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是为施舍品而来的,上至八九十岁的老妪,下有四五岁的孩童,男女老少,人头攒攒,挤满了整个广场。他们均扬起脸看向布施台上的盈脉语。
盈脉语从来都不知自己在民间的影响力如此之大,换言之,她从未亲眼见过众多需要靠施舍品接济才能活命的人。是谁说过中宇国现下国库充裕,百姓生活富足的?若是富足,那何来台下那些眼巴巴期待着她施舍的民众?
盈脉语闭上双目,摒弃刚才的念想,那些想法太过天真文艺,对于内心现实的她毫无益处。
台阶两侧依次站着两排身材粗壮的士兵,他们皆绑着红头巾,光着上半身,下身穿着黄色灯笼裤。他们的右手皆握着一只硕大的号角,嘴巴挨近号角,抬头挺胸蓄势待发。
咚——咚——咚——
鼓台前,三声巨大的擂鼓声传来,那些握着号角的士兵紧接着吹响号角,整个广场沉浸在号角那庄严肃穆的低沉声音里,所有人都噤了声,等待着布施仪式的开始。
号角声停止,四周一片静寂。盈脉语站在台中央,做了一个深呼吸,继而双手交握搁在小腹前,张开嘴巴高声唱颂祈福歌:
苍天诸神哪,世间最伟大的神明!
请为吾国百姓带来祥福之气!
请保佑吾国上下在未来十年内——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共享太平!
为此,吾以中宇国国母之名,为上神献歌,送上吾等最虔诚的膜拜——
诸—神—显—灵—啊—
如此一番唱颂词,盈脉语在之前练习时每每都会笑场。诚然,让她这么个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唱这么一首歌,实在有些难度。好在盈脉语的这具身体有副好嗓子,高音飙得出来,先不去论感情是否充沛了,光是完整唱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那些台下的民众大多是饥肠辘辘了,他们哪管唱颂词是否虔诚神圣,他们想要的只是能填饱肚腹的食物而已。
歌罢,盈脉语装模作样地闭目了片刻,而后才慢慢睁开眼睛。于是她身旁的一名侍从,充分将他的男高音长处彰显了出来,以着颇带美声的腔调唱喏道:“布—施—开—始!”
两排士兵再次吹响号角,在“呜呜呜”的低沉轰响之下,盈脉语开始与数十名宫女一起动手为那些排队的民众发放米粥和馒头。
按照规矩,每人只能领取一碗粥,一个馒头或是饼子,若是有人胆敢违反规矩的,那么很抱歉,在队伍两边负责监察的侍卫们会毫不客气地将那人拖出去给予一定的肉体惩罚。是以,虽然广场上聚集的人很多,但还真没有敢违规闹场之徒出现的。
盈脉语是负责发放馒头的,而那些接过她手中的馒头的人都会对她鞠一躬,而后感激地说一句“谢皇后娘娘赏赐”。当然,这些都是规矩,并非她所要求的。
布施活动进行得很顺利,盈脉语发馒头发到手软,听恭维之言听到耳膜生茧,而那些负责握大勺施舍米粥的宫女就更累了。是以,她们初始挂在脸上的和善微笑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渐而表情淡漠,语气僵硬。
突然,另一排发放馒头的队伍中出现了小骚动,有几名正等着领取馒头的成年男人围着某个人骂骂咧咧的,有的甚至还动起脚来。
侍卫很快便走上前去解围,顺便揪出那个破坏规矩的闹事者。
盈脉语挥手招来一名侍从替她暂时发馒头,自己则是走向人群骚动处,几名侍卫寸步不离地护着她。而这时一名侍卫也恰好将闹事者拎出了队伍,盈脉语定睛一看,那闹事者居然只是一个年纪看来不过五六岁大的男童。男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唯有一双眼睛漆黑炯亮,透着满满的倔强。
“发生何事了?”盈脉语问向那名将男童像拎小鸡似地拎起来的侍卫。
“回娘娘,这小子妄想多领一个馒头,被发现后,抱着馒头想逃跑,结果被队伍中的其他人给拦了下来。属下这就将他带走,念他年幼,姑且会从轻处罚他!”
那男童被侍卫拎着,垂搭下短小的四肢,不哭不喊亦不闹,沉默异常。
盈脉语示意侍卫放下男童。侍卫照做,男童瘫坐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盈脉语问。
男童低垂着脑袋不回答,一旁的侍卫看不过去,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皇后娘娘问你话呢,快说!”
男童摸着被揍的后脑勺,抬起小脸看向盈脉语,漆黑的瞳眸内依旧透着倔强。
“你倒是说话呀!”侍卫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他恼怒地梗着脖颈,小脸气鼓鼓的。
“哟呵,你小子倒是来劲了!”侍卫还想第三次动手时,盈脉语制止了他。
“你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年龄也没关系,本宫且问你,这偌大的广场上有上千民众,他们都依照规矩领取食物,为何你偏要破坏?”盈脉语上上下下打量着男童。
“哼!”男童不服地别开脸,显然是不想回答盈脉语的问话。
“你这臭小子……”侍卫忍不住又想教训男童,却再次被盈脉语制止。
“唉,本宫原本还想帮你的,而你显然是不信任本宫,那算了,本宫也懒得管了,把这孩子带走吧,看是要如何惩罚他全凭你们的意思!”
盈脉语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而那侍卫也是凶神恶煞地走上前欲行拖着男童离开。
“呜呜……皇后娘娘,你真的会帮我吗?我不要被他们带走,我什么都告诉你,呜呜……”男童突然挣开侍卫的手扑到盈脉语的脚边,伸手抱住她的小腿哭喊着。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吗?皇后娘娘的腿岂是你这个小贱种可以抱的?快点撒手听到没有?”侍卫走上前想要拉开男童,男童死活不撒手,哭得眼泪鼻涕涂满脸。
“好了,不用拉他了,你且下去吧!”盈脉语一边说,一边抽出袖内的绢帕递给男童,“给,先把脸擦干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