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爹爹没事。”如海抱起黛玉,只觉得比先前从扬州离开时重了些,心里很是安慰,笑着打趣黛玉道:“爹的玉儿一向最懂事的,怎么今儿把嬷嬷丫环全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屋子里抹眼泪?”
黛玉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轻声道:“玉儿想爹爹了。”
如海笑道:“想爹爹,爹爹不就来了么。玉儿,不只是爹爹,大伯伯也来了,还有太妃,沐儿,他们都在前面花厅等着玉儿一起吃团年饭。”
黛玉红着小脸低低的说道:“玉儿不知道……”
如海抱着黛玉到了花厅,静王一家果然都坐在桌前等着黛玉。见了黛玉双眼通红,北静太妃极是怜惜,招手道:“玉儿快到娘这里,年下里事情多,娘可是跑到玉儿这里来躲懒了。”北静太妃一早便吩咐下来,请吃年酒的一律由老王爷两个已成家的庶出儿子去应付,各府之间的节礼都由管家办理,至于她自己,只说要为老王爷念几天经,外人一概不见。
“玉儿呀,娘可是在府里吩咐过了,十五之前不见客,所以玉儿要收留娘哦。”北静太妃做出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黛玉扑哧一笑,跑到太妃身边偎着她道:“玉儿巴不得整天和娘在一起呢。”
如海见女儿和太妃如此亲近,心底很是宽慰,太妃是贾敏的闺中蜜友,身上有几分贾敏的影子,玉儿和她在一起,总能弥补些失亲之痛,他这个作爹爹的,心里也好过些。
虽然是过节,可因黛玉的脾胃弱,桌上仍是以清淡菜品为主,黛玉自小也不爱好生吃饭,只是捡些果子点心吃。如海见水沐皱着眉给黛玉夹了满满一碗菜,黛玉虽然撅着小嘴,可也吃上几口,便笑道:“沐儿可比我这个做爹爹的强,竟能让玉儿好生吃几口饭。”
黛玉不依的扭着如海的衣服撒着娇,也到也让大家开怀一笑。
黛玉熬不得夜,早早儿便打起了哈欠,太妃忙送她上床,看着黛玉睡沉了,方轻轻了下了绣楼,自去与水沐父子并如海守岁。堂上的灯,整整亮了一夜,四人直说到天光大亮,才收拾了草草歇息去了。
如海未曾奉命是不能入京的,是以只悄悄的住了两日,初三便得回扬州,黛玉自是不舍得,又好生哭了一场,如海虽然心中不忍,可大局为重,只得硬下心抛下弱女,只身回去了。
正月十五,天色尚未擦黑,宫里派出车来接黛玉赴宴,水沐坐在自家的楼上,刚好能看见林府大门,见只是一辆双辕乌篷油车,不过是是略有头面的宫女出行用的。如今玉儿是正二品大员的女儿,怎么能降了身份去坐这种车子,这分明是要让玉儿在众多官家内眷面前丢脸。
水沐正想命人去解决此事,便见黛玉被王嬷嬷雪雁等人簇拥着,已到了门前,黛玉见只一辆又小又旧的乌篷油车,旁边站着两个粗鄙的婆子,还大着嗓门叫唤:“林姑娘,快些上车,来不急了!”
黛玉眼中掠过薄怒,雪霏上前一步道:“你们是哪里打发来的,如此没有规矩,一辆破乌篷车便要接二品大员的千金,真真没有规矩。”
那婆子被雪霏顶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撑着道:“今儿宫里车紧,贵人极多的,林姑娘能有这车坐就不错了。”
黛玉听了这话心中极怒,转身低低吩咐了两句,不多时六名干净利落的仆妇引着一辆青绸翠盖四宝香车走了过来,雪霏对那两个婆子道:“既是大娘们忙,很不敢劳烦大娘,我们小姐自会乘着合身份的车入宫赴宴。”
黛玉看也不看那两个婆子,只扶着柳依雪雁的手上了自家备的车,两匹玄色健马拉着车,飞快的向皇宫驶去。水沐在楼上看了,微笑着点点头,他的玉儿又岂是让人随意欺负的。
两个婆子被晾在林家大门口,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再不想这林姑娘居然敢得罪宫里出的来的人,虽然她们本是浣衣处打杂的,可好歹也是宫里的人呀。再者这林家小姐偏不不上这车,她们又要怎么跟皇后娘娘交待。
到了宫门,已经有不少官员眷属候在这里,她们多是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看上去好不热闹。黛玉搭着柳依的手,款款的下了车,原本热闹的宫门口顿时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响起一阵吸气声。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生得天仙儿似的……”一个穿着正三品诰命服的夫人啧啧叹道。
“你呀,学学人家那气度,看看你,畏畏缩缩的那里象个大家闺秀。”某夫人见黛玉气度非凡,立刻来了个现场教学,训戒身边的女儿。
“这小姑娘是谁?大年下的如何偏穿了一身素色衣服?”又有某位年轻夫人心里妒忌黛玉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忙挺挺胸,状似无意的扶一扶原就端端正正的攒珠八宝金凤钗,高声叫道。
黛玉听了这些声音,并不在意,脸上只是带着浅浅的合宜的笑,搭起柳依的手,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候传宴。
“你就是林家的丫头?”一个十来岁身穿桃红绣金翻毛棉袍的女子走了过来,看黛玉的眼神中藏着妒忌与不屑,大声喝道。
“家父是姓林,未知这位姐姐是哪一家的丫头?”黛玉略扬头,脸上虽有淡淡的笑,眼中却极清冷的回问道。
那女子一滞,继而怒道:“好没规矩的乡下野丫头,来人,掌嘴。”
黛玉目光一沉,扬声道:“小女愚钝,原是乡下来的,未知姐姐说的规矩是什么,不过白说了方才姐姐说的话,莫不是姐姐说得别人就说不得了。”
那女子气得以足顿地,骂身边的丫环道:“死丫头,还不动手。”
那小丫环见黛玉气度不凡,又是坐了巡盐御史家的车子来的,心里有些畏惧,毕巡盐御史是正二品大员,而她们家的老爷不过是个从二品的闲散侯爷,而且自家的老爷还没人家的权势大。如今不过是仗着太后狐假虎威罢了。见小丫环不动手,那女子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然后对着黛玉狠狠道:“今天本小姐就教你这乡下丫头一点规矩。”说着便要扇黛玉的耳光。
知道今日必是宴无好宴,是以水沐特意吩咐了,让柳依和雪霏两个寸步不离的陪着黛玉。柳依见那女子手掌扇来,垂着的左手中指轻弹,弹出一粒金瓜子,正打在那女子的曲池穴上,一阵无法忍受的酸麻疼痛忽然袭来,那女子几时受过这个,难受的眼泪哗的涌了出来。
旁人只看着这女子扬手要打林家千金,林家千金纹丝不动,她却忽然停了下来捂着胳膊直流眼泪。因这女子是太后的侄女,生性霸道,所以众人都是近而远之,见她当众出丑,只是心中暗笑,却没有人上来与她解围。
这女子恼羞成怒,如疯了一般就要扑向黛玉,黛玉向侧后退了一步,柳依雪霏上前,黛玉扬声道:“这位姐姐可是哪里不适?”那声音真诚的让人挑不出刺来。
那女子再也受不住,捂着脸大哭道:“太后姑妈……她欺负我……”
这话引起一片细细的笑声,众人都道:林御史家的千金连话都没说几句,更是动也不曾动她一个指头,如何就欺负她了。
一场闹剧过了,宫门大开,小黄门出来尖声叫道:“太后有旨,宣诸位内眷入清福殿领宴。”
一众内眷各按自家老爷父兄的官位依次进了清福殿,坐定之后,黛玉环视四周,见北静太妃坐于左侧上首客座第一位,身后跪坐着一个年青媳妇打扮的女子,黛玉也曾听水沐说过,家里两个庶出的哥哥都已娶亲,这必是两个媳妇中的一个。
依次下来隔了几桌,黛玉忽然看到贾母坐在那里,身后跪坐着王夫人。黛玉起身,遥遥对贾母行了个万福礼,贾母也是才看到黛玉,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惊讶,虽说以黛玉的身份足以来赴宫宴,可是素来宫里也不会请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来赴宴的,怎么偏就请了黛玉来。贾母对黛玉慈爱的笑笑,有心说上几句话,又因隔的远,也不好大声喧哗,只得做罢。
王夫人抬头,亦看到黛玉,眼中顿时流露出忿恨的神情来,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夜被罚跪,宝玉被一个小太监责打。这全都是林黛玉害的,王氏从来不想自己有没有错,总是将错记在别人头上。
少时太后皇后上殿,在主位上坐定,太后扫了一眼众人,眼光在黛玉身上略停了一下,便转开了。皇后上殿之后便用眼光寻找黛玉,找到之后便狠狠的剜了黛玉一眼才转开视线。
“元答应,林御史家的千金年纪小,你去小心伺侯着,且莫失了礼数。”皇后对身旁的元春忽然这样吩咐着,元春眼神一暗,面上却带着笑,曲膝行了礼,款款走下来,到了黛玉面前,笑道:“林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今儿大喜的日子,如何能穿了这般素净的衣服赶宴,这可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