯来辟。必曰稼穑匪懈。农事开基。不独周家。故礼运有曰。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是谓制度。天子且不曰有天下国家。而曰有田。乎细民。能力田者不饥。能守田者不贫。由耕耘而可以谋衣食。由撙节而可以备积储。衣食饶。积储裕。而可以御凶荒。可以蒸教化。可以厚风俗。由是而礼乐兴。由是而刑罚措。岂不懿哉。岂不懿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