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因为对效法的东方习俗有所疑虑,而是知道葛里芬小姐身上有股难以捉摸的神秘气息,不具备身为人类该有的同理心,所以无法了解哈隆伦国王的伟大卓越之处,才故意瞒着她进行这件事。我们提议还是去拜托布鲁小姐吧。
我们一行十人,二男八女,来到位于汉普斯特湖旁的葛里芬小姐的住宅。据我判断,布鲁小姐约莫是八九岁的年纪,由她领着所有人前往。我跟她聊到这个话题时,提议她来当那位最受宠爱的妃子。
布鲁小姐在一番极其自然的推辞之后表示这提议让她感觉受宠若惊,这中间表现出女性羞怯又迷人的一面,不过她想知道我们准备怎么向皮普森小姐开口。据我们了解,布鲁小姐曾对着两大本盒装又上锁的英国国教祈祷书发过誓,要和年轻的皮普森小姐友谊永存,两人之间没有秘密,至死不渝。
布鲁小姐说,身为皮普森小姐的挚友,她无法隐瞒“皮普森小姐绝非等闲女子”的事实。我知道的是,皮普森小姐的确具有美女所必备的一头鬈发和一双蓝眼睛,她的确是切尔克斯族的美女。
“那么,接下来呢?”布鲁小姐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坚定地回答:“皮普森小姐首先要被商人诱骗,然后戴着面纱被带到我面前,由我把她当做奴隶买下。”
这时,另一个我已经成了首相,地位早已跌落到全国男性排名第二的位置。事后他不停地拉扯自己的头发抗拒这项提议,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我是不是该表现出吃醋的样子呢?”布鲁小姐害羞地垂下了她的目光,问我。
“不需要,苏贝蒂,”我坚定地向她保证,“你永远都是我最宠爱的妃子。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还有我的王位,永远都是属于你的。”
有了我这番保证,布鲁小姐便很开心地同意了对她7个美丽的女朋友提出我的这个“成为后宫佳丽”的想法。同一天,我突然想到我们认识葛里芬小姐家的一个工人,他笑容满面、脸上总是沾有石墨的痕迹,是个秉性敦厚的单身汉,他叫塔比。
于是在晚餐之后,我偷偷塞了张纸条到布鲁小姐手里,企图用这种方式告诉布鲁小姐:塔比脸上的石墨污渍是神的手指画出来的。
每个人的个性都很复杂,比如说那另一个我在这期间表现出品格低劣的一面:在他渴求王位未果而被打败后,就装出一副要他拜倒在国王跟前良心上会有顾忌的姿态。他不愿称国王为大主教,而不屑地说他只是个“小子”;另一个我说他“不想演”,然后又摆出一副粗鄙、令人作呕的模样。所以,我们想要的那种宫廷制度在建设过程中困难重重。
另一个我的这一卑劣性格受到团结的后宫佳丽们义愤填膺的一致奚落,而我则幸运地获得这8位人间至美女子对我的微笑与崇拜。我有信心去迎接接下来未知的挑战。
那9位人间至美的女子只有在葛里芬小姐不注意时,才敢对我笑,而且看起来笑得也非常小心谨慎。因为先知穆罕默德流传着一个关于葛里芬小姐的传说,说葛里芬小姐背上的披巾花纹中间有一小片圆形装饰品,这能让她看到任何事。
每天晚餐过后,我们都会聚在一起约一个小时。这是最受宠爱的妃子和其他的后宫佳丽彼此竞争的时候,我们也会在此刻选出谁最有资格在尊贵的哈隆伦国王日理万机之余陪伴和取悦他,这就好像是国王在处理大部分国事时面对常会遇上算术问题的大主教——大主教在盘算该宠幸几位妃子时,总是陷入严重的犹豫之中。
在这种场合下,尽忠职守的后宫黑奴头子曼苏鲁尔一定会随侍在侧,葛里芬小姐通常会心怀愤怒地摇铃召唤黑奴头子曼苏鲁尔过来。
可是黑奴头子曼苏鲁尔的行为举止从没符合过他在历史上享有的那种声誉。首先,他会拿着扫帚进入国王会议室,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无动于衷,甚至就连哈隆伦国王已经披上代表愤怒的红袍子,他也还是那样。他的无礼举动可能会获得宽恕,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其次,他经常突然轻蔑地大笑大喊着:“美女们,让自己爽一下吧!”简直是既非东方文化、又非礼仪的言论,荒谬得无迹可循。最后,我们每次都特地吩咐他要说“阿拉真主啊”,但他每次都说:“哈里路亚!”
曼苏鲁尔完全不像和他同阶级的仆役,而他似乎也有特权不被处罚。一张大嘴永远闭不起来,老是口无遮拦地发表极不恰当的言论,甚至有一次他还用50万黄金买下切尔克斯族美女,当然这属于便宜的一次了。总之他就是太过幽默,愿主保佑曼苏鲁尔,愿内心温柔的他膝下能有子女承欢,抚慰他之后无数艰苦的日子!
至于葛里芬小姐,那就是一本活礼仪书。她带领我们成两排走在汉普斯特路时,如果她知道与自己的庄重步伐并肩齐行的是个奉行一夫多妻制的人,我无法想象这位德行高尚的女性会作何感想。我身后那群后宫佳丽已经达成坚定的共识,就是要把葛里芬小姐完全蒙在鼓里,我们要严守这些秘密,否则她那神秘难测的恐怖心志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相信葛里芬小姐完全没意识到这些,而我们的秘密竟有一次差点被我自己出卖了。
我们每个星期天都坐在教堂楼上显眼的座位上,以非世俗的方式宣扬国教。而那次危机的发生和化解都在某一个星期天上演。当时我们一行十人由葛里芬小姐带头坐好。那时,正好听见有人在朗诵所罗门王治国的光荣事迹,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哈隆伦王,您也一样伟大啊”。
主持礼拜的牧师看了我一眼,正对应了我的良心之语。我看了看牧师,他像是在对着我朗诵似的,我不禁狂冒汗、满脸通红。再看看首相也变得越来越像行尸走肉,所有后宫佳丽这时候都涨红了脸,好像巴格达的落日余晖直接照在了她们的脸庞上。
令人敬畏的葛里芬小姐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带着似乎恶意的眼神审视着我的子民。我有种不祥的感觉——这教堂和我的国家,以及葛里芬小姐要密谋揭发我们。到时我们这群人的后果就是:全被裹在白床单里,陈列在教堂中央走道里公开展示。
但是,葛里芬小姐判断是非的观念是很西方的,如果我可以表达反东方国家的意见,她自然不会觉得我们有异样了。所以她只怀疑苹果是否有毒,而我们也就得救了。
事后,我忐忑不安,召集所有的后宫佳丽,问她们一个问题:一国的信仰头目敢不敢在皇宫的圣所内上演亲吻动作。佳丽们的意见发生了分歧:苏贝蒂这位最受宠爱的妃子持反对意见;切尔克斯族美女则企图躲起来,把脸埋进一个原本用来装书的绿色厚羊毛袋中;而一名越过中土沙漠跟着商队从物产丰硕的肯顿城远道而来的、姿色超凡的年轻女孩持更开明的意见。年轻的她乐观向上,像头小羚羊般活跃,坚持要我减少首相和首相那只狗在她们身上得到的福利,这跟我们讨论的东西有点远。她们的争论越来越激烈,为了缓和她们的争论,我任命一位极年轻的奴隶担任副首相。
“小羚羊”从凳子上起身,接受仁慈的哈隆伦国王在她双颊行使和其他宠妃相同的致意礼,实际上私底下则会获得后宫佳丽们金银珠宝的报答。
原本我应沉浸在这天赐极乐中尽情享受,而我的内心却变得非常烦躁不安。我开始胡思乱想,一开始想如果我在仲夏时节带8位人间姣好的美女回家,我的母亲会说什么;后来又想在家做几张床才能够我们几个睡觉;随之想到了父亲的收入,他的收入能不能满足我们的愿望呢;还有面包师傅……它们都是空想,而且这些事反倒让我的意志更加消沉。
后宫佳丽们和不怀好意的首相公开宣称永远效忠于我,表示会和他们的国王同生共死。或许他们都在凭直觉猜测他们的国王何以如此痛苦,可是这些表现忠诚的宣示无疑将我打入更悲惨的深渊。我经常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反复思考着我不幸的命运,却适得其反地加深了自己的痛苦。
绝望之余,我想到可以找机会向葛里芬小姐下跪,主动招认我和所罗门王一样多情,并祈求她以“公然违反国家律法”的罪名处置我,如果她确实没想到什么方法可以替我开罪的话,我愿意这样。
刚好有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心事重重,于是决定去外头散步,成双成对地散步。在这种情况下,首相通常会指示要特别注意那名在关卡收通行税的男孩不要用他亵渎的眼神盯着后宫佳丽,否则他就会被绞死。
事出有因,那个来自肯顿城的“小羚羊”表示昨天是她的生日,她也收到了许多金银珠宝,但她还是私下诚恳地邀请了邻国的35位王子和公主来参加舞会晚宴,而且她还附带一条特别规定,要求他们“一定得待到12点才行”。
没想到,“小羚羊”还真盛装打扮,把光临的宾客引到了葛里芬小姐宅邸的门前。一开始,宾客们仍礼貌地敲两下门,“小羚羊”却退回到后面阁楼里,后来敲门声每响起一次,葛里芬小姐就会感到心烦意乱,最后她出来应门,要大家离去。
这群聚集而来的男男女女满心期待要参加舞会却含着泪被打发走了。“小羚羊”的突然行径使我国蒙羞,只是大家没想到的是,虽然小羚羊这个始作俑者受到了终极处置——被关了收纳布品的壁橱,只有面包和水可吃,可葛里芬小姐还是没有泄愤,她还以报复性的言词狠狠地教训了大家:“第一,我相信你们全都知道这件事;第二,你们每个人都一样坏;第三,好一群混蛋!”
在这多事之秋,我们散步的气氛显得异常沉闷,我的心情更是跌落到了谷底。这时有个陌生人走上前与葛里芬小姐并肩交谈,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这陌生人转过头来看我,我以为他是司法部门的爪牙,死期将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事情,于是我二话不说当场拔腿就跑,像逃犯般逃亡。
看见我飞似的匆忙逃离的模样,所有后宫佳丽都放声大哭,哀伤得好像是失去了亲人。我在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沿着酒吧绕一圈,这是我记得的到金字塔最近的路线了。我觉得葛里芬小姐在我背后尖叫,不忠的首相也在后头追赶我,站在收税关卡的男孩则巧妙地闪开我,我以为他给我让道呢,而他却像头羊一样把我赶到角落,截断了我的去路。结果就是我被逮回去了,我的逃跑失败了。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责备我,就连葛里芬小姐也没责怪我,她和那陌生男人走在我的左右两边,感觉像是用某种特别、但又非全然把我当罪犯的方式押着我走回皇宫。葛里芬小姐以出乎意料的温和语气说了句:“这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位绅士一看你,你就逃走呢?”
由于刚刚经历一场逃命,现在的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当然无法回答。不过我想如果我能喘喘气回答这问题,我敢说我还是不会回答的。
走进皇宫后,我们进了某个房间。葛里芬小姐叫后宫的黑奴头子曼苏鲁尔进来帮她,两人低头说了几句话,曼苏鲁尔就开始掉下泪来。
“愿主祝福你,我的宝贝!”当差的对葛里芬小姐说,然后转身跟我说话,“你老爸吃的苦头可多了!”
“他病得很重吗?”我问他,我的一颗心已经开始慌张,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愿主怜悯你这头小羊,我的小乖乖!”好心的曼苏鲁尔跪了下来,让我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用哀伤的语气说着,“你老爸已经死了!”
然后我发现哈隆伦·拉希德国王不见了,接着整群后宫佳丽也消失了。从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见过那8位人间最美丽女子中的任何一人。
我带着“罪愆”和“死亡”回到了家,因为家里有场出清拍卖正等着我。有种无以名状的“力量”凌驾于我的小床,这种力量高傲地注视着底下的动静,黄铜煤筐、旋转烤肉叉和鸟笼一只一只地被丢到床上,随着含糊的“成交”声,它们就被卖出去了。床和这些东西一起被搬走时还唱了首歌,一首很悲伤的歌,我听见了歌词,正纳闷这是哪首歌的时候就被送到一所大男孩就读的学校。这个学校十分荒凉,这里的一切吃穿等生活物资都很粗鄙,还总是不够;这里的每个人,不管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都很残忍;这里的男孩问我带了些什么来、是谁带我来这里,还对我大声叫嚣:“走开!离开这里,滚吧!”我想他们一定是在我到学校之前,就已经听说了那场拍卖的细节。
在那个卑劣的地方,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曾经是哈隆伦王,或者我曾经拥有一群后宫佳丽。因为我知道倘若我提到我的失败,就有可能会在哪天被溺死在操场附近的泥塘里,那泥塘只会让我想到一池啤酒。
噢!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朋友们,在我住进B少爷的房间之后,我发现里面其实没有任何鬼魂作祟,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的童年阴影、我那天真无邪的阴影,还有我那天使翅膀似的信仰阴影,它们都一下子跳出来作怪了。我多次追逐着内心的阴影幽魂,但脚步永远赶不上它,我的手试图抓住它,却永远都碰不到它,我的心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保持纯真。
曾经我兴高采烈又心怀感激的模样,你们也看见了。可现在我不开心,我只是想做我自己。我是那么努力地想摆脱命运,那注定为不断来去的顾客打理头发的宿命,更想摆脱和这副专属于我同床共寝的骨骸伙伴的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