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每晚一个经典侦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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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抱茗荷(1)

——【日】山本禾太郎

作者简介:

山本禾太郎(1889~1951年),本名为山本种太郎,1926年6月,他凭借处女作《窗》荣获侦探小说有奖征文大赛二等奖。自此,他开始在各大报纸连载自己的作品,比较著名的有《小笛事件》。二战结束后,山本禾太郎任职于日本关西侦探作家俱乐部,在日本文坛声誉颇高。

故事梗概:

蒙面的少妇和年长的老妪投宿君子家中,并赠金符一枚以解这家夫人疾病,结果男主人误饮金符水而中毒身亡。此时,不明来客已经不见了踪影。投宿者为何要置人于死地?他们中间究竟有怎样的爱恨情仇?

(一)

那是一扇似乎可以通向神秘之地的门,门的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在这炎热的夏天,我能嗅到空气里潮湿的味道以及毒蛇蠢蠢欲动的气息。从门的左边望去可以看到远处雄伟的尖顶山,山上生长着一棵松树。在夕阳的映照下,松树仿佛用墨勾勒过一样,非常好看。我爬上柿子树向远处望去,那里一片金黄,如蜂斗菜一般大小的向日葵脸朝着太阳,好像一个个朝拜者。我想要看得更多一些,想要知道这是哪里,眼前却忽然变得漆黑一片……

再次从熟悉的梦中惊醒,我浑身是汗,脑子里一片空白,怀里抱着一直跟随我的人偶。深夜,一切都被黑暗笼罩着,显得死气沉沉,却帮我从似真似幻的梦魇中回到了现实。我正寄宿在一户富人家里,给他们家做保姆,这家周围的景象虽然和我梦里的感觉很像,但是比梦里的破旧很多。好吧,我决定不再东想西想,重新入睡。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像是特意压低了音量,最后在我的房门外停住了。

我屏住呼吸,心里非常紧张。没一会儿,门被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闪了进来。我紧握拳头,吓得睁大了眼睛。黑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努力想要看清,但实在太暗了,根本无法辨认它是谁。我慢慢地向角落里缩,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我多么希望这还是一场梦啊!突然,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黑影听到后便匆匆离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心还因刚才的恐惧而狂跳不已。据我所知,这栋房子里除我之外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得了中风根本无法自由活动的老妇人,她满头白发而且总是在睡觉;一个中年女人,长得很美丽,她是这家的女主人,话不多,也没有夜游症,但每次她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想那是因为她的眼睛,熟悉而陌生的眼睛;还有一个就是这家的长工芳夫,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我觉得那黑影肯定是他,因为他总是在干活的时候盯着我看,眼神非常奇怪。

思索了一番之后,我决定等着这个黑影再次出现,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以后接连几天,每天晚上我都准备着迎接黑影的到来,但直到第十天的时候,它才再次出现。如同先前一样,黑影先是在我的房门口待了一会儿,然后便悄悄地进入房内,站在门口的位置查看房间里的情况。这次,当我鼓起勇气想要抓住黑影时,走廊里又传来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黑影听到后再一次匆匆离开,嘴里好像还在喃喃自语,我马上起身跟在黑影后面想要一探究竟。

来到走廊上,我发现自己丝毫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只要前面的黑影回一下头,我就会暴露。幸运的是黑影一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我,它迅速地穿过走廊,又跨过一座小桥,最终转入一个房间。凭我的记忆,那是女主人的房间。怎么会这样?女主人为什么要在深夜窥伺我?

“君子小姐。”我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怎么在这里会有人知道我改名前的名字?我一直是隐姓埋名的啊,这里的人应该只知道我叫白石松江才对。我怀疑是自己在恐惧后出现了幻觉。

“君子小姐。”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我确定这并不是梦。“我会保护你的,松江小姐,不要害怕。”哦!这是长工芳夫的声音,他怎么会跟来?

“君子小姐,请听我说。”芳夫把我拉回房间,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不叫白石松江,而是田所君子。你第一天到这里时我就认出你来了,因为我认得你怀里的人偶。”

“我的人偶?你怎么会认得我的人偶?”我惊讶极了。

“请听我慢慢说,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他生前一直是这家的长工,干了几十年,从这家的女主人还是个小女孩时他就在了。”芳夫哽咽了一下,“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非常爽朗和乐观的人,但在有一次外出归来后他的笑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要知道父亲从来都不到别处过夜,可那次我有两三天都没有见到他,那对我而言简直太久了。当时的我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十分在意,不过后来长大了,渐渐意识到父亲好像一直被什么事情牵绊着,这件事无疑让他十分痛苦。但究竟是什么事,父亲没有提过,我也无从得知。在他临死的时候,也许不想带着让他痛苦的心事离开,他用非常微弱又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他曾经杀过一个女人,也就是君子小姐的母亲……他还告诉我一些关于君子小姐身世的事……”

我的身世!天啊,这正是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

(二)

我的本名叫田所君子,自我记事以来,就一直与祖母在一所破旧不堪的房子里,艰难度日,相依为命。年幼的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从远方流浪过来的孤儿,为此忧伤不已。

为了排遣我的忧伤和思念,祖母会经常向我讲述父母亲的故事,但那些故事都是断断续续、毫无连贯性可言的,有些时候,祖母的故事还有前后不一、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我想这可能是因为祖母的故事本来就充满虚构和修饰的缘故。当时,我还经常反复做一个内容类似的梦,梦里的柿子树、松树还有时而出现的池塘,总让梦醒之后的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和陌生。我曾猜想它们可能暗示着某种和我的身世相关的信息,但总的来说,这些梦境中穿插交织的事物和场景,都像谜一样,让我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身世中最令我困惑的是双亲的死。父亲在我两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听祖母说父亲是一个非常热心而善良的人,然而正是热心和善良的美德为他招致杀身之祸。

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每年都会有许多去四国、西国巡礼寺庙的朝拜者路过。对于那些来到村子里询问有无歇脚之处的朝拜者,父亲总会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并且特意为他们腾出干净的房间,供他们休憩。除此之外,我的母亲还会做很多可口的饭菜给他们享用。祖母说那时候我家是当地公认的“朝拜者之家”。

朝拜者中各色人等混杂其间:有长得很标致的尼姑,有慈祥和蔼的老人,当然也有很多让人心生异样感觉的人,比如失明的人或失去双手的残疾人。但无论他们看起来如何,来到我家之后都会对父亲心怀感恩。每次朝拜者确认完休息的房间位置后,总是在卸下行李后马上到父亲的房间来真心致谢。听祖母说,有时候父亲也会去朝拜者的屋子,听他们说一些故事,每每此时,母亲都会随同父亲一起,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认真聆听。

但是谁会想到,这样好心的父亲、这样和谐的关系以及这样美好的时光,会在两个女朝拜者手中画上句号。

祖母说,那两个女朝拜者来到我家的那一天,刚好赶上母亲生病不能待客,因此只有祖母和父亲两个人招待她们。祖母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她们一进门就让祖母有莫名而强烈的恐惧感。她们中一个是长相还算高贵的老妇人,满头白发中似乎找不出一根黑色的,看起来大概已有六十岁左右,让人奇怪的是,如此老妇却有着男人一样健硕的身体,身上还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另外一个朝拜者就更奇怪了,整个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还算美丽的眼睛,她称自己因为患了病脸变得奇丑无比,只能用头巾包住不能见人。祖母觉得奇怪的是,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年轻的朝圣者的眼睛和母亲的很像,这让人有忍不住想看看她的头巾遮住的脸是不是也与母亲相像的冲动。

这两个女人声称,她们是在快到我们村时恰好碰到的,因此就结伴而行,一同来投宿。但她们相处时的一举一动又让人觉得她们熟识已久,而且那个老妇人对中年女人恭敬得如同仆人一般。

这一切都让祖母心生怀疑,但父亲不以为然,觉得祖母过于敏感。祖母一直想要和母亲谈谈这两个女人的事,因为祖母对母亲像亲生女儿一样,有时比对父亲还要无话不谈。但母亲卧病在床一直没有好转,高烧不退,脖子上还起了很多小疙瘩,祖母不想这时候让母亲为两个陌生人心烦,因此也就打消了向母亲倾诉的念头。更何况,那两个朝拜者没过多久就向父亲辞别说要继续赶路了。

那天,这两个人非常恭敬地到茶屋来向父亲辞别,并向父亲表示由衷的感谢。当她们听说父亲是刚刚从生病的母亲房间出来后,还很热心地询问母亲的病情。中年女人从包袱里找出一个金符递给父亲,祖母说那是第一次看到那女人眼中似有笑意地说:“先生对我们的大恩无以为报,现在得知先生的夫人生病,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只有把这个祖传的金符送给您。它对身体非常好,可以治疗百病,我们走后把它烧了,让夫人喝下灰烬,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父亲接过金符时当然十分开心,想到它可以治疗母亲的病,更对这两个女人充满感激。

两个女人走后,祖母再一次向父亲说起她们的可疑之处,并建议父亲不要把金符给母亲喝。但父亲还是很不相信祖母的话,“她们在我家寄宿期间并没有做任何坏事,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母亲大人不要多想,怎么能够因为她们看上去奇怪就怀疑人家是坏人呢?朝拜者们都是向往神圣而心地光明的人,以前那些身体残缺的人都没有吓到您,这次是怎么了?是不是您过于担心媳妇的病所以内心才如此惶恐不安呢?”听到父亲这样说,祖母也觉得有些道理,也不好再劝父亲,最后决定去那两个女人住过的房间查看一下。

祖母在她们住过的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房间收拾得很整齐,没有任何东西落下。如同其他朝拜者一样,她们也在大门上贴了一张符,而且还是两张新符。正当祖母想要彻底打消对她们的怀疑时,外面忽然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惊叫声。

祖母赶忙跑到母亲的房间,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只见父亲倒在地板上,嘴里吐着黑血,样子非常恐怖。祖母上前查看,却发现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听母亲说,父亲刚才拿着金符进来想要母亲喝。母亲恰好在这天早上已经退烧,病情好转了很多,又因为看着那金符感觉很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喝,于是拒绝了父亲的要求。

“这是对身体很好的东西,不喝不是浪费了吗?”父亲一直这样劝说母亲,但母亲还是感到内心厌恶,所以一再拒绝。要知道,母亲一向是很听父亲的话,看到温柔的母亲忽然变得倔强,父亲感到很无奈,于是既怕浪费,也有些和妻子赌气的父亲便一口气把金符喝了下去,没想到,过了没多久,父亲就……

祖母后来用很长时间向周围的村民打听,从断断续续的消息中得知,这两个女人在两三年前就在村子里露过面。她们不像其他朝拜者那样先询问哪里有可以借宿的地方,却只是问有没有人家有病人。打听之后却并不继续进村,只有这次,听说生病的人是我母亲之后,她们才进到村子并且到我家借宿。

“这两个女人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君子你一定要记住啊。”祖母经常对我说。

(三)

上面这些就是我唯一能够确切知道的自己的身世,而且还那么令我伤感,每次想到从祖母口中听到的自己的身世居然是我父亲的死,我就会伤心地流下眼泪。

现在居然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对我说知道我的身世,我既激动又深感怀疑。芳夫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很认真地对我说:

“君子小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向去世的父亲发誓,我是真的想帮助你。自从我的父亲在去世前对我讲了你的身世以及他做的错事,这些事就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总是感觉你一定会找到这里,而我则是那个可以帮助你报仇的人,并且这也是在为我的父亲赎罪。”芳夫的眼中满含泪水,我想我应该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