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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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地里仙捋着胡子说:“咱们村穷,小子们娶不上媳妇,落个光棍村的臭名,如今日子好过了,得把光棍村的帽子摘掉。大胆啊,这你得带头。”吃不饱说:“大胆哥不是娶不上媳妇,他是有媳妇不想娶。灯儿和乔月都在那儿摆着呢!”

牛有草说:“乔月是城里来的。”马小转点破他的心思说:“谁不知道,你心里还有灯儿。”

牛有草赶紧解释:“别胡说,我心里早把她抠掉了。”地里仙拍着牛有草的肩膀说:“灯儿是一棵树,你抠掉树,抠不掉根。”

牛有草烦躁地岔开话说:“咱不说这些了,说说以后的好光景。这不是地里能浇水了嘛,明年多种麦子,少种杂粮,那样,咱每天都有白面饽饽吃了。”

黄昏,雪停了,牛有草扫院子里的雪。乔月挎着个包裹,一进来就说:“啊,牛组长,我还没给你拜年呢,过年好啊!”牛有草说:“哪有过了晌午还拜年的,热乎乎的饺子你都没赶上。”

乔月走进家里,见灶台上放着一个布包。她一层一层打开布包,里面露出一个饭盒。打开饭盒,里面是饺子。乔月高兴地以为饺子是牛有草给送的,笑着拿起一个饺子吃了,然后从自己挎的包裹里掏出一瓶酒,转身来到牛有草家。

乔月告诉牛有草,酒是去县城买的。她是去买毛线,想打一件毛衣,说着坐到炕头上倒了两杯酒。二人对脸喝酒。乔月小脸儿红扑扑的,举杯敬牛组长,祝组长今年领着大伙儿再来一个丰收年。牛有草举杯祝乔月早点有个人家嫁出去。

乔月幽怨地看了一眼牛有草说:“组长,你也盼着我早点嫁人?我嫁就嫁个喜欢的人。”她有醉态了,“牛组长,你的一片心我领了。你饺子馅调得真好,咸淡也合适,吃进肚里热乎乎的。”

牛有草不明白,皱着眉头问:“喝醉了吧,你啥时吃我包的饺子了?”乔月红着脸说:“牛组长啊牛组长,你就别装糊涂了,来喝酒!”

乔月醉了,站在炕上唱吕剧腔:“风吹柳叶哗啦啦,一轮明月天上挂。月亮圆时月宫好,月残嫦娥泪哗哗。天上虽好太寂寞,哪比人间好风华……”

乔月唱到这儿动情地流泪了。

这时候,杨灯儿挎着篮子来了,听到屋子里唱戏,停下脚步听着。屋里传来乔月咯咯的笑声。杨灯儿忍不住一把推开门走进去,把篮子放在炕上说:“你俩挺热闹啊!有酒没菜不成局,我都给你们备好了。”说着从篮子里拿出菜和酒。

乔月挑衅道:“灯儿,你这是拜年来了?只有黄鼠狼才晚上拜年呢!”杨灯儿更是要强:“谁是黄鼠狼谁知道,黄鼠狼就怕喝多酒,喝多了藏不住尾巴。”她说着,给乔月倒上酒,“还敢喝吗?”

乔月端起酒杯,一口把酒喝了。灯儿也把酒喝了,接着又倒酒。俩女人拼酒。

牛有草忙说:“灯儿,乔月酒量不行,再说,你来之前,她都喝不少了。”灯儿瞪了一眼说:“牛有草,你啥意思,心疼她了?”说着拿起酒瓶,一口气灌了半瓶,然后把酒瓶蹾在饭桌上,“这回公平了吧?”

牛有草劝道:“灯儿,你别闹了,赶紧回家吧。”杨灯儿微醉了,笑着说:“还早着呢,你急啥啊!来,乔月,咱俩继续喝,看看到底谁是黄鼠狼!”

杨灯儿和乔月继续拼酒。乔月醉倒趴在饭桌上,杨灯儿也醉了,她扶着饭桌说:“乔月,你别装醉啊,有本事起来接着喝!牛有草,你把她翻过去,我要看看她腚后头长没长尾巴!”

牛有草劝阻说:“净说胡话。灯儿,她喝不过你,你赶紧回家吧。”杨灯儿哈哈大笑:“咋啦,你怕我睡这儿?牛有草,我告诉你,我杨灯儿不是喝多就随便找地儿睡的人!我瞧上眼儿了,服服帖帖怎么都成,我要是瞧不上眼儿,你就是拿铡刀按我的脖子,我也得踹你两脚!”她说着就下了地,身子忽然一侧歪。

牛有草赶紧扶住杨灯儿。灯儿一甩手,把牛有草甩到一边,拉起乔月搀着走进西厢房。杨灯儿从乔月屋里摇摇晃晃走出来,牛有草要送她回去。

杨灯儿说:“用不着。你是我啥人?你送我算啥事?让旁人看着了,还不得嚼烂你的舌头。”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喊,“真凉快啊!”她走到老槐树那儿,扶着树喘气,眼泪禁不住滚落下来……

老干棒坐在炕桌前,笑眯眯地等着果儿把饭菜端上桌子。果儿满脸泪痕地走进屋子,端着饭菜。老干棒收敛了笑容,很奇怪果儿是咋了。果儿让老干棒吃,自己不吃,说是不饿。

老干棒担心地问:“你到底咋啦?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泼上命也得把脸找回来!”果儿说没有人欺负她,说罢走出里屋,坐在灶台前流泪。

老干棒出来擦着果儿的脸说:“果儿,说啊,到底咋了?我对你不好了?跟着我受穷,委屈了?”

果儿只是摇头。老干棒急得在屋里转圈。果儿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当家的,俺对不起你啊!”老干棒忙问:“是不是因为成亲一年了,没给我生下一男半女的,愧得慌?”

果儿抽泣着问:“当家的,俺说了,你不会拿俺不当人吧?”老干棒忙说:“咋会呢?我拿你当娘娘伺候都觉得过意不去!”

果儿这次细说:“俺是有男人的……前年俺那儿遭了灾,日子没法过,村子里的大人都出来逃荒要饭,俺男人病得不行,出不了门。俺不想出来,俺男人说,你出去还能带走一张嘴,你要不走,全家都得饿死,还是走吧。就这么着,俺走了。来到这里,遇到了你,俺看你待俺这么好,也是跑得没力气了,一时没志气,就跟你过了。”

老干棒埋怨着说:“你有男人早说啊,你说咱俩都这样了,叫我咋办?你打算咋办?”果儿抹着眼泪哽咽说:“大哥,不管咋说,俺是有主儿的人了,俺两口子感情还不错,如今日子好过了,俺想回老家。”

老干棒手哆嗦着,点着了烟,大口抽着,烟雾弥漫了他的脸。好一阵子他才问:“不回去不行?”果儿摇着头:“那可不中。俺是俺男人明媒正娶的,和你一起过,也不是个事儿啊!”

老干棒追问:“你舍得走?”果儿哀叹:“大哥,说心里话,你对俺这么好,俺也不舍得,可不舍得能中吗?”

老干棒又问:“你就不怕我不放你走?”果儿泪眼蒙眬地看着老干棒说:“要是怕,俺就偷偷跑了,俺信得过你,才把实情告诉你。”

老干棒憋气不吭,好一会儿才说:“果儿,我知道你心里也苦,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留你了,你走吧……”果儿给老干棒跪下了,哭着说:“大哥,你是好人啊,今生今世俺不能给你当媳妇,等下辈子一定来找你,跟你过一辈子!”

老干棒给果儿收拾着行李问:“果儿,你咋走?”果儿说:“俺是走着来的,还走着回去。”

老干棒拿出一沓钱塞到果儿手里说:“我这儿有钱,坐车回去。”果儿推着不要,体贴地说:“大哥你留着钱还得过日子。”

老干棒拿出一包旱烟给果儿的男人捎着,就说老干棒对不起他了。果儿泪流满面,哽咽不止:“大哥,是俺对不起你,俺这辈子都欠你的情,会报答你的。”

第二天一早,老干棒送果儿到黄河滩上。天晴得很好,太阳把野地上的雪照得耀人眼。果儿用头巾裹着脸,只顾低着头往前走。

老干棒对果儿说:“到家写封信给我,别叫我担着这颗心。回去好好过日子。”

果儿点点头,泪水淌下来。果儿上船。船走了。老干棒招着手,不由得老泪涌流。他一直望着那船,像一根干树棒那样戳在黄河岸边。

渡船上,果儿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