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千古一相:管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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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智倚祸中福难料(1)

周桓王二十三年(前697)四月的己巳日,周天子派使臣与诸侯一起举行了齐僖公的葬礼。

不是冤家不聚头。在齐僖公的葬礼上,郑厉公姬突见到了宋庄公冯。

拆了郑国太庙的椽子运回去修睢阳郊外庐门的宋庄公冯,似乎忘掉了这件伤郑国上下情感的大事。与姬突在齐国前主公齐僖公葬礼上见面的宋庄公冯,像没发生任何事似的与郑厉公姬突施礼揖让,谈笑风生。

姬突可没有他那么潇洒。这件事,诸侯间早传得沸沸扬扬,说郑国姬突连宗庙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主公做什么国君,干脆把郑国划给他宋国算了。没本事保护宗庙的人,就不配做国君。面对迎面而来的宋庄公冯,姬突本想回避,但是,诸侯相会、国君云集,耳边飘过来诸侯的闲言碎语,特别是大家都看到了他们当街相迎。宋庄公冯见到姬突,大老远就喊:郑主公,近来可好!

气得姬突扭头想走,无奈宋庄公冯快步到面前行揖让礼。周围众目睽睽,这个场合姬突又不宜发作,只能窝在肚子里,气得脸铁青,憋得唇紫脖子粗;匆匆应酬,快步离去。整个葬礼活动期间,姬突像欠了他宋庄公冯三百吊钱,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第一个打道回府,一走了之。

回到国内,姬突气还没顺过来,看到执政卿祭仲把持朝政,趁他不在家的几天,擅自决定了许多事。顿时,在齐僖公葬礼上与宋庄公冯结下的怨气,一股脑儿全撒到了祭仲头上。

这一刻,姬突若真正发作,倒也就罢了,偏偏在他对着祭仲要发作时,突然卡住了。不知为何,盯着祭仲看了很久,然后,微笑着走开了。

祭仲没把他的怪情绪放在心上,去忙自己的事了。

后人说,当时的姬突,盯着祭仲看,那是看到了祭仲脸上的皱褶还有辈分,毕竟祭仲是他很近的长辈。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无关乎辈分与年龄了。

也是活该要出大事,那个下午天阴沉沉地像要压下来。姬突的脑子里总是拂不去宋庄公冯那副令他又恨又恼的嘴脸,还有祭仲在他的大堂上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模样。越恼越恨的姬突早把宋庄公冯与祭仲扶他登上国君之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从他面前不远处走过,他看到了,让使唤过去把那人喊到面前来。

此人是大夫雍纠。两人就在台边聊起来。

姬突:你认为君臣关系如何相处才对?

雍纠: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姬突兴奋,竟然口无遮拦:你可以不死,你还可以反了我,杀了我,你做主公嘛!

雍纠大吃一惊,慌忙下跪:臣绝不做涂炭九族生灵之事!

姬突:你的岳父现在就在做这件事,你怎么看?

雍纠叩拜:我愿意替主公灭掉这个祸害,替天下除害,也是替祭氏一门清邪恶。

姬突故意提高嗓门:你不知道他是你的岳父吗?

雍纠:臣只记得主公,不知道还有谁能比主公重要。郑国能安宁,唯一依赖的就是主公。臣受周礼熏陶,先知有君,后知有母!况且,你的母亲,还是我的亲姑姑啊!

原来,姬突的母亲是宋国公室雍氏之女,祭仲的女婿雍纠喊姬突母亲姑妈,那么,雍纠自然也是宋国公室雍氏之后。如此一说,雍纠与姬突还是很亲的表兄弟。

姬突告诉雍纠,找个借口请祭仲喝酒,派人砍了他的头颅。说到这里,姬突提醒雍纠,你不必出面,免得落个杀岳父的罪名。到时候,我还不大好处理哩!

雍纠答应了。

姬突舒服地回后宫去戏美女了。他舒服,就有人不舒服。此人便是雍纠的老婆。雍纠回家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婆祭姬。祭姬听了,就跑去问她母亲:父亲和丈夫相比,谁亲?

老太太脱口而出:“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1]

这句话很有名,成语“人尽可夫”典出于此,后人常用其指责某个女人有生活作风问题。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有意无意的误解。老太太的原意是:你可以选择天下任何一个男子做丈夫,但父亲只有一个,没有选择余地,二者根本没可比性。

雍姬得了母亲的教导,就去告诉父亲祭仲:雍纠想宴请你,奇怪的是,他不在家中设宴,却要跑到郊外,我不知道为什么。

祭仲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流露出一丝惋惜和片刻迟疑,立即派人杀了女婿雍纠,并告诉姬突:我杀了我的女婿,准备将他沉到你这前面的池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姬突闻后情知不妙,命人驾了车子,拉上雍纠的尸体,仓皇离开。坐在车上,他不时盯着雍纠那再也不能坐起来的身体,恶狠狠地骂:如此大事,竟说给女人听,死得活该!

姬突与祭仲既然翻了脸,那就没什么好事可做。

姬突想把朝权拿回来,但满朝皆是祭仲的人,岂能由他姬突做主?再说,祭仲能把女婿杀了,可见其心狠手辣,一朝文弱书生,谁不惜生命?谁又愿意去做他们相争的牺牲品!姬突再次与祭仲在朝堂前相见。祭仲告诉他:我能扶你坐到那个主公的位置,自然就可以赶走你,让那个位置盛别人的屁股。你若不走,我将逐你!

姬突无奈,只好离开。走时很是凄婉,后宫的美女们竟然一个也不能带走,全留下给了祭仲。祭仲那么一大把年纪,把这么多粉嘟嘟的美女是自己享用还是做人情送与别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能够让大家明白的是,这个五月里发生的事,完全是祭仲不对,他怎么能够赶走姬突呢?姬突好歹是主公、郑国的国君啊!对这件事,祭仲说: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让史官不把我赶他走的事写到实处,只写他自己走。果然,史书载:“五月。郑伯突出奔蔡。”[2]

六月二十二日,祭仲赶赴卫国,迎接郑昭公姬忽回郑国出任新国君。

姬忽回国,还不如不回来。卫国虽然也不平静,但与姬忽无关,他只需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国君之位诱人,他回来了,但面临的麻烦,比弟弟姬突还多。

姬忽回国不到三个月便是九月。秋高气爽,贼人壮胆。某天夜里,姬突带支数十人的勇士队伍,趁着傍晚的霞光,从蔡国出城,急行三百里,第二天下午来到郑国重镇栎邑(今河南禹州)城外树林里驻下。派人与事先收买好的栎人联系,约定子夜城守换岗时冲入城里,直扑守栎大夫檀伯寓所。那天月黑星高,秋风爽爽,檀伯贪凉爽,与夫人开窗寝寐。姬突雇佣的刺客,轻取檀伯夫妇首级。可怜檀伯一家百余口人都在梦中丧生。天明时分,姬突立于公堂上,宣布郑国大邑栎由他亲自管理,各文武官员,如有不愿意事奉者,可以离开。满堂之上,竟然无一人说话,大家齐齐下跪,愿意忠于厉公。

好!内有栎邑,外有诸侯各国相助,何愁不能复国。姬突望着北边那九十里地远的新郑国都,咬着舌头,紧闭的嘴角渗出血丝,此时他的内心,岂止是“北望新郑,虎视眈眈”?

《左传》:“冬十有一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于袲,伐郑。”袲地会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帮助姬突返国。后人不明白为什么鲁桓公这样热心地帮助姬突,又为什么选择这个属于宋国的袲邑作为会盟地?

袲邑,位于沛国(今江苏沛县),北是鲁,西南是宋,东南是徐国。要穿过宋国全境才能攻打郑国!出于好奇与刚刚接位正想在诸侯面前亮相的齐襄公诸儿,也参加了这次联军护送姬突返国一事。诸儿参加,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数月前的一件事。

数月前,许国的许叔行文对周天子与各国诸侯申诉说:我是周正室后裔,先王建国,迫于齐、郑,不得奉其社稷,未闻可灭之罪也。则当伸大义以直词,请求助我复国!

许国被晋、郑、鲁、齐等诸多国家欺负,国已经不成其为国。许叔想请周天子出面主持公道。鲁桓公接到许叔的告书,便在齐鲁两国之间的艾邑(今山东新泰西北约五十里)与诸儿会面,提出联合诸侯帮助许叔复国的倡议。

诸儿刚刚接位,热情地说东道西,异常关心鲁桓公的夫人文姜,口不离妹妹近来可好的话,并没把许叔的事当事儿。鲁桓公急了。诸儿找理由说:从夏到商,再到今朝,立国封侯,多少国家?号称万国。现在还有多少?一个许国算什么?天下已成为弱肉强食的战场,谁能干,谁多吃肉!这番话,鲁桓公没能领会到其中更深层的意思。两人初见新会,见诸儿这般说话,鲁桓公也就不想再对大舅子多说,知道说了他也听不进去。现在,诸儿回想到那次会盟的深层次意义,萌生了与鲁桓公瓜分许国的意思。话刚起个头,就被鲁桓公拦住。鲁桓公以老资历的态度劝齐襄公诸儿,先与大家一起攻入郑国,护送姬突回国登基。别的事,缓一缓。

后人怎么说这件事呢?

北宋绍圣进士、宝文阁直学士胡安国认为:郑国的是非曲直都很明显。虽然姬忽名正言顺,但他的才能可能不足以领导一个国家。姬突虽然是篡位的,但有能耐把其他国家的主公招来帮他回国上台执政,这一点可不能小视!现在,姬突占领了栎邑,态势可观。诸侯各国这个时候“礼制既亡,伯者以意之向背为升降,诸国以势之强弱相上下[3]”,在不辨是非公理,更不说仁义礼,看谁强就支持谁的诸侯面前,姬忽能有便宜占吗?

但姬忽也不是脓包一个,人们记得他两次拒绝齐僖公欲嫁女儿给他的事!

果然。鲁、齐、宋、卫、陈的联军没能够打败姬忽。

没能够打败姬忽,不仅仅是鲁桓公面上无光,也是诸侯联军的耻辱。

第二年春正月,周庄王佗元年(前696),鲁桓公再次在曹邑会盟宋庄公冯、蔡桓侯封人、卫惠公朔,商量讨伐郑国。这次,大家决心一致,定要把姬突送回郑国做主公。这个时候的曹邑,还是周文王之子叔振铎的姬姓诸侯国,但却一直是一块让周围数国馋涎欲滴的肥肉。鲁桓公为什么要这样再三地帮助姬突,其实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从他选择曹邑做会盟地址上,大家就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可惜的是,鲁桓公没能把曹邑划入鲁国版图,后来的鲁国国君也没人能做到。直至周敬王三十三年(前487),曹邑成了宋国的地盘。

那个时代,也还是有些“礼节”可言的。比如说,春上鲁桓公在曹会盟时,鲁桓公先会蔡国,后会卫国。到四月再次会盟,决定出兵伐郑时,鲁桓公先会卫,再会蔡。结果又如何?联军伐郑,不但没讨到便宜,参加战争的蔡桓侯封人回到家就死了。没参加这次行动的齐国不是不想参加,而是这个时候位于鲁国的奚(今山东滕州附近)守军与齐国的守军,双方因为一位齐国美女在进入奚邑接受守城卫兵例行检查时被摸了胸而发生冲突,齐军闻讯赶到,趁势攻入无备的奚城。一场不大的战争,以奚邑被掠走美女几十人而告结束。

这件事影响了联军在伐郑战斗里的情绪。随军巫师提醒大家,不解决姬忽的问题,大家都有晦气!事实也是,如果姬突不能回国执政,诸侯国哪家脸上都没光。

姬忽成了诸侯的麻烦。

人对某件事的态度会随着地位与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当年,齐僖公延请师傅给公子们开课,是指望身后公子们不至于重演别国争夺王位而大开杀戒的悲剧。作为太子的诸儿坚决反对,甚至大闹公堂,坚决不要师傅,结果弄得齐僖公“视为己出”的公孙无知也因此没份儿。召忽和管仲、鲍叔牙做了纠与小白的师傅。诸儿的这种做法,连他的父亲齐僖公也不明白究竟为何。

到了诸儿自己做了国君,却热衷起公子们的教育来。鲍叔牙与管仲一日在廊下闲聊时,重提此事,鲍叔牙问:召忽对此事有什么看法?管仲说:召忽现在的态度是,在其位谋其事。鲍叔牙又问:当年为什么反对呢?管仲看看天上的云,看看前面不远处奔跑的鹿,对鲍叔牙说:诸儿眉间不宽,气量小。他在公子们读书的事上,目的不相同。首先,他声明自己不要请师傅。他不要,父亲就不能给公孙无知请师傅,如果请了,大臣们会有想法。而现在,襄公自然也想身后不能出现父亲担心的事!彭生是他的长子,现在还没立为太子。一日不为太子,一日不能单为彭生延聘师傅!他有七八个孩子,如果按僖公的做法,一位公子延请一位师傅,那得花多少钱,朝议也通不过啊!所以,他关心公子们读书的目的是在这里。

言之有理!鲍叔牙道:依你看,他会做什么事?

管仲:不外乎硬来。会先给彭生一人聘太子师傅,再设法朝议通过彭生为太子。但他不知道朝议的反对会是怎么样的,闹不好,都可能危及他的座位……

鲍叔牙:有这么危险吗?

管仲:我们都能看到的。

果然,很快就在彭生住处的院子里有了单独的学斋。这件事引起了朝野舆论。上卿竖曼上奏说:通常的做法是,只有太子才能在自己府内延聘师傅授学。历来各国的做法,公子们都是在学堂里一起读书的。这个学堂必须设在太庙左侧。彭生还不是太子,这样做,大家看法是小,一旦效仿,怎么办?此风不可长。

齐襄公:先主不是给他的公子们一人聘了一位师傅吗?

上卿竖曼:先主给公子们一人聘一位师傅的做法有悖常规,但毕竟人人有份儿。你有好几位公子,而只给彭生单独延聘师傅,这样做有悖常理。

齐襄公:彭生比纠与小白都大几岁!先主当初完全应该将我不要的师傅给彭生,他没有那样做,我现在补上,不行吗?

上卿竖曼:先主没这样做,自然有他没做的道理。主公应该体谅到先主的一番苦心。

齐襄公点点头,嘴里应着,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