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睿早就控制了于末末,这便是他的强项,任何时候手里都要握有牌,有牌就有一切,这是成睿百战百胜的法宝。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自己掌握到不少罗极光及其儿子罗滨的证据,罗家胆敢对他不好,真敢把他当祭品献出去,他能一夜之间让罗家天崩地裂。
这都是后话。魏洁知道,方鹏飞接受调查,只是省里采取的第一步措施,那个盖子迟早会被打开,黑幕谁也遮掩不了。但这事对她冲击很大,尤其跟铁英熊接触的过程,对她的灵魂真有了洗礼。人为什么而活,怎样而活。人究竟该怎么走好自己一生,魏洁思考了很多。
终于在一天,魏洁见到了王雪。
是魏洁主动要见的,王雪一开始不答应,她怎么能见一个小三呢,人家没那么贱。但是魏洁执意要见,王雪也没办法,这个时候的王雪其实一点没办法,她闹过,跑到省里闹,跑到中铁闹,中铁都要处理陆一鸣了,王雪又退缩了。女人真难,女人最难的是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替男人着想。一着想,顾虑就会变得太多。王雪最后收回了状子,说自己是气蒙了,乱说的,她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全是猜测,一面之词。
王雪跟魏洁见面,两人都没多说话,对王雪来说,已经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女人活到如此地步,除了一头撞死,还有什么可讲?魏洁也没多说话,就算有,也不敢讲出来,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资格。魏洁只是看看,跟陪陆一鸣走过这么多年风雨的女人,究竟什么样子?她看到了王雪的白发,之前她是见过王雪照片的,照片上的王雪不仅漂亮而且十分有气质,毕竟人家是教师,重要的是没有一根白发。这话是陆一鸣证实过的,有次陆一鸣跟她谈起妻子,说过这样的话:“我让她一夜间添了半头白发,想想,我陆一鸣真是残酷啊。”
的确残酷。
人干吗要活得这么残酷呢?
见完面,魏洁就决意要中止这段感情了,她跟陆一鸣说:“回到妻子身边去吧,我们本不该认识,更不该发生这一切。我不想在以后的岁月里背负上沉重的十字架,背负不起。”
这个秋季里还发生了不少事。
罗极光说得没错,佟国华真的要退下来,这跟外界的传言没一点关系,是他自己坚决要退的。上面倒是要他再干一届,而且是回到省里。佟国华摇头,去意已决。
什么事都得有站点,到了站点就得下车。这是佟国华原话。说这话的时候,佟国华已经想好,未来他的日子怎么过,那就是去银州,一心将银州矿业做大做精。
事不如愿,没想到佟国华才踏上银州这片土地,就遭遇了拒绝。
拒绝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钟爱的周培扬。佟国华一直没把上次叫周培扬一同调研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他想让周培扬自己去想。后来发现,周培扬似乎对矿业不感兴趣,对程华欣的华晨也不感兴趣。佟国华沉不住气了,人一上年纪,就有些沉不住气。于是一个夜晚,他把周培扬叫去,两人谈了一会儿天,佟国华问:“知道这次让你来的目的吗?”
周培扬先是不说,一双眼睛淡然地看着佟国华,佟国华也不急,他找周培扬来,就是想跟他交换意见。见周培扬沉默着不说话,佟国华道:“培扬啊,你放心,叫你来,不是让你投资矿业,这个你做不到,大洋也做不到,也不合适。我是不放心华欣。她爸将这么一大摊子交她手上,接下来怎么经营,真是个大难题啊。”
佟国华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培扬,奇怪的是,不管他说什么,周培扬都表现出冷静,轻易不接话,接了话也不往他期望的那个方向去说。佟国华没有办法,只能摊牌。
“培扬啊,我是想让你帮她,带她一段时间,帮她上路。大洋是否可以考虑以新的方式跟华欣这边合作,用你的经验,还有商界影响力,帮华欣把把关,重大事务上帮她决策一下。如果有可能,你们双方是否考虑设立一家新公司,以新公司名义来完成银州矿业开发?”
佟国华那天说得很婉转,想法他早就有,就是让大洋和华晨共同出资,由华晨控股,大洋投入可以少一点,因为程华欣这边不缺资金,缺的是管理,还有智慧。佟国华这样做,其实也是有偏心的,就是想把周培扬捆绑到程华欣身上。让程华欣完成这么大一桩事,他怎么也不放心。
可周培扬没答应。
周培扬拒绝得很婉转:“老首长,不是培扬不听您的,是大洋现在没这个精力啊。大洋自己问题都一大堆,哪还有能力帮别人,不过矿业的事,我会认真考虑,一等大洋这边脱困,马上跟华欣联系。具体怎么联合,到时再跟华欣细谈。”
佟国华呵呵一笑,这样的结果是他没想到的,不过对此他并不生气,一个将要退下来的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摆正自己位置。果然,自那天后,佟国华再也没跟周培扬提华晨的事,他理解企业的难处,也能谅解周培扬他们。银州到底怎么搞,他还需认真思考。
但不论怎样,银州这盘棋一定要下活,要下成一盘大棋。
对此佟国华很有信心。
周培扬找到木子棉这一天,佟国华结束对银州的考察,回到了省里。接下来他要跟专家组认真讨论,银州矿业开发是一件大事,不能草率而定。
就在这个晚上,佟国华听说了一件事,省政府副秘书长路万里神秘消失了。
又过了半月,官方正式发布消息,路万里因为涉嫌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佟国华学网络上那些流行语,感慨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他叫来儿子佟滨,问:“让你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佟滨犹豫半天,最终点头道:“爸,我错了,请您放心,我会向组织交代清楚的。”
佟国华听了,一行老泪落下来。
雨还在下。
雨过天晴的这天,海东国际机场,周培扬带着妻子候机。周培扬要去美国,给妻子治病。儿子可凡已回到美国,在那边等候他们。
凤凰山上的这段日子,周培扬跟木子棉把什么也谈开了。人生缺的就是真诚,再难解的疙瘩,只要用心去解,都能解开的。
最难启齿的,还是窝在两个人,不,三个人心里最痛的那件事。
跟岳母庄小蝶。
这么多年,不是周培扬不跟妻子解释,是太难解释啊。
但这次,周培扬终于有了勇气,他要说,要把折磨了他们多年也困扰了他们多年的那起“事件”真相讲给自己的妻子,他要亲口告诉木子棉,他是清白的,岳母庄小蝶也是清白的。木子棉当年看到的不是真相,不是。
可是木子棉用力捂住了周培扬的嘴。
“你别说,培扬你啥也别说,我信你,我信。都是我不好,该遭天谴的不是你们,是我!”
“不,棉棉你不许这么想,这是误会,消除了大家就都轻松了。”
木子棉放声大哭,她的泪再也忍不住。真相她已经知道,是小曼告诉她的。小曼又是听母亲庄小蝶亲口说的。小曼说,庄小蝶跟她说起这事时,那个眼泪哟,比洪水还猛,一边说一边忏悔……
庄小蝶的确有病,那病说来话长,庄小蝶并没细致地讲给乐小曼听。只是道,那种病,能让人羞愧死。
“发病时,你什么思想也没有,满脑子都是男人,都是那一件事儿,发作完,你又被羞愧和痛苦折磨,你甚至不想活下去。”
这病的根源其实还在木子棉你们那里,那同样是一对恩爱夫妻,母亲庄小蝶对爱情的态度,几乎跟木子棉一模一样,木子棉所有的心灵困惑,都来自于母亲的遗传。不同的是,父亲背叛了母亲,很早时间就在外面有了女人。背叛得既彻底又坚决,始终不肯回头。遭此一劫的母亲始终悔不过,在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折磨中,心理出了问题,身体也出了问题。发病时她会把自己扒个精光,一边抚摸自己身体一边大叫,动作下流且淫荡,她自己却很陶醉。她在那种病态的发作里获得一种释放获得一种满足,然后全身疲惫地倒下去。一旦清醒过来,马上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羞啊,不敢出门,不敢见人,太阳都不敢见一下,天天有想死的心。”庄小蝶说。
偏巧那段时间,也是周培扬人生最黑暗最低谷的时候,生意失败,输得一塌糊涂,信心也受到巨大打击。他没地方可去,躲在庄小蝶那个小院里,谁也不见。木子棉来小院探望母亲那天,庄小蝶正好发病,扒光了衣服,跑出小院,她叫啊,荡啊,满嘴的淫言秽语。周培扬吓坏了,家里只有他和岳母,要是让邻居看见,他这辈子名声就完了。于是跑出去,毫不犹豫地抱住庄小蝶,将她强行抱回小院,抱进屋子。不抱还好,一抱,庄小蝶越发疯了。现在想起来,是周培扬身上男性荷尔蒙刺激了她,让她越发不能控制自己。于是她疯癫地抱住周培扬,像一头饿极了的母兽,更像一团熊熊大火,要把周培扬吞掉、燃掉。周培扬当时真是被吓住了,面对庄小蝶的疯癫,竟做不出反应,就那么让她疯着。恰在这个时候,木子棉进来了……
那一幕对木子棉是致命的。要知道,她亲眼看见的可是自己老公与自己的母亲啊——
那一幕对周培扬同样是致命的,以至于这么多年,他都无法向木子棉解释。
但是乐小曼最终帮木子棉去掉了这个心结。
乐小曼告诉木子棉,是周培扬帮庄小蝶治好了这病。周培扬瞒着她,带庄小蝶四处求医问药,但药物似乎对庄小蝶起不了作用。吃药时症状会好一点,一旦停了药,马上就出现那种可怕的癔症。是癔症。乐小曼说。直到三年后,周培扬打听到一乡里老中医,老中医真是神手,只用了几味药,就医好了庄小蝶。
老中医说是秘方,祖传的。
木子棉奇怪,听了乐小曼的述说,她心里居然一点震惊都没。事实上震惊全给了另一个夜晚,就是周培扬丢下她去见罗希希那个夜晚。当她在书房看完周培扬那些日记,她便知道,这辈子,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把不该给的怀疑还是误会给了一个好人。
不管乐小曼告诉不告诉她这些,木子棉心里,已经对当年那不堪一幕有了另种注解。她相信周培扬。只是一时半会儿还谅解不了母亲。这不怪她。那一幕说穿了毁了她一生,她真是不能轻易就抹掉的。
乐小曼这些话,让她终于从恨中走出来。她能用女人的心理去尝试着理解母亲,并对这么多年自己施加给母亲的种种不厚道行为生出愧意。
周培扬找不见她的那些天,她是去过母亲那里的。但她没敢走进去,没敢跟母亲见面。她知道母亲这辈子真正的不幸在哪,但她不愿意重提,更不愿意提及父亲。婚姻是道世界级难题,谁也不敢对别人的婚姻轻易下出结论,因为我们自己连自己的婚姻都维系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别人?
木子棉在母亲那幢楼下站了许久,她站在暗处,不敢往明亮处走。好在天很快暗下来,木子棉才有信心继续站下去。她觉得有很多话要跟母亲说,很多泪要偎在母亲怀里流,但她真是不敢贸然走上楼去。
不作死就不会死,她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直到夜色彻底吞没她,她才黯然地离开。她跟自己说,如果她能躲过此劫,能活下来,她会把自己的后半生补偿给母亲。
“会的,培扬,我欠她很多,欠你更多,如果上帝能放过我这次,我会……”
周培扬不让她说下去,紧紧抱着她,不停地安慰:“棉棉你啥也别想,不会有事的,真的不会,上帝不会那么残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木子棉含着两行热泪,任由丈夫的手抚摸在她脸上。
深秋的大地一片安详,雨后的海东,看上去格外清新。
飞机终于起飞,坐在头等舱的木子棉看到了九音山,看到了那一派油绿。
那是橡树的绿。
木子棉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这辈子,她再也不打算松开这双手了。
哪怕余生只有一天,她也要抓紧。
而在另一个地方,曾经的旧房子里,木子棉母亲庄小蝶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抖抖身上的尘,冲着湛蓝的天空露出笑脸。
谁能想得到,母亲庄小蝶是用了一生的气力,才走出这一步。
她唤了一声“培扬”,然后回过身去,久久地盯着天空。天很蓝啊,很透明。往事稀里哗啦涌出来,很快湿了老人的脸。不过这次老人没被往事困住,再也不能被困住,她要走出来,彻底走出来。
她转过身的时候,突然间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棉棉。”
这个时候,省城海州,还有两个人在奔波。
是大洋财务总监谢婉秋和人称老夫子的永安老上访户常若夫。
他们在这条路上奔波有些时日了,常若夫已经搞清永安大桥坍塌的真实原因,虽然有太多的阻力阻挡着他们,但二人还是坚持走到了这一天。
常若夫怀里抱的,还有这些年上访多次总也没上访成的永安其他事。
这次二人是被通知来的,陪同他们的是铜水市长蓝洁敏。蓝洁敏再三叮嘱,见了省长,一定要长话短说,把问题反映清楚就行。
常若夫固执地说:“省长给我两个小时,我为什么要长话短说?”
蓝洁敏苦苦一笑,这个常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