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默默地踱向夜之深沉。她的一个微颤使他察觉,风已变凉了。他脱下罩衣给她披上,携着她慢慢走出林子。大楼里静悄悄的,路灯睁着不眠的眼,而他们的脚步,则娓娓地叙述着一次爱情经历。他们始终没有说话,默契地相跟着进了宿舍,锁上门。他隐约感到此生最重要的时刻蹒跚着向他走来。语言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多余。她的头向他倾倒过来,他双手捧住,把无数的吻印在那张秀美灼热的脸上。她的嘴唇像一只小小野兽,嗅着舔着,寻找到了他的嘴。她含住了他的舌头,拼命地吮吸,仿佛要把他吞下去。他的舌尖很快被吮得麻木了。而她的舌尖太小,他几乎噙不住。强烈的冲动令他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这时,她的手像一只小老鼠,钻入他的衣襟,在他发达的胸肌上,亲呢地摩挲,弄得他心头直颤。
接着小老鼠爬了出来,叼住了他的手,往她的胸前拖去。他的手乖乖地听从了引导,颤颤地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当两朵含苞未放的荷花惊心动魄地展现之时,他炽热的视线模糊了……他把燃烧着的面孔埋在两朵荷花之间,闻着它所散发的异香……他飘飘然了,再一次腾空而起,轻轻落下,覆盖在那片起伏不止的温柔土地上……这一次,由于她的导引,他顺利地进入一个从未有过的境地。他无师自通地向着愉悦之境挺进,他眨眼间就被不可言喻的快乐抬了起来。他升入很高很高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云朵在他四周飞,伸手可触……他还在向上猛升,越来越快,突然,他被抛出去了!极乐的闪电击中了他的头,脑壳好像裂开了!无与伦比的快感抽动了他全身的经脉,简直把他撕成了碎片……他顷刻间瘫成一滩泥,从半空里慢慢坠落,坠落,沉入深不见底的温柔之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肉体和心灵的双重震憾中清醒过来。这种震憾更加深了他对她的依恋和感激。他躺在她身边,嘴里含着她的一缕头发,一动不动。而她此时成了个体贴的大姐姐,拍拍他的脸,抽出那缕头发,慢慢地起床,拉亮灯,悄悄地做着善后工作。他却还沉浸在快乐的余波中,微闭双眼,两颊飞红。后来听见她说:“危思,你看……”他睁开眼,见她手里拎着枕巾,枕巾上有一抹暗色的血迹。他一点不懂她的用意,含糊其辞地嗯一声,扭过头去。(后来一回忆到这个细节,他心里就很不舒服,有这个必要吗?再后来他想,这是欲盖弥彰,她是怎么弄上去的呢?)
他很香甜地睡了一小觉。睁开眼时发现月亮升了起来了,银白的月光从窗口倾泻进来,在床边积成一个银色湖泊。他和她的鞋子宛若几条小舢板,正在那湖泊里荡漾着。他转过脸,发现她没有睡,大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月亮。她的小嘴轻轻抿着,眉头微皱,眸子里流溢出忧郁的神色。他抚抚她的肩:“想什么呢?”她看看他,欲言又止。她的鼻梁后有片浓重的阴影,使她本来玲珑而丰满的脸庞变得瘦削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他拢拢她的头发,无限怜爱地说。她舔舔小嘴唇:“我恐怕……只能做你的朋友。”他迷惑不解:“为什么?”她说:“我做你的妻子,你怕不会满意的,我愿意做你的……”他头皮发凉,说:“我可没想找你做情人,我要的是一个妻子!”她在他怀中动了动,半晌才说:“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尊重……可是,我要求你暂时保密不公开的,你好象并没有遵守……你为什么食言?”他说:“我并没有向任何人说……可这种事保得住密吗?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说又不是偷情,正正当当谈恋爱,为什么要保密?”她吐出一口气,显得有些烦恼:“危思……精神上我有过很重的创伤,有些苦痛只怕永远消除不了。”他摇摇她的肩:“我保证不去触动你的伤疤,我一定会抚平你的痛苦!”她摇摇头:“你是个好人,可毕竟是人,人都有人的弱点……你要是知道我的过去……”他激烈地反驳:“你不是说过去只是历史吗?你不是说重要的是现在吗?现在我爱你,没有人敢欺侮你!”她凝视他一眼,一头扎入他怀中,抽动双肩哽咽着:“危思……你不晓得我活得多孤独,多痛苦,我几乎丧失了对生活的一切希望……我好象跌落在一个深坑里,没有任何出路。现在你把我从坑里拉出来了,你千万不要把我再推下去呀!”他的衬衣被她的泪水打湿了,不由鼻子一酸:“庄姝,我死也要给你幸福!”她立即昂起泪光闪闪的脸,捂住他的嘴巴:“我不准你说死!我只要你答应,先不忙定下我们关系的性质,先交往一年半载,那时你还爱我,就再娶我为妻吧!”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只觉得嘴里饱含了苦涩的液体。她泪眼相看。他别开头,心中一层苍凉的雾在弥散。
床前月光黯然,云朵正掠过月亮的脸。他默默地为她揩去脸上的泪痕。他想,幸福为什么有个苦涩的尾巴呢?
姚汉金和黑玫瑰结婚了,请班里的人去吃喜糖。厂里的工人结婚都很简单,结婚证一打,把双方的被子箱子搬作一处,喜糖一吃,小家庭就算建立起来了。条件好的,在父母资助下,可能添置一点家具,买一台刚时兴起来的12寸黑白电视机或者便携式双喇叭收录机,条件一般的,则先把小日子过起来再说,那拥有家具多少条腿、多少台机的理想,就只有靠平时省吃俭用,去一步一步地实现了。
厂里住房紧张,即使是新婚的双职工,也要排队等待分配。姚汉金结婚后仍住在原来租的民房里,唯一的变化是门上贴了红对联,窗户上多了个喜字。
堂屋里摆了张大圆桌,桌上摆着瓜子、花生、糖果、香烟之类。参观新房之后,大家就围桌而坐,边吃喜糖边聊天。新娘子一身崭新,殷勤地给客人倒茶敬烟,满面春风的样子,左额上却奇怪地贴着一块伤湿膏。廖一平就说:“哎,这么好看的一朵黑玫瑰,怎么还打了一块补巴?”
黑玫瑰说:“昨天布置新房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廖一平说:“姚师傅不心疼呵?”
黑玫瑰说:“你问他心疼不疼喽!你们男人,都一个样,求你的时候,吐泡痰到地上要他舔都干,一旦求到手了,你就一钱不值了。”
黄秉良忙说:“那不呐,姚师傅一直心疼你呐,上班的时候都老听他黑玫瑰长、黑玫瑰短的,买支雪糕都想留给你吃。姚汉金是不是呵?”
姚汉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危思心里有些蹊跷,新郎倌脸上有客气,却看不出有多少喜气。而且不怎么说话,一点不符合姚汉金人来疯的性格。
几位女师傅议论起来,说班里的男师傅真是有福气,找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廖一平就说:“最有福气的是危思,他那女朋友漂亮得,啧啧,我只看了一眼,差点晕了过去!”
危思结巴着说:“我那……只是创作上的朋友。”
“管他什么样的朋友,你带来让大家欣赏欣赏呵!”
“前几天她不是来了吗?”他说。
冯彤彤插言道:“来了你也金屋藏娇,把她关在屋里不放出来,我们有这个眼福么?”
危思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就闭口不言。
吃完喜糖,大家一一向新人道别。出了门,走过晒场,忽听新房里传来厮打吵闹声。大家都停住脚步,无不愕然。廖一平说:“这个老姚太不像话,结婚第一天就打打吵吵。”回头就要去劝架。黄秉良连忙拦住廖一平:“清官难断家务事,小两口打架,睡一觉就好了的。”
过了几天,上班时,危思发现姚汉金脖子里有几道抓痕,就开玩笑:“老姚,被玫瑰刺扎了吧?”
姚汉金忿忿地:“哼,总有一天我要把她的刺一根根削掉!”
危思说:“打是心疼骂是爱嘛!”
姚汉金咬牙切齿:“爱个屁,不是个好东西!”
危思错愕不已:“怎么了?”
姚汉金说:“她和吴某人睡过觉。”
危思问:“你怎么知道?”
姚汉金说:“她没落红!”
他那恶狠狠的样子让危思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