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丈夫马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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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路易·艾黎与马海德

雷文森回国后,马独自在上海九江路继续开着诊所。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很孤独,为了打发时间,我丈夫开始把自己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在霞飞路(今淮海路)上一家德国人开的书店里。他几乎每天都按时来这家书店看书,一直看到书店关门前,才把书合上放回原处,默默地转身离开,然后,第二天再来接着看。

书店的主人叫艾琳·魏德迈,是荷兰籍人,店里还有个伙计叫派尔,是美国人。他们注意到了常来看书的马,便主动和马攀谈起来。由于彼此没有语言障碍,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了,时间一长,他们也会彼此间谈论一些对当时中国的看法……

美国著名女作家艾格丽丝·史沫特莱、新西兰人路易·艾黎等进步的外国人士也都经常到这个书店来。魏德迈把马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并介绍马认识了史沫特莱。虽然马之前并没有读过史沫特莱的文章,但在接触中,他很快就觉得史沫特莱这位年长自己十来岁的女作家,对中国社会的了解远比自己深入得多。史沫特莱对马说:“要想帮助中国人民医治社会弊病,必须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她还告诉马,在上海有几个进步的外国人,每周都举行一次聚会,希望他也能来参加。

1934年,我丈夫应邀出席了艾格妮丝·史沫特莱在寓所举办的小型“帕蒂”。“帕蒂”上,在书店工作的美国伙计派尔的介绍下,马认识了路易·艾黎(路易·艾黎是引导马海德走上革命道路的关键人物,路易·艾黎和马海德从此成为肝胆相照的终身朋友)。路易·艾黎是新西兰人,他身材魁梧,两眼炯炯有神。第一次见面,他优雅的谈吐和爽朗的性格,以及对事物敏锐的洞察力都给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马和路易·艾黎交往日益频繁,路易·艾黎知识渊博,还会讲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的故事,这使马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对中国被压迫人民革命事业的同情和支持。路易·艾黎有时周末还会带马去农村,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各式各样的普通农民,了解到农民的疾苦。

有一天,马又一次向路易·艾黎谈起了自己因为见到中国社会中种种不公平现象,而倍感苦闷时说:“为何中国人民的生活会有如此多的苦难?”

路易·艾黎认真地听完马的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马:“你作为皮肤病专家,是否懂得铬性皮炎。”“是一种镀铬工人的职业病吧?”马表示自己懂得不多,但愿意研究研究。路易·艾黎说:“我想介绍你到一些工厂去看看,或许对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会有帮助。”

路易·艾黎当时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工厂督查处工作。利用这个身份,他先后为马联系了十几家工厂,让马有机会去深入了解上海普通工人阶级的生活情况,调查工人的职业病和营养不良的状况。这一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使马开始陷入了沉痛的思考中。

马后来跟我说:“当我看到工厂中那些因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的童工们,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也就八九岁,每天要在呼吸着含有大量铬毒的空气里,工作十几个小时,到头来仍是吃不饱穿不暖时;当看到缫丝厂的童工们,为了从翻滚在开水中的蚕茧里抽出丝来,许多人的手都被开水烫烂了,有的甚至露出了骨头时,当时我都被震惊了。”

路易·艾黎告诉他:“你看到的这一切,本质上就叫剥削,一个人要找到解决剥削的办法,就必须找到隐藏在这些表面现象后面的根本原因。”

马当时很是同情中国人民,他用研究医学的热情来研究考察中国的社会问题。调研后他写了一篇名为《铬中毒在电镀工业里的情况》的报告。通过这一系列调研,马真切地感到,要想治好中国的病,就得给这个国家的政权动大手术,彻底改变旧的社会制度。这也是路易·艾黎给他上的第一堂革命课。

不久,路易·艾黎吸收马参加了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这个学习小组是在宋庆龄的直接关怀下,由在上海的几位外国朋友组织起来的,这是中国第一个国际性的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参加的成员有:德国籍的政治经济学作家海因茨﹒希普和他的妻子特鲁德·罗森堡、美国革命女作家艾格丽丝﹒史沫特莱、电器工程师亚历山大·坎普霖、奥地利籍进步女青年鲁思·魏思、左翼时代精神书店荷兰籍经理艾琳·魏德迈、基督教上海女青年会的塔利撒·格洛克、陆慕德、利尔·哈斯、中国女干事邓裕志以及麦伦中学的教师曹亮等,艾黎当选为学习小组组长,希普被选为学习小组的指导员。

马后来对我回忆说:“其实早在我上大学时,就曾听说过马克思主义。

不过那时我并没有接触过马克思主义著作,因为我一直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很深奥,很神秘的理论。”

马开始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学习《共产党宣言》《雇佣劳动与资本》等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也是在这里,马从路易·艾黎口中头一次得知,中国有一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在“红色根据地”开创了一片新天地,在那里聚集着中国无数先进分子,他们为改造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这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工农红军。

路易·艾黎还曾把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的成员,带到现在的虹桥机场一带﹙三十年代那里是国民党处决“政治犯”的地方﹚,看处决“政治犯”,大家目睹着:一批年轻人,在国民党荷枪实弹地监押下,高呼着口号,从他们面前经过,从容地走向刑场。

路易·艾黎常说:“干革命就是要置生死于度外。”而对于一个生活在公共租界里的外国人,国民党一般不会轻易找麻烦。路易·艾黎利用自己上海工部局督察的身份,先后为中国共产党做了很多诸如运送枪支弹药这样的工作。他寓所的楼上藏着一个秘密电台,是上海地下党专门用来与“红色根据地”总部联络的。有一次发报时,这个秘密电台发出的信号,被国民党相关部门跟踪了,多亏闯进来搜查的人,误认为信号是他家那个大冰箱漏电所产生的,才使得路易·艾黎等人逃过一劫。

在路易·艾黎的帮助下,马进步很快。就在这时,马收到了一封同学凯泽从美国寄来的信。信中凯泽关切地询问他何时回国?马给他回了一封信,斩钉截铁地把自己的想法、观点一股脑儿地告诉了他。

在这封信中,马写道:“我家里也来信催我回国开诊所,说行医能挣大钱,可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家人知道后很生气,已经不再和我通信了,这样也好,我感到自由了,还少了后顾之忧。我现在很关心中国问题和中国的革命事业,我对人生和世界有我自己的看法……我不打算回国了,我想留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