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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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后来高长河在会上提到这件事时,还说,要放手让有能力的人去发展。好象暗示没能力的人就是他老黄。那副处长虽然名分还在这里,但是人根本不回来了。医院这边的事情一点没少,又是组织医疗队,又是全国公民健康普查,又是医患纠纷,又是媒体,又是全市卫生系统药物自检……老黄一个人忙得四脚朝天,赶紧打个报告要人。高长河二话没说,就把许蕙云调了来。而老黄建议的两个人选,高长河连提都没提一句。老黄又提,只调一个人来还是不够。高院长却说,临床的人手太少,不能再动了。最后还是主管政治工作的崔副院长为了让医务处集中精力管业务,把接待新闻界的工作分给了党委办公室,才卸下了老黄肩上的一副重担。

后来,泌尿外科的主任刘家明有一次遇上老黄,还发牢骚,说是调个小护士,连跟科里商量一下都没有,人事处的通知直接就下来,人马上就走了,第二天的夜班都来不及换人,护士长只好自己上了。

老黄当时就问,他和她什么关系?

刘家明说,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在医疗队里他们也没什么接触。因为小许确实非常能干。哪个领导见了都会喜欢。

老黄说,这我就放心了。

刘家明笑问,你还不放心什么?

老黄说,只要不是奸细就成。动不动就打小报告,我可害怕。

刘家明说,那倒不至于。那小妞,心不在这儿上。

摸着柔软的白丝毯,老黄琢磨着,到底是谁呢?

此时,省电视台方面也跟得很紧。出事第二天他们就派了一个摄制组来,要求全过程地拍摄整个事故审查情况,被高长河坚决地拒绝了。

电视台方面带队的是文艺部的主任刘建昌。他说电视台有权为自己的主持人之死留下资料,而且从开会的领导发言到个人表态,从科室内部的分析到个别谈话,从病房到手术室,每个细节都要拍。

高长河认为,调查的目的是要尽可能多地占有材料,才能够尽快得到真相;而每个人的发言都会有其倾向性,有其自己的判断;但是如果摄象机摆在面前,就必然会影响每个不同意见的表达。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录象资料将来不会被人任意编辑,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刘主任说,摄象机不但不会影响调查,而且还能够迫使人们不说假话,因为谁一旦说了假话,他就要考虑证据存在的后果。

高长河说,说不说假话与有没有摄象机,不存在必然关系。因为其他技术手段也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而出不出图象就要征求每个人的意见,这里显然还有个隐私权的问题。

电视台方面就说,如果有隐私的话,也只有主持人追光的隐私;其他相关人员都是工作关系,不存在隐私。

高长河说,就连罪犯都不可以让你随便录象,我们的工作人员怎么连他们都不如呢?在问题被定性之前,所有的相关人员都有权在你的摄象机面前保持沉默。

刘主任咄咄逼人地问道,这是你说的?

对,是我说的。明天我们医院的律师还会对你这样说。

后来,在律师的交涉下,医院方面允许电视台派人旁听所有会议,但是不许录音录象。

六、

省里的医疗事故调查小组第三天就到了,办公地点就设在了小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与医务处只隔着几道门。有时谈话分组进行时,还会借用医务处的办公室。

第一个谈话的对象就是高长河。电视台的人也在。在高长河的坚持下,电视台的人不仅不许带摄象机、录音机,甚至不许带包,不许穿大外套。然后他才把整个手术前后的过程如实讲述了。这也是他在向医院院长会议汇报后的第二次讲述。当然他不会想到,后来还有了第三次、第四次谈话。

首批三人调查组的代理组长是省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委员会外科分会的鲁平凡。他与高长河有过一面之交。

正式的医疗事故鉴定专家小组要等待医患双方的共同选择。鲁平凡他们目前的责任相当于此次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委员会的秘书组。在到达的当天,他首先封存了一切有关这次医疗事故的文件包括死亡病例讨论记录、疑难病例讨论记录、上级医师查房记录、会诊意见、病程记录以及封存的现场实物,包括手术室的部分器械、麻醉药物和治疗药物的包装瓶和袋子。

最初的调查过程中,他向每一个人详细询问了手术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术前方案,包括手术过程中谁消毒,谁切口,谁止血,包括不同时间患者的血压、脉搏、呼吸的具体数据,包括麻醉前的麻醉师与患者的每一句对话,包括医生护士之间的每一句对话。然后他又向其他人对证,对不上的就再问。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他对高长河穷追不舍的一个问题就是,手术的时候你为什么离开?你去了哪里?

高长河的解释是,我的研究生总应该有机会积累临床经验吧,我为什么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呢?

鲁平凡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手术开始前就对他们明确做出交待?而偏偏在手术中突然离开?

高长河反问,难道这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鲁平凡说,因为如果提前说清楚,他们就会对包括手术时间、麻醉方法、麻醉药量在内的许多细节做出自己的布置和安排。

高长河说,你是不是认为,他们做的布置要比我做的布置更全面?

鲁平凡说,不是全面不全面的问题,而是他们应该心中有数。可是目前,他们谁都不能说出麻醉药量的大小……

高长河反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麻醉药量出了问题,也要由我来承担责任?

鲁平凡说,现在还不到谈承担责任的时候,而是区分责任的问题。

高长河与鲁平凡的一面之交是在四年前。那时鲁平凡刚刚从部队转业,想到整形医院来。有个熟人介绍他来找了高长河。他是部队自己培养起来的医生,做了十几年,经验应该是够多了,但是当时高长河担心的,一是他的理论修养是否足够扎实,二是他的手术手法是否足够细致,毕竟是整形医院嘛。

他带他上了一次手术台,让他做第一助手。鲁平凡在手术台上非常积极主动,下刀准确,手法干脆,处理问题果断,能够轻而易举地起到整个手术的核心作用。

但是在缝合的时候,高长河还是接了过来。

他在手术后对鲁平凡说,我还是觉得你的手法有些粗,也过于麻利了;你是个好的外科医生,但不是一个好的整形医生。

想不到第二次见面就是鲁平凡来评断他了。高长河想,这真是命运弄人,人算不如天算啊。

关于主持人追光的这次手术,手术前的点点滴滴,还有他生前那种毫无提防的无比信任的目光,这一切都撕扯着高长河的心。

他们已经不是简单的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了,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互相信任,互相关心,甚至有时互相惦记了,还打个电话问个好。几天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这回手术的各种细节在脑子里过电影一般来回来去地想。

这次手术之前,高长河和他的助手们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周密准备。先是由两个助手写出了手术方案,又是全科讨论;在那些关键的环节,还要反复征求追光本人的意见。

记得他曾经与追光谈过两次。一次是为他检查牙齿牙床状况,拍X光片,他年轻健康,连龋齿都没有一颗。

然后,他们在电脑上反复显示多种资料,让他选定下巴形状,选择手术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