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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匿私赆虔婆工谋啖余桃优伶中计(1)

金阿姐二少奶方面的钱,既已到手,晓得日后未必再有大票洋钱送给她了,巴给他们,也是徒然的,顿时换了个主意,决计帮杨三太太出力,破坏二少奶的好事。这倒不是出尔反尔,她所做的就是这牵东牵西的买卖。倘然人人从一而终,教她吃什么呢!金阿姐现在又想得三太太的簇新一票谢意,所以变易方针,预备教如玉丢却二少奶,倾向三太太方面。至于如玉同二少奶还是初交,好处有无到手,并不在她心上。她只顾自己有得进款,那管别人死活。所惜如玉只一个身子,倘能学得孙行者的本领,周身十万八千根毫毛,根根会变,变出十万八千个君如玉来,有一家阔太太要用,就送一个前去,那时她大约可以称心如意了。这夜她悄向杨三太太说:“昨儿你所托我的事,我已调查出来了,他二人确已有了路道,不过日子还未长久,小房子借在新马路某处。”

三太太惊道:“新马路某处,不是去年我们老爷同她混账时候,借的小房子么?”金阿姐道:“也许是的。”三太太啧啧道:“他们的胆量,倒也不小,不怕别人闯进去么?”金阿姐道:“他们少爷也不管她,自然纵容得天不怕地不怕咧。只是彼此同在一起玩惯了的,她不该做这半刁子的行为,将那人摘上小房子里,陶情乐意,有了自己没别人,这就未免对朋友不住了。”三太太道:“原为如此,我所以气她不过呢。”金阿姐说:“不妨事。等君如玉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自有法想。”三太太听金阿姐话中很有帮她之意,心中暗自欢喜,说:“我倒并没有存什么别的意见,只为恨他们不过,所以要令他们不敢再干这种勾当。你若有法想,我一定重重谢你。”金阿姐笑说:“我也是这个意见呢。这里他二人秣马厉兵,枕戈以待,岂知君如玉却因二少奶同他初交,心热如火,竟夜夜牢伴在他小房子中,一连有五六天没到金阿姐家内。金阿姐不觉着起急来,她深恐如玉就此不到她这里来了。六千块钱卖掉一个人,未免太便宜些。不得已只可亲自出马,借着探望二少奶为名,那一夜先到他们小房子等候。二少奶先来,她还不知金阿姐得了她这许多钱,没到十天半月,就已存了二心,看见她颇为欢迎,说:“金阿姐,你为何多天不到这里来玩玩?”

金阿姐笑道:“我本来要想来的,只恐到了这里反变做文旦壳子,惹你们生厌,所以不敢来了。”二少奶说:“谁生厌你来!”金阿姐笑道:“眼前虽不讨厌,只恐少停小老板一来,你们就觉有我老太婆在旁边,碍手碍脚,行动大大的不便了。”二少奶笑骂:“放屁!你休胡说乱道。我们在这里,不过吸吸烟,讲讲话,没甚别的事情。下回你再要信口取笑,仔细嘴巴打上来了。”金阿姐笑道:“阿唷喂,难得目今时势,还有这样诚实君子,要是我做了他,看见你这样的一个标标致致天仙化人似的奶奶,无论如何,我决不肯放你吸吸烟讲讲话,就此算数的。”二少奶奶听她唠叨不休,忙喝她住口道:“你再多言,我可要生气了。”金阿姐始忍笑不言。二少奶便问她:“你们那里一班人,可曾提起我否?”金阿姐道:“何消说得。你这几天耳朵热不热?他们没一夜不谈论你,你不该就此不来,他们都说你这人奇怪得很,高兴时候,风雨无阻,现在连尖脚儿不搬上门,都疑心你另有别的去处,不然就是什么人得罪你了。”

二少奶说:“我原晓得不去要惹她们疑心的,本来就使你今天不来,明儿我也要到你那里来咧。杨家的不知可说什么?”金阿姐道:“她倒没甚话说,大约心里也有些疑你呢。她晓得我同你是一鼻孔出气的,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明言。但是就有说话,你我也未必怕她呢。”二少奶道:“这个自然。”正说时,如玉来了,金阿姐叫他:“小老板,你的袍子有一件做好了,请你明儿来穿一穿样子,如其尺寸合式的话,其余几件也可以照做咧。”如玉听说,呆了一呆,因他并没有什么袍子在金阿姐那里做,何用穿什么样子,不过晓得金阿姐的这句话,一定有着作用,或是不可明言的隐语,要我上她那里去一趟的意思,故也将计就机,答道:“很好,我明天饭后来就是咧。”

二少奶虽在旁边,竟听不出他们暗地通了关节。金阿姐目的既达,假意敷衍他们一阵,看看自鸣钟,说:“阿哟不好了!时候不早,别担误了你们的正经,我要去哩。”二少奶笑说:“该死,你又来放屁!我们有何正经?”金阿姐笑着,一边跑一边说:“周公之礼,还不算正经,什么算正经呢?”二少奶要追她骂时,她早已下楼去了。如玉笑道:“这老太婆花样真多,动不动就开人玩笑。”二少奶说:“她原不是好人,你可晓得她年纪已五十多了,还姘着三个小滑头,一个做洋行生意,一个绸缎庄伙,一个洋货店跑街,她存心自己开裁缝铺,到那里置办衣料,不致吃亏的意思呢。”如玉大笑道:“幸亏她开的裁缝店,如其开了南北货铺洋广杂货铺,那时候她的姘头,怕不要拥挤不开了么!”

二少奶听得大笑。这里他二人是否被金阿姐猜着,干正经不干正经,我且丢开。再说金阿姐家中,一班客人,本都为着想同君如玉亲近而来。如玉既有好几天不到,她们也觉兴味索然,来得无味。起初略少一二,如今已寥寥无几,有时候竟凑不起一桌麻雀。金阿姐深恐这里的场子,要被他们拆散了,因此更急于请如玉前来。今夜连杨三太太都不曾到,金阿姐慌忙寻到她公馆内,却见三太太正在家中发肝气。金阿姐问她:“谁气坏了你?”三太太道:“还有谁呢,就是他了。”金阿姐道:“阿弥陀佛,三老爷为人,也着实好的了,外间一班同他差不多身份的人,到此时候,谁不讨上一两打姨太太,他却一个不讨,守着你一位太太,这一桩就上天下地,古往今来,觅不出第二个了。其余银子尽你用,游玩尽你自由,东西南北,你要他陪到哪里,他就陪你到哪里,不敢违背一点,如此称心,如此适意,你还要气他,那也未免太煞多烦恼了。”

三太太叹道:“阿金,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脾气,真是再古怪也没有。你们都以为他不讨小是好心,这件事惟有我肚子内明白。譬如一个人,喜欢吃干果惯的,你给杨梅橘子他吃,教他怎合胃口呢。”金阿姐听了会意,笑道:“原来你家老爷还有这个嗜好,那也不足为奇。前清官场中人,大都如此,你又何必生气。”三太太道:“我今夜同他在戏馆中看戏,他说困倦得很,要先回家睡,我便打发他先走,不意我到家里一问,他连鬼影子都没回来,才知上了他的老当,他一定又同唱花旦的小碧,掩到什么所在鬼混去了。我想他要走尽可堂而皇之告诉我走,不该鬼鬼祟祟瞒着我。他当我什么东西?门角里疴屎,难道不图天亮了么?你教人怎不生气。”

金阿姐说:“这也难怪于他,他恐对你说明了,你不许他走,因此才掉枪花,掉枪花就是怕你,既然怕了你,你也可以免生气咧。我告诉你一桩喜事,适才我在路上看见君如玉,约他明夜到我那里去。”三太太听到君如玉三字,肝气就好了一半,忙问:“他可答应你去没有?”金阿姐说:“他答应了。”三太太大喜道:“然则你破坏他们这件事的法儿,有了没有?”金阿姐道:“有虽有一个,只是很有一桩为难之处。”三太太问她什么事为难?金阿姐道:“他现在同二少奶二人轧得很熟,你要马上弄断他,除非再有一个人去顶二少奶的缺,愿顶的人虽然很多,但是要同二少奶那般出手松阔,教男的用得过意不去了,一心一意的服从他,不怀外心,这个人可着实难龋眼前除却你三太太,可没第二个人有这般资格了。”三太太听说,呸了她一声,然而面上却露出非常得意之色,说:“不知二少奶用到现在,花却多少钱了?”金阿姐道:“大约二万出零了罢。”

三太太听说啧啧道:“听说他们还相与得不多几时,怎的已用去这许多洋钱?”金阿姐道:“就为不多时候,所以才用去这许多钱。倘使日子久了,真正的爱情发生,那时越好越不要花钱了。”三太太听了点头道:“这句话着实有理,但不知他们第一次用多少钱?”金阿姐想了一想,说:“大约是四千元罢。”她本来要说一万的,觉得太多了些,恐三太太不信,所以减去六千。三太太仍觉数目太大,但是先例已开,自己不便还价,低下头转了半天的念头。金阿姐见她并不提及谢意,心中颇为纳闷,却又不便问她谢自己多少的,看她念头还没转定,惟有等她转完了念头,听她说什么。不意电铃声响,三老爷回来了。三太太一看见他,陡然提起了适才的一把醋火,发话道:“你对我说先回家来睡的,我倒先回家这许多工夫,你才回来,问你睡在哪里的?杨三笑说:“我在路上,碰见了朋友,邀回去叉麻雀,有了赌就不想再睡,直到这时候,才叉罢了麻雀回来,倒你比我先来了。”

三太太哼了一声道:“你的枪花,不必在我面前掉,我什么都看出你来了,你爱兔子,你尽管去做嫦娥奔月,不该在我面前弄鬼。”杨三大笑道:“这是什么话?阿金听她说得有趣不有趣,我又没学唱戏,也不曾做过清客串,怎能够演嫦娥奔月呢?”金阿姐不敢岔嘴,只能旁边赔笑。幸亏三太太醋心虽重,脾气却是很好的,只在口内说说,手脚并不动粗。杨三却一味的调笑,弄到后来,三太太被他引得笑了一场气就此冰消瓦解。所以夫妻反目,一个冒火,一个最好出以玩笑,则冒火者一会儿自能火熄烟消化患无形,倘若一个冒火,一个生烟,那时候火愈发愈大,往往要打得鼻青眼肿,瓶彭罐头翻身子。闲言少叙,当时金阿姐见杨三业已回家,料那句话儿不便再讲,因对三太太说明夜务必要请你过来叉麻雀的,三太太答应晓得了,她始告辞回家。次日,君如玉因记挂金阿姐昨儿的一句话,四点钟时个,就到她裁缝店内。金阿姐抱怨他道:“你这人怎的如此糊涂,得着一个人,就当她娘也似的,丢不开了。须知她们欢喜你,并不是真与你有什么爱情,皆因你照会生得好的缘故。犹之男子在堂子内嫖妓女,妓女也只可门面敷衍,不能个个当做恩客。皆因嫖的人,也未必有什么真情真意,他们无非打算花几个钱,聊谋一时快乐罢了。你要明白这个意思,为什么窝在那边,一连这几天,连我这里来也不来了呢?”

如玉被她说得面上很臊,无言可答。金阿姐又告诉他:“杨家的也爱你要发疯了,你好歹应酬她一两回,让我也有个交待。”如玉听了,颇觉为难。因二少奶曾当面求他,以后不许同杨三太太多说闲话,自己已亲口答应了她,你想说话尚且不可,何况应酬二字呢。金阿姐见他踟躇,立逼着他马上答应,叫他:“小老板,我这几年来,待你没错啊!皆因你是我的女婿,我是你的丈母。丈母教女婿,自然都教好话,不致作弄你,令你吃亏的。”如玉听得肉也麻了,晓得金阿姐的脾气,她要求你做什么,你若不答应她,她便把你恨毒入骨,刻刻不忘,逢人便说你的坏话,倘若没有短处在她手里,她还要造作谣言,何况自己有许多坏名坏誉的事,都是她原经手,因此更不敢违拗,说:“依你便教我怎样呢?”

金阿姐说:“依我你今夜散了戏,到我这里来一趟。杨家也要来的,到时候看事行事便了。”如玉道:“我今夜原打算要来,不过花老二也说今儿到这里来,有她在旁,如何是好?”金阿姐转了转念头说:“现在不必议,讲也是徒然的。到那时候,你只消看我眼色,听我的指挥就是。”这一天,他们家内,虽然也和往常一般雀战玩耍,暗中却大有两国相争的意思。三太太来得最早,捧着个手巾包,金阿姐晓得里头有四千块洋钱在内。不过三太太并不交给她,却紧紧的随身携带。其时李七太太、陈三小姐也来了。金阿姐当着众人面前,却不便向她索取,心中颇为纳罕。暗想她不知要将这四千块钱怎样办法?倘或亲自交给如玉,我倒变做白起劲了。但想想她同如玉并不曾当面开过谈判,这包洋钱,也怎样的交待与他,料想不致丢却我这条路的。因此两眼注意在她的手巾包上,看她怎样举动。三太太却和李、陈两个,谈论某人家一桩暗杀案,说这厨子不知与主人有什么仇恨,杀了他们老太太,还杀一个少爷,手段可谓辣极了。陈三小姐道:“听说这少爷同他嫂子很好的,这句话不知真不真?”

李七太太说:“冤枉得很,他那嫂子是某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规矩非凡,我也认得的呢。”正说时,花二少奶来了,李、陈两个,齐声说:“阿哟,难得二少奶今天光临,我们记挂你多时了,你倒不牵记我们的。”三太太却没开口,只在旁边微笑。但二少奶见了三太太,不由眼都红了。李、陈两个取笑她,她倒不恨,只恨三太太在旁边不声不响,似手比打她骂她更觉可恶,勉强同她点一点头。阿三小姐说:“我们现在已有四个人,搭子凑齐了,快快的叉麻雀罢,我十个指头闲着痒杀了,清坐白坐的坐着,好不令人难熬。”李七太太也说:“叉麻雀很好,二少奶也已多时不和我们同台子了,我今儿一定要赢你几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