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赶考经费,凡“发解”之举子由各州补贴路费,有的州还派船(黄士船)、派车送举子赴京,而唐代完全由个人负担。
第三,进士录取的数量大大增加,唐每次录取数名至三十名,宋从太宗开始,每科录取数百上千。淳化三年(992)一科,参考一万七千三百人,录取一千三百余人,此后屡有超千人者(含诸科、恩科)。录取率高,相对好考。
第四,录取即授官,发给绿袍(九至六品之官服)、官帽、朝靴、笏板(官员上朝所持之长形记事板)。太宗在新科进士赴任时,每人赏钱二十万。王化基上书毛遂自荐,太宗临时开特科,命他与“嘉士”李沆、宋湜一起中书应试。试后各赏钱一百万,听说李沆家贫,又另赏三十万。据欧阳修说,初授官的待遇就超过一个中等地主。
第五,重用进士特别是甲科进士。太祖赵匡胤说“宰相当用读书人”。在司马光中第时,状元当宰相的先后有吕蒙正、王旦、李迪,不久后有宋庠,其中吕蒙正及第后仅十一年即当上了宰相,从他开始,所有宰相都是进士出身。穿绯色官服(四、五品)和紫色官服(三品以上)的文官多是进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宠章殊遇,前所未有”。
因此,许多贫寒学子才有了出头之日,即使如司马光这样的“高干子弟”,也因此才有更光明的前途。宋代沿用了前代恩荫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可以“恩荫”,不经考试即可授官。庞之道和司马光十五岁就荫了官,但恩荫官因“无出身”而被人鄙视。唯有考中进士,才算“有出身”,才可飞黄腾达。故司马光诗曰:“男儿努力平生志,肯使功名落草莱。”[2]“功名”者,进士也。
有比较才有鉴别。宋代的士大夫政治与前代相比,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唐代是门阀政治,唐末、五代是军阀政治,飞扬跋扈的藩镇公开叫嚣:“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3]读书人如果不想终老山林,只有投靠在藩镇帐下摇尾乞怜。对读书人来说,唐是人间,五代是地狱,宋是天堂。所以,他们对朝廷有一颗感恩的心。司马光的一首《和孙器之清风楼诗》颇能表现当时的心情。诗曰:
贤侯宴枚马,歌鼓事繁华。晚吹来千里,清商落万家。平原转疏雨,远树隔残霞。宋玉虽能赋,还须念景差。
宋玉呀宋玉,如果你看到了我大宋美“景”,你的赋将是另一种样子啊!有人背出赵匡胤的名言:“天下广大,卿等与朕共理”!司马光等人登高望远,颇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自豪感。
他们走下吹台,东行数里,来到一湖边,见渔舟牧笛,鸟飞鱼游,野趣盎然。湖畔有村,村中酒旆招展。他们在酒家小憩后,出来坐船游湖。司马光的一阕《阮郎归》,或许是作于此时吧?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松露冷,海霞殷。匆匆整棹还。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
(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歌曲艳丽》)
词中的“朱颜”是虚拟的美人还是实在的“弟子”,我们已不得而知。好了,玩够了,该回城了!
御赐琼林宴
范镇是本届礼部试的省元(第一名),但一路上心思重重。为啥?仁宗说了,要降他的等级。
他比司马光大十二岁,成都华阳人,父亲是个小吏,知州薛奎发现他文章写得好,特准他在府衙上学。薛奎调京任御史中丞(御史台之长),携之来京,有人问他从四川带回什么宝物,他说:“唯带一伟人,当以文章名世。”他通过参知政事(副相)韩亿,以门下士的名义将范镇荐入太学,与韩亿的四个儿子一起读书。可本次科考伊始,就有人告御状,说开封府参加“锁厅试”(现任官考进士)的考生陈博古文理不通,必有猫腻,牵扯到韩亿。仁宗密诏,令将陈博古及韩亿四子并门下士范镇的考卷作废。但主考官、翰林学士丁度不干,上疏说:“范镇文章久扬名场屋(学界),非依附权贵博取虚名者。”仁宗让步,说可不取消资格,但录取名次须降等。当时科考已实行糊名制,考官只能看到考卷而见不到考生姓名。主考丁度等人评卷结果,范镇名列第一。这简直有点跟皇帝对着干的味道。范镇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主考官越是让他当第一,殿试后排名就越会往后靠。司马光不知该如何来开导他,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太祖时一年科考,王嗣宗与赵昌言考得都不错,两人在御前争当状元。太祖要他俩徒手搏斗,谁胜给谁。赵昌言秃发,王嗣宗猛地抓下他的幞头(头巾)扔在地上,上奏曰:“臣胜。”太祖大笑,即以王嗣宗为状元,赵昌言为榜眼[4]。
范镇听罢,释然。赵昌言没当上状元,后来却当了副相。司马光是想告诉他,不必把名次看得太重。
三月十七日,宋仁宗亲临崇政殿,试礼部奏名进士;十八日,试诸科;十九日,试特奏名。仁宗时年二十九岁,本当精神焕发,但司马光远远望去,见他倦态明显,仿佛是睡眠不足。二十三日开进士榜,从头到尾唱名,听到唱名后,考生要答“到”,然后站入录取者行列(这个规矩后来有改变,考生无须到场,可派人看榜)。第一名(状元):“扬州吕溱”(姓名前加户贯,防同名同姓混淆)。唱过头三名,仍无范镇。身边人使劲推他,要他出来声辩。这是有先例可循的。天圣二年(1024)和五年(1027)科考,吴育和欧阳修分别考中“省元”,殿试后公榜,不在头三名中,他们都当场大声抗辩,被排在第四。范镇此刻却如无事一般,只是默默地听着。第六名点到了“陕州司马光”,却没人答“到”,重复三次后,他才站出来。他替范镇焦急,走神了。直至念到第七十九名时,才听到了“成都范镇”。省元被如此降等,前所未有;像范镇这样默不作声,也前所未有。他开了一个先例,此后开榜再无人声辩。司马光由此对范镇尤为敬重,成为终身朋友。
本届科考,进士:甲科(“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录二百名;乙科(“同进士出身”)录一百一十名;诸科:取五百七十九名;恩科(特奏名)九百八十四名[5]。以上共一千八百七十三名,都算金榜题名,但含金量区别大矣。最高的是进士甲科,最低的是恩科。恩科颇似体育比赛中的安慰奖,或因已连续考了十五次,或虽未满十五次但年龄已达六十岁,便自然录取。本届甲科进士,有两人后来当了宰相:吴充、司马光。但当时轮不到他们出风头,风头最劲的是状元吕溱,刚一公榜,御赐的车马、车夫就来了。此例为真宗所开。大中祥符八年(1015)科考,真宗见状元蔡齐一表人才,一时心血来潮,下诏金吾(皇家警卫部队)给他配“驺(车夫)从(随从)传呼(通信员)”,并着为令。现在,吕溱坐着御赐车马出来,引来万众瞩目。宋人田况在《儒林公议》中记载:
尔后状元登第者,不十余年皆望柄用……每殿庭胪传第一,则公卿以下无不耸观,虽至尊亦注视焉。自崇政殿出东华门,传呼甚宠。观者拥塞通衢,人摩肩不可过……至有登屋而下瞰者……洛阳人尹洙(名臣),意气横跞,好辩人也。尝曰:“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
这段话说得很明白,即使你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儿皇帝石敬瑭割给契丹之地),其荣耀也不抵状元及第。这就是宋朝,重文抑武的宋朝。不过,本届状元吕溱迂腐无能,后来未等发迹就病死了。
按照惯例,放榜后皇帝要在琼林苑设宴招待新科进士,是谓琼林宴,又称闻喜宴。上榜者一律换上绿色官袍,戴上官帽,穿上朝靴赴宴。琼林苑位于顺天门大街西北,与北面的金明池相对。琼林苑崇文,金明池演武,太祖以此彰显文武之道。但在真宗之后,金明池变成了水上表演场所,琼林苑周围被商家店铺所占满,苑内的牡丹园、樱桃园等也都成了酒家。仁宗设琼林宴,只能将桌子露天摆在草坪之上,花木之间。新科进士们或坐轿,或骑马赶往琼林苑,官帽上两根长长的帽翅前后抖动,抖得滋味十足。司马光的母亲本是要雇车送他去的,但他坚辞不坐,步行去了。琼林宴上,仁宗皇帝高坐在楼上,其他按年龄大小排座次(序齿),白胡子“恩科进士”坐在前面,排在最后的是司马光、吴充(不到十八岁),他们只能朦胧地瞅见仁宗的身影。按照司礼太监的号令,每饮酒一巡,则奏乐一段,司马光仔细地听着,有“宾兴贤能之乐”、“於乐辟雍之乐”、“乐且有仪之乐”……
酒过数巡,宴会结束,天子给新科进士赐花。宋人戴花,开风气之先的是赵匡胤,一次他在御花园中玩耍,见牡丹盛开,便赐嫔妃们一人一朵戴上,自己也戴了一朵。宫中呵口气,宫外一阵风。不分男女老幼,每逢节日喜庆,有条件的便都戴起花来。可惜此值三月,牡丹未开,所以赏给进士们的是红色绢花,每人两朵。司马光不喜戴花,有人提醒说,此乃皇上所赐,可不戴乎?他这才戴上了。
新科进士们走出琼林苑,一身锦绣官服,加上刚饮了几杯酒,脸上红扑扑的,更显得气宇轩昂,人见人爱。开封城万人空巷,争睹新贵风采。当然,他们关注的是那些美少年,而不是恩科的白胡子,更有猎头睁大了眼睛,在其中搜寻想要的“猎物”。
[1]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2]《和子渊除夜》。
[3]《旧五代史·安重荣传》。
[4]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三》。
[5]数据采自《续资治通鉴长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