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乡年鉴
507900000016

第16章 十一月 (1)

我对一棵年轻的北美白杨非常偏爱,

尽管我知道,

它和人类一样,

总有一天会老去。

如果我是风

进入十一月,风儿快速地吹过玉米田,玉米杆一边摇摆着身体,一边哼着歌儿。松散的玉米苞叶被风儿吹到了空中,翻滚着朝远处飞去。风儿马不停蹄地向前方奔去。

风儿快速地吹过沼泽地,一个个风浪在泥草中滚动,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岸边的柳树上,拍打着细长的柳条。柳树想留住风儿,于是拼命地摇动着树干,但是风儿却不搭理它,很快就走了。

风儿快速地吹过沙洲,看见一条小溪正朝着大海的方向奔流着。沙土上的每一簇草都在画着圈圈。我在沙洲上悠闲地散步,走到一根从上游漂流下来的木头旁边,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风的呼喊,聆听流水拍打岸边的声响。我眼前的这条河流显得死气沉沉,因为它上面没有任何动物,连一只鸭子、苍鹭、白尾鹞、鸥之类的鸟儿都没有,它们都跑到哪里去啦?都去寻找避风港了吗?

云彩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仿佛是一只狗在遥远的地方吠叫。这真是太奇怪了,大家都竖起了耳朵,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不一会儿,终于从云彩里飞出来一群大鸟,啊,原来是大雁!

大雁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在云彩里忽隐忽现,像是一面旗帜,一会儿上升,一会儿又下降,随着风儿上下移动。它们一会儿聚集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但是无论怎么变换姿势,始终不断地往前飞。风儿好像很喜欢大雁们的翅膀,一直在跟翅膀们较劲。大雁们飞得越来越远,我知道,当最后一声大雁的鸣叫消失时,夏天的影子也就不见了。

现在,浮木后面暖和了,因为风儿已经跟着大雁走远了。我也想跟着大雁们飞走,要是我能变成风儿该多好啊!

斧头在手

人们都说,是上帝创造了生命,也是上帝夺走了生命。可是现在,不仅仅是上帝有这种能力。当我们的老祖宗发明铁铲时,他就能够创造生命,因为他可以用铁铲种下一棵树苗;当我们的老祖宗发明斧头时,他就能够夺走生命,因为他可以用斧头砍倒一棵树。所以,不管是谁,只要他拥有自己的一片土地,就能不断地创造生命和把生命夺走,虽然他自己可能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在铁铲和斧头之后,我们的老祖宗又发明了好多工具。但是,经过仔细观察,这么多工具其实就是根据铁铲和斧头制造出来的,只是进行了一下修改而已。各行各业的人们都在跟这些工具打交道,有的人使用工具,有些人买卖工具,有些人修理工具,还有一些人,专门研究工具从而提出改造的建议。哲学家认为,人们之所以和这些工具打交道,是有目的和期望的;哲学家还认为,人们根据他们的目的和期望,来判断如何和这些工具打交道。

有很多原因导致了十一月份变成了“斧头月”。比起寒冬腊月来,十一月还是比较暖和的,因此在这个月磨斧头不会被冻僵;但是比起炎热的夏天,十一月又比较凉爽,因此在这个月能够舒舒服服地砍倒一棵树。在十一月,树木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因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树枝和树梢的状况,看看它们是否长了虫子。如果不把这些状况搞清楚,那么我们就不确定为了保护土地和庄稼到底要砍倒哪些树。

有许多人倡议大家保护大自然,而且还长篇大论地说明了原因。我读过他们的定义和论述,自己也写了不少关于自然保护的文章。但是,我觉得光在纸上写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付诸实践。当我们决定砍倒一棵树的时候,或者考虑先砍倒哪棵树的时候,我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个自然保护主义者肯定会非常谦虚地认为,他每砍一下,就是把他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我砍倒一棵树后就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砍倒这棵树,而不是那棵树?于是我发现,原来并非所有的树都是自由平等的。比如,当一棵北美乔松和一棵红桦站在一起时,我就会产生偏心,总是把桦树砍倒,而留下松树。然而这种做法的原因何在呢?

首先,这棵松树是我亲手拿着铁铲种下的,而那棵桦树是自己从篱笆下爬进来,自己慢慢长大的。因此,我对松树的偏心,就像是一位父亲对自己亲生孩子那样偏爱,这棵松树就像我的孩子。当然,如果这棵松树也像桦树一样,是自己生长出来的,我可能就不会那么珍惜它了。但是,我到底会怎样做,还必须进行进一步探查。

在我生活的镇上,到处都长满了桦树,而且数量越来越多,但是松树却没有几棵,甚至越来越少。所以,我对松树的偏心可能因为我同情弱者,或者是为了保护这个树种。假如我生活的地方,长有很多的松树,而桦树却寥寥无几,那么我会怎么做呢?我会不会砍掉松树,而留下桦树呢?我承认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毕竟这种情况不是真实存在的呀。

松树的寿命比较长,一般能活一百多年,而桦树的寿命却比较短,一般只能活五十多年。我的邻居们没有种松树,但是他们的农场里有许多桦树。莫非我是一个势利鬼?想让自己的农场与众不同吗?整个冬天,松树都会保持翠绿的颜色,而桦树的叶子在十月份就落光了。莫非我喜欢一棵像自己一样勇敢面对冬日寒风的树?一千立方尺的松树木材能卖出十元钱,而同样大小的桦树木材只能卖出两元。莫非我是一个喜欢钞票的拜金者?我思考了所有让我偏心松树的理由,听起来似乎都有道理,但是这些都不太令我满意。

于是,我又找到了另一个理由。在松树下面,会长出一株北美山枇杷柴、一株水晶兰、一株鹿蹄草或一株北极花,而桦树下面最多只能长出一株闭龙胆。松树会引来北美黑啄木鸟在它身上筑巢,而桦树能引来一只毛发啄木鸟就已经很不错了。在四月份,松树会在风中为我唱歌,而光秃秃的桦树细枝只能发出嘎嘎的难听响声。这些促使我偏心的理由虽然很重要,但是还不能使我自己满意。莫非是松树比桦树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和希望?那么,到底是因为树我才偏心,还是因为我自己有问题?

最后,唯一能说服我自己的理由是:我爱所有的树,但是我更爱松树!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十一月份是“斧头月”。我用斧头砍树的时候,并不是毫无道理地偏心。假如,桦树长在松树的南边,并且比松树高出很多,那么在春天的时候,阳光就不能照射在松树的嫩枝上,影响它的发育。不过,跟象鼻虫比起来,桦树对松树的危害小多了,因为一旦象鼻虫在松树的嫩枝上产卵,那么象鼻虫的后代就会咬死松树嫩枝,使松树严重变形。如果松树真的变形了,那么我的斧头也会落在它的身上。

假如,我把桦树砍去之后,紧接着就发生旱灾,那么松树周围的土地会变得异常干燥,并且烫热无比。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我怎么偏爱松树,它都不会生长得很好。

假如,桦树的枝干在风中摇摆时,把松树的顶芽碰坏了,那么松树肯定会变形。于是,我就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把桦树砍倒,一个是每年为桦树修剪树枝,剪掉它可能会妨碍松树生长的枝条。

以上几种假设,都是挥动斧头砍树之前必须考虑的。还有一点必须清楚,并不是所有挥动斧头的人都是善意的偏心,他们也会存在很多偏见。

挥斧者的偏见和农场里的树木种类一样多。他们和树木一起生活了几年,在这段时间,他们会非常喜欢某些树木,因为它们漂亮并且有用;他们也会非常讨厌某些树木,因为它们丑陋并且无用。同时,即便是对同一种树木,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看法,这一点使我非常惊讶,人们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所以,虽然杨树在我眼里是一棵好树,因为它为十月增添了光彩,也在冬天的时候为我的松鸡提供了食物,但是在我的邻居眼里,杨树却只是一种杂木,也许是因为他的祖先曾经想砍掉它,而它却长大了的缘故。(我没资格看不起这种做法,因为我自己也不喜欢那些影响我的松树生长的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