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虎还透露个消息,最近要成立高级合作社,他跟王万春副区长商量过了,让牛有草带头,把村东的几个初级社合起来成立一个高级社,他做社长。让赵有田把村西的初级社整合起来,赵有田做社长。赵有田的能力弱了点,让马仁礼做副社长辅佐他。
牛有草怀疑剥削阶级的子弟马仁礼能当副社长?周老虎解释,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党的阶级政策不是一棍子打死,只要马仁礼思想端正,能带头干事,能让老百姓吃饱,就能当副社长!周老虎还介绍了初级社和高级社有什么区别。高级社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实行集体所有,社员按劳分配。就是说,社员私有的耕畜、大中型农机具按合理价格由社里收买,成为集体财产。社员的零星树木、家畜、家禽、小农具,还有家庭副业用的工具仍然归社员私有,土地不是自己的了。
牛有草不由得说:“啊,土改分地才几年,地就不是自己的了啊?政府不是还发了土地证嘛!盖着大红的官印!老百姓能想通吗?”周老虎耐心解释:“首先,你这个共产党员要想通,眼光要往远处看。咱们是学苏联老大哥集体农庄的先进经验,走农业集体化的道路。我们共产党奋斗的最终目标就是实现共产主义,要消灭私有制,实现按需分配。高级社就是要向共产主义过渡啊!”
牛有草对周老虎的话完全是懵懂,但他还是不停地点头说:“对对对,我是在党的人,一切听党的安排!”
两口子从县城回到家里,乔月关上门就叫喊:“牛有草,会场上你好威风啊!咱俩在家里说得好好的,互相给对方脸上抹粉儿,你可倒好,上台就不是你了,把自己说成一朵花,把我说成豆腐渣,你这不是臭败我吗?你安的什么心?”牛有草不服地说:“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句瞎话。”
乔月哭着问:“就是事实也不能出去说,我丢了人,你脸上就光彩了?”牛有草坚持说:“我不会说瞎话!你还能把我煮了?”
乔月气疯了,举起面盆喊:“今天我就能耐一把给你看!”说着把面盆摔到地上,面盆破了。牛有草也火了:“你这个败家的娘们儿,就是欠收拾!”乔月撒泼,把头拱到牛有草怀里喊:“你有能耐了,敢打老婆了,打啊!”
牛有草抡起拳头要打乔月,地里仙进来问:“两口子这是干啥啊?”乔月立刻笑容满面地说:“二爷爷啊,您怎么来了?”地里仙说:“我打门前路过,听到你们家里好像吵架了?”
乔月笑着说:“我哪敢对爷们儿动粗嗓子?我们到县里开会,会后杂技团演节目,有个老爷们儿表演顶坛子,大胆说他也会,我不信,他就把面盆端起来顶在头上,本事不济,把盆摔破了。大胆直后悔呢,我说,没什么,别窝火,咱再买新的。当家的,别生气了。”
牛有草顺坡下驴:“就是这么回事儿。叫乔月这么一说,我不生气了。”地里仙刚走,乔月关上门立刻怒目圆睁嚷道:“牛有草,我今天和你没完!”
马仁礼又来给牛有草汇报思想。牛有草说:“老马啊,你都是副社长了,今后不用再跟我早请示晚汇报了。”马仁礼连连摇手:“那不行,我都汇报习惯了,来您这儿请示汇报一下我心里踏实,要是不来我心里可真就没底了。”
牛有草摇头说:“你这不是贱皮子吗?”马仁礼讪笑:“对了。再说,我当上副社长也是沾您的光啊!”
牛有草认真起来,训斥道:“马仁礼,你小子记住了,啥根就是啥根,大树长得再高,叶再多,它也换不了根儿!”马仁礼翘着大拇哥说:“金玉良言啊!”
马仁礼赶着牲口犁地,笨手笨脚。瞎老尹笑话他犁的地不如猪八戒拿鼻子拱的。老干棒说马仁礼不会庄稼活,当副社长没人服。这时候杨灯儿正好走过来,就教马仁礼犁地。马仁礼夸杨灯儿真行,地里的活儿样样精通。杨灯儿让马仁礼把心思多放到地里的活上,拿出本事来,这个副社长自然就让人服气。
杨灯儿教马仁礼犁地的事很快传到老杨头的耳朵里。老杨头提醒灯儿,不能和马仁礼近乎,这不得劲儿。他一个光棍儿,和他拉拉扯扯,怕人家扯闲篇。
杨灯儿冷笑:“我怕啥?一个嫁不出去的老闺女,有人想跟我好,我还巴不得呢!”老杨头喊:“你可别忘了,他家是地主!”
杨灯儿借机发火:“他家是他家,他是他。人家不是当上副社长了吗?你说你一会儿嫌我嫁不出去,一会儿又嫌我跟别人好了,你秃噜翻张的,把我当面团揉啊?到底想叫我咋的?”说罢转身回自己屋里。
老杨头看着女儿的背影,嘴嘎悠着,寻思了一会儿,跟进屋子里说:“闺女,别动不动就跟爹发火,有话好好说。这么说,你看上马仁礼了?”杨灯儿没好气:“看上他了,咋了?咋了!”
老驴子当真了:“你这是痴了还是傻了?那么多爷们儿你不看,非和马大头的儿子搅和在一起,他是啥人你不知道吗?剥削阶级!”杨灯儿回嘴:“他爹是剥削阶级,他没剥削。”
老杨头喊:“他爹剥削的东西给他吃了,他就是跟着剥削了!”杨灯儿讲理:“他是他爹的儿子,能不吃他爹的?吃你的,你干吗?你要是剥削阶级,我不也得吃你的?再说了,马仁礼认真改造,政府都让他当副社长,你咋呼啥?显你的能事啊!”老驴子吹胡子瞪眼:“你这死妮子,气死我了!我把话撂到这儿,你要是再和他来往,我打断你的腿!”说罢气哼哼地走了。
几个人端着饭碗来到马小转家院子里吃饭,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听马小转传播新闻。马小转告诉大伙儿,马仁礼当上副社长,大小也是个人物,连杨灯儿都对马仁礼热乎了!
三猴儿看了一眼牛金花:“还是当官好啊,当了官就有女人疼了。”吃不饱说顺口溜:“当官好,当官妙,女人都热乎,男人都弯腰。成天支使嘴,有人给跑腿儿,你说美气儿不美气儿!”
马小转笑着说:“吃不饱你不用眼气,你要是也能当上副社长,我就热乎你!”吃不饱挺高兴地说:“行,你就看我的吧!”
眼看八月十五了,月饼是不敢想,各家蒸一锅白面饽饽就不错了。杨灯儿要到马仁礼家看看,去帮他蒸饽饽。老杨头堵着院门不让去。灯儿一膀子撞开老爹走出去。
杨灯儿来到马仁礼家,帮着拉风箱蒸饽饽,马仁礼受宠若惊,在一旁局促不安地看着。杨灯儿让他长点眼色,抱些柴火来。马仁礼放下柴火说:“灯儿,你来给我蒸饽饽,叫我怎么说好?我心里不安啊!”杨灯儿眼盯着灶膛里红红的火苗:“有啥不安?乡里乡亲的,帮个忙没啥,别多想。”风箱悠悠地响着,谁也没有话,可俩人的心里翻腾得比风箱还快。
黄昏,马小转、牛金花等几个女人在麦香河边洗衣,正议论牛有草和乔月两口子的事,马仁礼来河边洗刷农具。
多嘴多舌的马小转问:“马副社长,和灯儿对象搞得咋样了?啥时喝你们的喜酒啊?”马仁礼急忙摆手:“可不敢胡说啊,没有的事儿!”
马小转穷追不舍:“别遮遮掩掩的,大家都知道了。八月十五,灯儿是不是给你蒸饽饽了?”马仁礼只好承认:“有这回事儿。她看我一个光棍儿,饽饽蒸不好,去帮了把手,这没什么。”
牛金花笑着说:“村里的光棍多了,她咋不去帮他们?你俩还是有故事。”马仁礼无奈地说:“就算我有意思,人家灯儿也不会干。”
马小转烧底火:“灯儿不小了,再等几年就成了老倭瓜,你不急她急。”马仁礼说老实话:“就算她愿意,我也不敢。我怕她爹,要是她爹不同意,一连枷还不把我打成煎饼啊!保命要紧。”
马小转好像恨铁不成钢,把皂角裹在一件衣服里,用棒槌狠砸几下:“你呀你,胆大的骑老虎,胆小的骑猫屁股玩儿。你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没出息!打一辈子光棍吧!”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马仁礼觉得,既然上面看得起他,让他当这个副社长,那就得认真负责干好。老干棒等人按老规矩播种。马仁礼见了老大不痛快,态度很生硬,批评他没有按照他说的播密点。老干棒不服气,说是不听兔子叫!马仁礼放高了声音,说这叫科学种田,说老干棒没文化,二百五一个,不懂科学就闭嘴!
老干棒火了:“你说谁是二百五?我打你个兔崽子!”说罢一头拱到马仁礼怀里,把马仁礼拱了个屁股蹲儿。大伙儿都笑了。
马仁礼坐在地上,说要到区里告老干棒。老干棒说告到区里也不怕,他是贫农,马仁礼是地主。杨灯儿闻声过来,说老干棒不对,有理讲理,不该动手,不科学下种就不对。
老干棒扭着脖子说:“啥科学不科学的,这地我想咋种就咋种,谁也管不着!”
牛有草走过来批评说:“老干棒,你这么说不对。现在地不是你自己的,是集体的,你说了不算!”
老干棒犟嘴:“这块地原来是我的!”牛有草厉声道:“嘿!你原来有地吗?不是土改分了地,你连闯要饭棍的地方都没有!”老干棒嘴嘎悠着没话了。
马仁礼坐在地上直哼哼。牛有草走过来说:“你也就是跌了个屁股蹲儿,没事,起来吧。”马仁礼哭丧着脸说:“我的尾巴根子断了,说不定这辈子就残废了,老干棒,我和你没完!”牛有草硬把马仁礼拽起来,让人把他架回去。
马仁礼躺在炕上哼呀哎呀的,杨灯儿来了问:“老马,伤得厉害吗?”马仁礼哼唧着说:“完了,我后半辈子算是残废了,老干棒得管我养老!”
杨灯儿挺热心:“我给你看看,我小时候跟我爹练过把式,跌打损伤懂一些。”马仁礼忙摆手:“伤在屁股上,女人看不得。”
杨灯儿坚持说:“不用你脱裤子,我摸一摸就知道伤势咋样。”马仁礼慌了:“那还了得?千万摸不得!”
杨灯儿只好说:“那好,你趴着,我离你远远的,看一眼就知道了。”马仁礼翻身趴下。杨灯儿抄起擀面杖朝马仁礼的屁股砸去。马仁礼一个高蹦起来,杀猪似的呼叫:“我的娘啊,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