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锦瑟哀弦:李商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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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尾声

一代杰出的诗人李商隐没有活过五十岁,他静静地去世,在当时当地未引起轰动。他的墓葬可能就在荥阳的李氏家坟。他的墓志铭不知何人所写,至今尚未发现。

他在五代人和宋人编写的史书中,被列入《文苑传》(《旧唐书》)和《文艺传》(《新唐书》)。

他还出现在宋代和尚赞宁编撰的《宋高僧传》里。该书卷六《唐彭州丹景山知玄传》中叙述了知玄寄《天眼偈》治好商隐眼疾的故事,并记曰:

有李商隐者,一代文宗,时无伦辈。常(尝)从事河东柳公梓潼幕。久慕玄之道学,后以弟子礼事玄。……迨乎义山卧病,语僧录僧彻(僧录是佛教中的职务,僧彻是其名,他是知玄的徒弟)曰:“某志愿削染为玄弟子。”临终,寄书偈诀别云。……凤翔府写玄真,李义山执拂侍立焉。[1]

凤翔府画知玄像,把李商隐画在他的旁边,“执拂侍立”,俨然是门徒模样。佛门算是追认李商隐为他们的人了,在李商隐身后帮他完成了一个夙愿,圆了一个梦。

不过,这算不得李商隐多大的光荣。也许佛门把商隐阑入,真正的用意还在于以李商隐“一代文宗”的声名为自己增重吧。

在晚唐广大读书士子心目里,李商隐是他们当中的杰出者,是他们的代表——无论是志向抱负,无论是学问才能,也无论是遭际命运。

一位曾经受教于商隐的后辈崔珏,写了两首悼诗,表达了当时人们的心声:

成纪星郎字义山,适归黄壤抱长叹。

词林枝叶三春尽,学海波澜一夜乾。

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

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上绛坛。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2]

其中最精彩而震撼人心的,当然是“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两句。

是啊,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啊!呜呼!

李商隐生前没有自编诗集。宋朝人开始搜集散见的李商隐诗,并为他编集。馆阁学士杨忆、钱惟演、刘筠等一批人狂热地爱上了李商隐诗,从各方面模仿效法,甚至不惜生吞活剥商隐词句,以至遭到诟病,甚至被优人笑话挖苦。他们的故事在本书《楔子》里已经叙述过。有兴趣进一步了解他们诗风的读者,还可以找他们合作的诗集《西崑酬唱集》来看看。可以说,他们是李商隐第一批铁杆粉丝。

历代喜爱李商隐诗的人不少,许多选家把商隐作品选入诗选以广流传。

据说从宋代起,就有人为李商隐诗作注。较详细的笺解评注,则从晚明一位叫道源的和尚开始。可惜宋、明两代的李商隐诗注已经佚失,只有道源注的一小部分保存在清人的笺注之中。

清代出现了一系列李商隐诗文的笺注本,并开始为李商隐编制年谱,研究全面展开,空前深入,为我们今天的研究奠定了雄厚基础。其中最负盛名也最有价值的是朱鹤龄《李义山诗集注》,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樊南文集详注》和钱振伦、振常兄弟的《樊南文集补编》,以及晚清民国时代史学家张采田的《玉谿生年谱会笺》。

关于李商隐其人及其诗文的评价,历代多有不同意见。对其一生遭际,有为他惋叹抱不平的,也有有所批评的。对其骈体文,没有不佩服称赞的,也有根本不懂而故作不屑的。对他的诗,则更多人是喜爱赞美、吟之在口,只有很少人表示不满甚或狠批的。但既有不同意见,争论自是难免。争论曲折起伏,一直延至今日。

总之,李商隐去世一千一百多年,他和他的诗始终没有离开过我们。时代愈远愈开明,热爱他诗的人就愈多,评价也愈趋公允平正。

当代李商隐研究著作数量不少,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汇聚历代研究成果,汇注汇评等等,出现了集大成的《李商隐诗歌集解》《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等重要著作。一类是从各个角度阐发李商隐诗文的意义、价值和特征,去探索李商隐丰富而幽深的心灵世界。普及性的李商隐诗歌选本大量出版,光李商隐的传记就不下十来种——本书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已。在中华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李商隐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从千百年这样的长时段来看,李商隐的贡献,可以从多方面来阐说,这是文学研究者的共同事业。笔者则想着重指出两点以结束本书:

一是他最充分地发挥了文学,特别是诗歌的作用,既用它参预了现实生活,更把它作为精神自救的工具,从而使自己能够出离困厄,摆脱压抑,实现生命价值的提升和超越。

二是他的诗文把汉语、汉字的表现力和艺术性做了最充分的锤炼和展示,使之登上了几乎不可企及的美的巅峰。虽然李商隐所精熟的文体(骈文)今天已很少实用,但李商隐的成就将永远激励我们向汉语、汉字之美所可能达到的高度攀登!

2014年8月初稿,11月修订,于上海

[1]释赞宁《宋高僧传》卷六,中华书局,1987年版,132页。

[2]崔珏《哭李商隐》,见《全唐诗》卷五九一,中华书局,1960年版,68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