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好事!”王夫人一进屋子,贾母劈头便甩过一句话来,吼得王夫人不知所措,看看屋子里的人,刑夫人板着脸眼中却蕴着浅浅笑意,李纨垂首肃立,如平常一般的古井无波,什么都看不出来。其他几个有头脸的仆妇们也都是低着头,没人敢给她递个眼色。老太太虽然平日里极和气的,可一旦动了怒,还真没有人敢做小动作。
王夫人慌忙跪下道:“媳妇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求老太太示下。”
贾母拍着几案,脸上两行老泪垂下,且泣且骂道:“我只说玉儿如何罚了我们府里的下人,却原来竟是你这位好太太罔顾圣意,命她们打上林家去。你当娘娘坐了胎便能目空一切么,林家六世清贵,三代帝师,根基之深不是你能想得出来的,你如何敢这样轻慢!如今娘娘受了你的连累,被皇上罚俸禁足,可怜她还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什么,你这做娘可是高兴了!”
王夫人吓得哭道:“媳妇并没有让人打上林家,只是让人去接大姑娘,定是她们办事不力,媳妇这就把她们捆了送官惩办。这可与娘娘没有半点关系,怎么能罚娘娘呢!”
贾母气道:“娘娘的娘家做出这种事情,焉有不连累她的。可怜元春苦挣苦熬才有了今日,你这做娘不帮她也就算了,如何还这样害她。娘娘才坐了胎,宫里那一个不是正眼红着,没错都要寻出错来,何况你还捧着理由给人家送过去。”
王夫人忙道:“可这只是与林丫头家的事情,如何皇上就知道了。”
贾母啐了王氏一口,怒道:“呸,你这蠢妇,元春生生被你连累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贾家百年大族,竟是要断送在你手里面了。”
王氏可背不起这样的罪名,连连磕头道:“媳妇没有,媳妇断断不能去害自己的亲骨肉。更不敢做出对不起贾家之事。”
刑夫人等王氏头都快磕破了,才上前对贾母道:“老太太暂息雷霆之怒,如今再怪二太太也没有用,想个法子解了娘娘的禁才是要紧事。娘娘可是我们一大家子的指望,总不能就这么着。”
贾母长出一口气道:“唉,皇上亲自下的旨,太后都没有办法,我们又能做什么?”
王氏忽然想起黛玉来,忙抬头道:“老太太,您可知道大姑娘被封了公主。”
众人闻言皆是一楞,贾母走近王氏,低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氏大声道:“回老太太,姑太太的女儿林黛玉被皇上封为公主,刚才媳妇去林家时,北静王爷刚传的旨。”
贾母闻言大喜,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喜道:“好呀,我就知道玉儿是个有造化的。有了这公主份位,咱们可就不用愁了。”
刑夫人撇撇嘴,暗道:“人林家的女儿封了公主,又关贾家什么事,白兴兴头做什么。”
王夫人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哭求道:“老太太,这事原是因大姑娘家而起,大姑娘刚封了公主,皇上必会给她面子,求老太太去和大姑娘说一说,看在素日的情份上,求皇上免了娘娘的罚,她如今正怀着身孕,可不敢受任何刺激呀。”
贾母听这话,复又转喜为怒,重重啐了一下,气道:“你们做的好事,欺上林家门,如今倒让我舍下老脸去和玉儿说。玉儿一个小人儿家独自在京里,你们做舅母不说多关心她多疼她,还总是甩脸子给她气受,把她气回家还不算,又让人打上门去,你们到底生了什么心肝,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玉儿给你们脸,那是你们的造化,不给……你便自认倒霉!”
王夫人一听这话,哭倒在地上,嚎道:“我可怜的春儿呀,你如何就这么命苦,可怜你在宫里苦挣苦熬的给家里挣脸,如今落了难……”王夫人边哭边偷眼看贾母,见贾母无动于衷,嚎得更响了,哭声直传到了二门以外。
贾赦贾政兄弟正为了黛玉封公主元春被罚的事情赶过来,听到王氏的哭声,贾赦讥笑道:“二弟,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屋里的人,这般哭天喊地的,成何体统。我瞧你那个赵氏小妾都比她象大家子的太太。”赵姨娘原是小丫头出身,贾赦这么说,分明是讽刺王氏连个丫头出身的姨娘也不如,怎能不让贾政羞的面红耳赤,他被贾赦挑得一肚子火,还没见到王氏,便存了立威训妻的心。
王氏跪在地上大哭,李纨也只好陪着跪在一旁,一众仆妇见贾母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敢说话,都陪着跪下,直跪得贾母房中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来了。”小丫头在帘子外清脆的喊了一声,贾母沉声道:“叫他们进来。”却仍是不提让王氏起来的话。
贾赦贾政兄弟进了门,先给贾母问过安,贾赦便假意喝斥刑夫人道:“你也是做嫂子的,如何看着弟妹这样也不求个情。”
刑夫人素来怕贾赦,忙低头不敢说话,贾赦又对贾母道:“老太太,弟妹纵有大错,可好歹看在她娘娘的生母份上,饶她一回吧。”
贾母哼一声,道:“我并不敢罚她,是她自己跪在地上哭。”
王夫人哭喊道:“老太太求您去求求大姑娘,让她为娘娘求个情吧!”
贾政生气的上前,一脚踢开王氏,喝道:“蠢妇,母亲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去。”
王氏抬头错愕的看着贾政,自嫁了过来,近二十年了,这是贾政第一次动手打人,而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王氏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撞,一个后仰便直挺挺的撅了过去。刑夫人李纨等忙扑上前,猛掐一通人中才把王氏救醒过来。王氏靠在李纨身上,这会儿也倒是没有大声哭出来,只是盯着贾政,眼泪稀里哗落的往下砸。贾政也没想到她竟能撅过去,心里也有些后怕,别过头不看王氏,对贾母道:“母亲且宽宽心,莫与这蠢妇一般计较。儿子给母亲请罪了。”说着便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头。
贾母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叫你媳妇回房歇着,再在这里哭也是没有用的。”
李纨忙扶了王夫人离了贾母的上房,王夫人因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心中有气没处撒,便指着李纨骂了无数声丧门星,又骂她克死贾珠,直骂得李纨心中比黄连还苦,却只能默默忍泪。
“母亲,大姑娘封了公主,可是咱们家天大的荣耀,儿子想着,总不能让大姑娘一个人住在外头,说什么也要接到家里来,上次大姑娘来,都是他们不好,生把大姑娘得罪了,如今咱们很应该再接回来,可不能让人笑话咱们生生把公主撵走了。再说咱们把公主养在家里,一来尊贵的很,二来咱们也能帮公主打点家业。”贾赦挥退了下人们,凑到贾母面前说道。
贾政这会子也没心思想这些,元春到底是他头一个孩子,心里自是极疼的,当初他也不愿送女儿进宫,可是老太太和王氏都坚持送元春入宫,元春自己也愿意,故而他也没有办法。如今女儿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却因为家里的缘故被罚,他这做父亲的心里实在是难过。
见贾政发呆,贾母便道:“政儿,你怎么说?”
贾政忙回过神来,躬身道:“外甥女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咱们这做娘舅的很是应该多照应些,只是她如今在自己家里住着,还有妹夫在,如何用得着咱们操这个心。”
贾赦心中暗骂贾政是个书呆子,贾母心里也不喜贾政如此不知变通。贾赦道:“虽则妹夫是在的,可到底没在京里,外甥女儿可是一个人住在京里,她又小,回头让人骗了那偌大家业可怎么好。”
贾母点头道:“赦儿说的很是,玉儿到底是个小孩子家,能懂什么,没得让人骗了,回头姑爷还会怪我们不照应着。就这么着,回头看个好日子,咱们家备大礼去接玉儿。”
贾政忙道:“母亲,这样不好吧,外甥女儿如今得封公主,不是我们想接便能接的。”
贾母轻啐贾政一口道:“胡说,我是玉儿的外祖母,我亲去接我的外孙女儿,便是皇家也要念着骨肉亲情,如何就不能接的。”
贾赦在一旁也道:“二弟,把外甥女儿接来家,咱们好好求求她,求得她心软了,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皇上能封她为异姓公主,必是其宠她的,到时娘娘的禁也就解了,这不是两全齐美。”
贾政听了这话,默然无语,他如何能不心疼元春,便也答应了此事。
贾母看了看贾政,轻道:“你那媳妇自元春封了贵人,很是不象话,你回去好好约束着她,宫里比元春份位高的人有的是,莫要再给元春惹出麻烦来。”
贾政忙答应着,正想与贾赦一同出去,哪知贾赦却道:“二弟你先去吧,我还要与母亲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