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千古一相:管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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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来风雨倚晴日(2)

曹都归来的卫宣公还没从宣姜的体温里回过神来,后宫来人急告,夷姜去世。卫宣公当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就在夷姜的丧期内,宣姜让儿子姬朔在父亲面前说同父异母哥哥太子伋的坏话。这话正触动姬晋的敏感神经。夺儿媳之事,是姬晋的一块心病。经不住宣姜母子一番言语,深以为信。姬晋想了个绝妙之法,让太子伋出使齐国,同时令人伏于齐、卫交界处的莘(今山东莘县北),伺机杀姬伋。为了不致出现闪失,姬晋特意让太子伋带上一支白旄,好让刺客见持白旄者杀之。

如此安排还是出现了意外。

宣姜的另一个儿子姬寿知道了此事。姬寿是姬朔的亲兄弟,年龄小,在一边偷听到此事后立即告诉了姬伋,目的是想让姬伋逃过此劫,姬伋似乎早有预感,一声长叹:唉,为求活命而违背父命,我做不到。姬寿见姬伋执意要去,就把他灌醉,自己拿了那支白旄,驾车向边界而去。

刺客准时出现,他并不知道姬晋要他杀的人已近中年,而眼前却是个刚刚成人的男孩。刺客是按当时的规矩做事,手起刀落,姬寿死于非命。

酒醒之后的姬伋追赶而到,见姬寿已死,悲愤难掩,对刺客说:他们要杀的是我,此人何罪?算了,把我也杀了吧。刺客不想杀他了,但姬伋扑到刺客身上,夺刀而亡。

姬朔立为太子。

公元前七〇〇年,姬晋去世,姬朔嗣位,是为卫惠公。

郑、卫两国内乱,齐僖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国之乱,乃前车之鉴啊!他开始研究郑、卫与一些诸侯国内乱的起因,琢磨周王朝兴衰动荡的历史,努力从中寻找规律性的东西,使齐国能够避免重蹈覆辙。

这一日,齐僖公与召忽在后院的亭台上晒太阳喝暖茶。自从召忽来到齐国,上卿竖曼渐渐淡出齐僖公视线,虽然是上卿,恰与大夫无异。

他们谈论的话题是楚国与秦国发生的事情。召忽刚刚回了一趟家乡安邑,本来齐僖公对来自夏禹圣都安邑的任何消息都兴致勃勃,但是这次召忽带来的消息,却让他感到了不安。

原来,秦国发生了一起弑君事件。秦人杀了接位才六年的出公,重新立太子武公为秦主。

事情还得从秦宪公说起。秦宪公有好几个儿子。早年,随秦宪公征战西戎亳王的就是他的大儿子武。亳,商汤后裔,不服周礼,长期居于西戎。周桓王姬林七年(前713),秦宪公打着替周朝扫清商汤余党的旗号,向亳王发起攻势。亳王败退于戎,据守荡社抵抗。翌年,秦宪公一举灭了荡社,周桓王大快,给予赐赏。这年,秦宪公将随他征战出生入死的大儿子武立为太子。好景不长。秦宪公死后,大庶长三父、弗忌等人私立秦宪公幼子出为国君,即秦出公。消息传到武公耳中,欲与一拼,其母鲁姬拦住,劝他,能成事者,不在此刻,忍为上。鲁姬告诉儿子,三父与出子母有私染,大夫弗忌不知;待弗忌知后,他们必会分裂,其时出手,岂不事半功倍?武公听了母亲的话,不露声色,领兵在外,征战四方。其母在宫内联络能人,尽事挑唆大庶长与弗忌之间的矛盾。周桓王二十二年(前698),武公讨伐彭戏氏,打到华山脚下后,再也不前进,住在平阳宫等待母亲的消息。母内儿外,积六年之蓄,精心谋划,在出子母死的葬礼上,暗中唆使弗忌揭露三父与其母的丑事。出子无颜,下令杀三父与弗忌。早有防备的三父先下手,令伏兵杀出公。大庶长三父让弗忌出面去将前太子武请回来。武接位坐了秦的天下,即秦武公!

齐僖公不安地对召忽说,尧舜禹以德贤让位,楚人与越人恰恰都善以弑君夺位而名传天下。这个病如今传染给了秦人,这如何是好?

召忽:春秋大义,在于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而不拘大人世袭之礼。用时下的话说,“成败论事,而不计理也”。以正取国,未必贵也。何必在乎杀兄逆王命这样悖逆之事呢?只有文人不能忘掉他们的行为而记载到史书里去。

是啊!齐僖公又道,我以各项新政使齐国国力大大增强了,但我身后,你能保证秦侯与楚王、越人之事不在齐国重现吗?还有卫国与郑国的不幸,我国能避免吗?

召忽:主公言之有理。应该赶快好好教育公子们,使他们从小就有德才。谦谦君子,会以国事为重,更会避免楚越秦人之戏上演。

齐僖公:倒也是,现在还来得及。不过,我担心楚国那熊,保不定什么时候会杀来!

召忽:去岁楚熊挨了一闷棍,该消停一阵子了。你有时间调停一些事。

齐僖公:说来听听。

要说起楚熊挨的那一闷棍,还得从那次楚武王亲率大军伐隋之后说起。这次战争,使隋国屈从了楚,从此奠定楚在汉东的霸主地位。没两年,便是周桓王十九年(前701),好战而不甘寂寞的楚武王熊通起兵伐绞、郧两国并征服之。又次年,再度横扫江汉平原,征伐罗国。罗侯不是绞侯与郧侯,这个小个子的罗侯,人称一肚怪。他从不正面与来犯之敌对阵,使人闹不清楚他有多少兵力。他奉行你来我退,你围城我坚守的战略战术。与他打了几年仗,却搞不清楚罗都城中藏了多少粮食。楚军困城三月,罗都巍然屹立。楚军粮食用尽,罗城的守兵依旧馒头啃得津津有味!弄得熊通断定罗有通向外面峻峭群山的地道,通过地道源源不断向城里输给养!楚武王派兵在山里搜索,结果派出去的兵,没一个归来,死也不见尸!楚军数月之劳未果,连正规的大战没捞上打一次,气得楚武王只好退兵回去过年。

转眼到了去岁(前699)。罗侯不朝楚,让楚武王很丢面子,每每提起,总是叹息。为解除这块心病,一日朝议,楚武王问朝中大臣们,谁愿意代他出征,事成即提升为卿。大夫屈瑕挺身而出,愿意代大王率师征罗。屈瑕年富力强,个性倔傲,素有常胜将军之称,曾经多次率兵卒去过罗。受命后,凭着经验,也不深究罗国近期情况,连夜开拔,轻车熟路,直奔罗国国都,以为是去信手拾花朵儿。这一草率,就决定了败局,他屈瑕哪里知道足智多谋的罗侯啊!楚武王前脚撤兵,罗侯后脚就将罗都通外的必经之路变成了河!还在上游引鄢水形成山涧瀑布。另辟从汉水西出罗都的新道。同时在鄢水与汉水中间,摆布水阵。罗侯如掐面团儿,屈瑕就不那么顺当了。他的兵刚刚进入山区就迷了路,无论走到哪里,不是突然冒出来河水过不去,就是阻兵前挡。走着走着,半山腰下起箭雨,看看是平坦地,却又不知从何处飞来匕首冷石……沿途虚虚实实,迷阵重重,弄得楚军寸步难行。这种情况,换别人早就退兵了,偏偏屈瑕死不认输,不但不退,反而乱杀乱闯,一意孤行,结果误入多处陷阱。深入峻峭群山半月,兵损将折,斗志完全涣散。罗侯看看时间到了,迅速拦河筑坝蓄水。选个适合的月黑夜,派人到楚营附近学鬼叫,搅得信鬼神的楚人心惊肉跳,一夜不合眼。凌晨破坝水涌,秋寒之潮,汹涌澎湃,一下子淹没楚军数万主力。可怜惯用水治人的楚军,今天挨了罗侯的水阵,呛得有苦说不出。屈瑕率残部逃到荒谷一带,准备再战,看看身边残部,七零八落。自感无脸面见楚武王、父老,屈暇竟然自缢以谢楚武王。其他将领则自囚以听罪。楚武王得此消息,气得跺脚。倒是左右大臣劝楚武王歇军停战,休养生息。楚武王宽宥了全体将士。

楚武王挨此一闷棍,自然一时不能恢复元气,需要喘息一阵子。

闲谈到此,齐僖公起身松动一阵腰腿,望着远处思索起来。楚武王的消息让他宽慰,郑、卫的不幸让他不安,秦侯的消息令他忧愁。他的眉头忽锁忽展,召忽观察着,几番想插嘴说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这时,有人来报:郑国颍邑管仲、徐国鲍墟村鲍叔牙来访。

齐僖公转身,看着召忽问来人:他们是什么人?

来人说:早年在先主手下做过大夫的管山管严仲的儿子。

齐僖公“哦”了一声,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起这个人了,就是嫌弃先祖没给他好位置而去了晋的管严仲?可惜上天没给他好命!不是死了吗?

召忽:来人是管严仲的儿子,一个很愿意做学问的人。在我先生季梁那里待了很长时间,为我尽弟子孝道。我应该对他报恩,可我现在也只是在主公您这里做门客……

齐僖公不解地看看召忽,问:父亲善攀高枝,儿子能有什么好学问?到我这里来,是想让我给他世袭父职之位吗?还是说,你知道我正在想给儿子找老师,你事先安排好的?

与齐僖公相处一段时间了,召忽知道他这个人疑心病重,故而佯装不知,也不接话,看齐僖公怎么办。

果然,齐僖公问来人:你们都打探清楚他们的来意了吗?

来人:打探清楚了。管仲与鲍叔牙半个月前从鄅国来,去了琅耶。他们是去看禹孙的。

齐僖公:禹孙?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位与我争了几句,跑到蔡国的鄅人。还是管山给蔡桓侯封人写的推荐信。

说到这里,齐僖公坐下,对召忽说:管山是蔡国人,哦,现在那个颍邑是郑国的啦!他对家乡主公推荐一个人,也该算是正常吧。蔡桓侯封人收留禹孙这么多年,人家老了,没有用了,小蔡侯就把人家赶走?真不像话。

召忽赶紧起身施礼:如果不是主公急难之中救禹孙,禹孙早已冻死饿死路边,墓地草也很长了!

齐僖公得意地捋着下巴问:禹孙对现在的安排还满意?

来人:管仲与鲍叔牙去看禹孙带回来的话说,禹孙很感激主公,说主公胸怀坦荡。

齐僖公:他们就为传递这话而来的?

来人:禹孙留他两人住了半月,谈论了各国纵横经纬之高低,内宫外防之军务。听说,说得最多的是禹孙对主公的感恩戴德。

嗯!禹孙还是知恩图报之人。齐僖公又问,各国纵横经纬说了那么多,有具体些的吗?

来人:听说,管仲满腹经纶,特别是《尹至》《尹诰》《程寤》《保训》《耆夜》等篇,解说得禹孙口服心服,连连称,夷吾前程无限,前程无限……

召忽看看齐僖公脸色渐渐开朗,感觉是插话的时候了,便暗示说:既然他们来了,主公不妨喊他来,出个题目考考他的学问?

齐僖公思忖许久,看看召忽说:你想让他们做我儿子们的老师?不妥!不妥!不妥!接着,提高嗓门道,一个争位子人的后人,能有做老师的高风亮节吗?我不希望我的儿子里出现卫国那样的事。这事免提了吧!

召忽听齐僖公这么说,也就不再多嘴了。心想,人越老,多疑的毛病越重,并不因为他是能干的君主就可以避免!齐僖公的多疑,令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防着他,以免被错杀!召忽也不想惹太多的麻烦事。

这是周桓王二十二年(前698)秋天。

半年前,管仲与鲍叔牙从徐国一路顺泗水上行,入沂水。在启阳改走旱路,在穆陵听到有关齐僖公的一些故事,其中提及齐僖公将蔡侯弃置的老人禹孙收留了。管仲思念起这位年少时曾经见过的老人,经过打听,得知禹孙在琅耶。他们放弃了到齐都营丘(今山东淄博市东旧临淄北)的打算,从穆陵改道去琅耶见禹孙。

十八年未见,一见面禹孙还是认出了管仲。管仲的父亲曾有恩于禹孙,禹孙对此念念不忘。他告诉管仲,当年自己没把年少的禄甫当回事,结果禄甫做了齐僖公,两人自然闹得不欢而别。多亏管山事后弥补,也好在岁月能够让人忘却许多不快之事,年老的齐僖公得知禹孙在蔡国受冷落,伸出了援助之手。这让禹孙十分感动,便有心给齐国推荐几位好的人才。见管仲与鲍叔牙年少才俊,留他们多住一些日子,悉心观察调教。经过几天的相处,发现管仲学问之深、见解之广出乎他的意料。他与管仲深入探讨各诸侯国的国情,寻求让周礼长期作为治理天下准则的途径。管仲的见解令禹孙深信不疑,便亲自写了一封信,让管仲去营丘先见召忽。听到召忽,管仲告诉禹孙,召忽是季梁学生,跟自己应该说是同门啊!禹孙高兴地说,这就更好了。但他沉思片刻后告诉管仲,齐侯留召忽在身边,并没赐封任何职位,一定有与众不同的打算。你去先找召忽,探探如今齐侯的想法也好。

管仲与鲍叔牙离开禹孙后,经过数月跋涉,来到了齐国国都营丘。他们先找一家客栈住下,观察民情,暗听民言,获知了民间对齐侯的看法。营丘人都说齐侯胸怀坦荡,纳谏如流,是位好主公。管仲顿感费解,如此好名声的主公为什么不给召忽位子?我父亲在齐时,为什么会离开?禹孙也会离开?莫非有什么民众不知情的事儿?他们决定不忙去拜见齐僖公,而是先见了召忽再说。

数天后的一个清早,管仲与鲍叔牙刚刚走出客栈,正巧旁边巷子里出来一位官服打扮的人,双方在路口相见,互不相识。此时,对方彬彬有礼谦让他们先过。管仲见状,退后一步。鲍叔牙也退后躬身向对方说道:先生身系公务,请先行,我等街头闲人,无妨无妨……

那官员走后,管仲问客栈的人:你们可知他是谁?

对方诧异道:你们口口声声问召忽,原来你们并不认识他啊!

鲍叔牙惊叫起来:他就是召忽先生?

管仲想赶上去,但召忽已经走远,只好回头,叹道:没想到他就住在这里!真是大贤隐于市,就是这样隐的呵!

客栈的人叹道:这巷子里的,也是住客栈,收钱少,自然不如临街的宽敞亮堂。

哦!管仲听到召忽住客栈,却天天如时上朝,深感诧异。为了探寻明白,这天晚上,管仲与鲍叔牙一起拜访了召忽,这才揭开了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