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小许和鲁平凡分头收集了最后的证据。而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刘家明的被拘传而明朗化了，想来谁也不会告诉他们的。
小许迅速在医院里找到于军，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他，并且问出了他知道的所有的细节。她也顺便去了颌面外科的病房。她还主动找到小刘律师的律师事务所，把他约出来，询问了老黄去公安局的情况。最后，她忍着委屈，向高长河询问了刘红卫一番话的根据。
鲁平凡也于下午的时间里十分顺利地找到了马立言的电话。他与马立言见过几面，虽然没有机会深交，但是马立言的坦诚，使故事得以追溯到十年前。
那时候，刘家明正在省第一医院进修。追光住院的时候还没有出名，还没有去电视台，或许是刚刚大学毕业，用的还是自己的本来名字范贵元。他去做的是阴茎手术，但不是普通的包皮过长那种手术，其学名是；阴茎弯曲畸形矫正术。其阴茎不但包皮过长，而且因纤维组织的牵拉而轻度向下挛缩弯曲，影响了他的正常排尿和性生活。关键是，似乎他当时就要准备结婚了。
省第一医院的泌尿科主任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泌尿外科专家戚禄生，他指定由刘家明做这个手术。追光刚住进来的时候，还是很配合治疗的。刘家明给他检查之后，在几种矫正方法中选择了一种，还给追光具体讲解了手术方法。先是要在阴茎下边的挛缩处开个“Ｚ”形切口，然后切除纤维组织的挛缩部分，使得阴茎伸直松解，之后缝合即可。
他解释得简明通俗，病人一听就懂，使得追光最初十分信任他。但是，那一阵，刘家明天天都去看他，每次都要反复摆弄他一番，渐渐惹得追光意见很大。又加上他也听说了刘家明不是本院的医生，而是下边县里来的进修医生，更加不满，就去戚主任那儿反映，借口说刘家明骚扰他，猥亵他，不想让刘家明负责他的手术了。无奈戚主任很坚决，追光也只好作罢。这就是那个给追光备皮的漂亮的苏护士猜测的，曾经有人“怎么样”过他。看来刘家明做的真是有些过分了。……所幸的是，那次手术效果很好，追光婚后也很满意，他再次到医院送喜糖来的时候，就正式向刘家明道了歉。刘家明故做不知情，两人相见甚欢。
但是，鲁平凡又强调地说，虽然追光没事了，不等于刘家明心里不记恨。
奶奶马上抢着问，就为这个，就往死里害人家？
鲁平凡说，奶奶的意思是，动机不足。
奶奶说，是呀。不至于啊。
小许说，好好好，动机这个地方存疑，行不行，奶奶？听老鲁接着往下说，好不好？
鲁平凡继续说，几年过去了，不但追光的工作有了变化，刘家明也从县里调进了市里。他们再次见面很可能就是这次。虽然追光来这里作过几次手术，但是我估计，他由于自己是名人，不愿张扬，在医院里是不大走动的，更不会多交际，所以他很可能不知道刘家明在此。因为护士们也证实，看他的人很少。而刘家明是应该知道他在这里的。……通过刘家明去王副市长家说的话也可以看出来。
奶奶说，快说，下边该怎么样了？
鲁平凡说，下边就轮到李莎出场了。李莎知道了追光又要做手术去了，不但要为他赶制出好几集节目，而且以后的工作都压在她一人身上，自然是不很高兴。她也是自然要对她的白马老王子说说的。王副市长就在刘家明去家里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刘家明虽然并不一定知道王副市长与李莎的关系，但是他肯定对王副市长的意思心领神会，就是说，不能让追光得逞，不能让他那么顺利。于是，以他在本院的游刃有余，很方便就能打听到追光的手术日期，以及追光到医院的时间。
小许说，追光最后住院的时间是临时定下来的呀，他怎么知道的？
鲁平凡说，李莎呀，她知道呀！再说医院的住院护士们也知道的。
奶奶说，哟，那要杀这么一个人，这得多少人参加呀？
鲁平凡说，奶奶，光她们的无意流露就够了。
小许说，接着往下说吧，老鲁。
鲁平凡说，其实，我想，刘家明可能并不真的想往死里害，他就是想给手术添点儿麻烦。让他不那么顺利而已。按说夜里吃点东西，到第二天早上也消化了，只有牛羊肉可能消化慢些。这可能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盘。而且这一点，即使在法庭上，也有一拼。
完了？奶奶问。
完了。鲁平凡说。接下去就是手术过程。小许，你还得补充点吧？
是的。小许说，那天夜里，追光下车的时候，我们医院的一个临时工在停车场代班，他看到了刘家明从医院的医疗大楼里迎出去。为什么说是迎出去的呢？因为刘家明在院子里的时候是小跑着的，出了大门才放慢了脚步。他做成了恰巧遇见追光的效果。当时追光非常惊讶，也非常兴奋，两人几乎要拥抱了。后来刘家明拉着追光胳膊的手就一直没有放下来。两人说着说着，就往饭馆方向去了。
鲁平凡接过来说，他们那天夜里吃了五斤牛羊肉，喝了三瓶啤酒，据伙计说，追光喝酒的时候有些不很情愿。三点多钟的时候，他们才走。
小许补充说，其实，那天夜里知道他们喝酒吃肉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夜班护士李桂英。老鲁，你还记得她的声音吗？
鲁平凡说，当然记得，又快又厉害。
小许笑笑说，就是她给你打的电话，说是谋杀。……你想想，是她吧？
鲁平凡想了想，说，倒是象。
小许说，我工作做得细吧？我是按照档案里提到的，去把每个女当事人的声音都听了一遍，有时候真就是没话找话呀！多让人看不起呀！
奶奶就笑了，说，瞧我这个小孙女，越来越棒了。小时候见了人，头都不敢抬！……可是你还没说哪，那个李护士……
李护士把追光送进他的单人病房，只见他一头倒在床上，听他说了一句，哎呀，撑死我了！不想吃，不想吃的，还是被他塞了那么多！小许说，李护士本来没在意，可是追光一死，她就想到了这句话。而且她当时并不知道追光是跟谁一起吃的饭，只是猜测可能是医院里的人。所以当老鲁他们找她谈话的时候，她没敢说。
鲁平凡说，接下来就是手术过程了。一切都是正常进行的。但是不巧的是，在全麻下极易发生的反流突然出现了。……奶奶，全身麻醉后，可能发生很多问题，这就是为什么病人在手术前还要与麻醉医生签定协议的原因，比如恶性高热，特发性高血压，还有精神异常；再就是肌肉松弛，包括肺部长时间无呼吸和胃内容物的反流等等，都属并发症。
奶奶说，照你这么说，谁还敢做手术呀？
小许说，倒也没那么悬，说的是有可能，并不是百分之百都出事。好象胃内容物反流在4到26%之间吧？
对。鲁平凡说，在这26%里头，只有62~76%出现误吸，而误吸大量胃内容物的死亡率是70%，也不是所有的都会死。……可惜这次让追光都赶上了。恰恰是在他因反流而出现误吸的时候，断了电！断电造成的最大的损失是，所有的监测仪器都不工作了，使得麻醉医生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个问题。其次才是抢救。
小许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虽然第一次抢救过来了，但是是暂时的，因为已经有东西吸进去了？
是的。以后的反复，不断地抢救，直至死亡，其实都已经在第一次就决定了。象宿命一样无可奈何。鲁平凡说。
这时，奶奶突然问道，老鲁呀，你成家了没？
小许抢先答道，当然成了！奶奶，你瞎问什么嘛？！
奶奶说，我问老鲁哪，用不着你代替人家回答。老鲁，说呀。
鲁平凡平静地答道，我有一个儿子。
奶奶斜一眼许蕙云说，这不就得了？
小许故做没听见，继续说，这么看来，断电并不是次要的原因，是吧。那么就是说，老黄的责任并不小。老黄去公安局自首，说是他把电憋了，但他说是无意的。他当时说，他是特地回来取仪器的，……就是那两台厂家放在这儿的乳腺仪和妇科治疗仪。可是他只能拿一台，就想比较比较。就把两台一齐都打开了。可是没想到，一下子就全憋了，就没电了。你想，光那台妇科治疗仪，是红外线的，“利用红外辐射局部病变组织，使其吸收并产生高热，”进行治疗。想想，得多大功率啊。能不憋吗？反正他当时真吓坏了，知道里边正在手术哪！他还想，可别出事，出了事就是我的！可是他转念再一想，反正也没人看见我，我还是先躲开算了；再说，手术室也有备用的发电机……他走了之后，想回办公室，都到门口了，又怕被我看见他，他就去旁边小会议室给电工班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去手术室看看。可是，恰恰就是这么一下子，让追光死了，事情闹大了！
鲁平凡又问，你说，这和老毕的太太有什么关系呢？
小许说，恰恰是有。那台仪器就是为她借的。不是咨询那边用的。老黄想利用咨询的借口，把仪器借走。懂了吧？毕太太因为乳腺病来过医院好几次了。连高院长都亲自劝过她做手术哪。
他和毕太太真的好吗？
小许说，当然。
鲁平凡说，好了三十年，也不容易啊。我都挺感动的……
奶奶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小许不说话，回避地看着奶奶。
鲁平凡起身说，以后的结果，就要看法院的判决了。我们俩的工作到此结束。我该走了。
小许说，我送送你。
到了门口，鲁平凡伸出手，小许也伸出手，当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鲁平凡苦笑着说，再见了！也许，以后我就没有借口再给你打电话了。
小许说，给我打电话还用借口吗？
这时，奶奶在她身后说，那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天天在家哪……
说完，三人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