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镜子前刮胡子,突然我发现,我在刮的不是我的脸,因为我已经55岁了,而镜子里的脸显然是张男孩的脸……
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许多离奇古怪的事,这一次遭殃的又会是谁呢?
(一)
“这栋房子也没什么特别啊,一点也不阴森恐怖。”我站在房子外面,回望来时的路,仍然能看见货物列车吐着白烟,在山谷间缓慢行驶。
第一眼看到这栋房子的时候是在白天,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洒在房子上,一切显得安静而悠闲,完全没有那种电闪雷鸣、阴风阵阵的诡谲气氛。当然,我也不敢说这栋房子和它周围的环境都是平淡无奇的,因为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一直平淡无奇(也许这样的想法与我的自负有关)。但是我敢保证,任何人在晴朗的秋日早晨看到这栋房子的感受都会和我一样,绝不会联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屋。
我准备从北方出发前往伦敦,因为身体状况的关系,我需要在中途稍作停息,这样就必须去乡下暂住。于是我的一个朋友就推荐了一处休养的好地方给我。
随后我就搭半夜的火车出发了。睡了一会儿后,我就静静地在座位上看窗外夜空中明亮的北极光,然后困意又来了,而我又不想睡过去,就在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做了第一件蠢事——和坐在我对面的男人聊天。
他看起来是一个表情困惑、戴着口罩的绅士。这个男人一晚都没睡觉,一直在讲话。他说他到过很多地方,而且每段旅程都很长。我竟和他聊这些无聊的经历,实在是羞愧。他除了跟我聊天,就是挥动他手中的笔,一副随时倾听随时记录的样子,他写笔记的动作越来越大,大概是与车厢的晃动有关系吧。
还好,他跟我讲话的时候表情呆滞,双眼越过我直盯着正前方看,不然我会认为他是从事某工程行业的专家,而会选择有所隐瞒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免他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不过,我越来越不能忍受他,干脆就自己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早上。不过,我确定这一晚我没有完全睡着。
窗外,伯明翰市的冶铁炉不断冒出浓浓的白烟,并在瞬间形成一块厚实的帘幕,将我的视线和天边的残星、黎明阻隔开来。顿时,一种压抑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终于忍不住跟那位绅士说:“先生,我有什么奇怪吗?”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盯着我的旅行帽和头发看,这种行为在一个陌生的旅伴看来,显然是失礼的。
戴着眼罩的绅士可能意识到了他的无礼,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理亏,就带着怜悯一样的高傲表情说:“你身上,先生?——B。”
“你是说B吗,先生?”我重复着他的话,全身都莫名地热起来。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先生,请让我好好倾听——O。”绅士很平静地说,末尾还不忘发出这样一个沉重的尾音,然后继续写他的东西。
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在列车上遇见疯子的经历我还没有过,怎样在他发作前联系到车长是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转眼间,我又安慰自己说可能这位绅士是所谓的“吟游诗人”。这是一个我能想到的完全符合这位绅士情况的职业,也愿对他从事这种职业致以最崇敬的问候,但这确实是绝不可能的职业。
当我正打算问他是否果真从事如我想象的职业时,他却抢先一步开口。
“或许我的神经比一般人敏感许多,以至于我的激动行为无意中冒犯了您,还请见谅。我整个晚上都在和灵界打交道,这和我眼下正在经历的人生一样真实。”他说话末了的口气似乎是在泄漏一件大秘密。
“哦!”我有点不耐烦且怀疑地附和。
“晚上有灵界的会议,”绅士翻了翻手上的笔记本,“会议是从‘不良的沟通会招致恶劣的对待’开始的。”
“主题听起来很合理,不过,这是全新的理论吗?”我又附和地说,肯定是旅途太无聊了吧。
“这是灵界的新讯息。”绅士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只能用听起来更不耐烦的“哦”来接话,然后因为旅途的无聊而继续问他我是否有幸一闻最新的讯息。
“一鸟在手,胜过两鸟‘在拿’。”绅士看着他的笔记说。
“是的,我同意,不过,‘在拿’好像应该是‘在林’吧。”我肯定地说。
“我记录的信息的确是‘在拿’。”绅士又看看笔记本答道。
这位绅士还特别告诉我,这是苏格拉底的灵魂在今晚的会议中提到的特别讯息。他还跟空气中的什么打招呼,似乎他真能看见灵界的什么人似的。
“世界上有17479个灵魂,但是你看不到他们。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也在这里,他没办法直接和你讲话,不过我知道他希望你喜欢旅行。伽利略当然也在,他说:‘很高兴看到你,我的朋友,你好吗?温度够冷的时候,水会结冰的。再见!’还有其他杰出人物:巴特勒主教(英国圣公会主教),他脾气古怪,坚持要把自己的名字念作“巴伯勒”;约翰·弥尔顿则否认《失乐园》是他写的,似有故作神秘之嫌;还有亚瑟王子,他是约翰王的侄子(莎士比亚《约翰王》的角色),说自己在第七个圆圈里待得很舒服,在群默太太和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指导下,他正在学习如何在丝绒布上作画。”
我试图告诉他,当我看见旭日东升,便只会想到宇宙中的自然规律,对于他如此感兴趣的鬼话我实在觉得不耐烦,但是一想到下一站我就会下车,也就选择沉默不语了。尽管窗外是乌云和烟雾,但自由的空气还是令我欣喜。
下车时已经是个美丽的早晨,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大地上,我走在满是金黄色和赤褐色落叶的林道间,环顾四周,一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一边感叹造物者的神奇——阳光居然能瞬间改变人的心情和城市的阴霾。那位绅士记录的灵界会议在此刻的我看来,不过是一篇因为旅行的无聊而记录的想象日志而已。
想着此前的那段旅行经历,我不禁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异教徒。现在的我开始近距离仔细观察这栋房子。
传说这栋房子建造于乔治二世时期,和乔治王朝的崇拜者一样,它的外观显得生硬、冰冷、拘谨且品位低俗,它孤零零地坐落在占地整整两公顷的花园里。房子在近一两年才偶尔有人去住,所以只进行了简单的整修,油漆和泥灰的颜色鲜明却破旧。一块垂悬的木板斜倚在花园围墙上,似乎在陈说着这个房子的心声——家具装潢俱全,出售出租价格面议。
看起来这整修也只是做了表面功夫,而且花园也一直被不幸荒弃。这栋房子周围有茂密的树林,树荫浓密几乎能笼罩住整栋房子,看起来似乎有点诡异,而房子正门6株高大的白杨树成排地站在窗前,更加深了房子的阴郁气氛。
在房子里能看见的只有半英里外教堂的尖顶,剩下的就全是阴郁茂密的树荫,村人也很少踏入这房屋,时间久了,这栋房子是鬼屋的猜测就被传为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对我而言,清晨是一天当中最严肃的一段时间,所以我一向起得很早,尤其在夏天。起床后,吃早餐前,先整理好房间,准备迎接一天的工作,原本应该朝气蓬勃,但我总觉得寂静和孤独。与最亲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原本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心情,可我却在沉睡的熟悉面孔中感到了可怕,此刻的他们没有知觉,完全意识不到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做什么,如同那些静止的活力、断断续续的记忆、没有人座的空荡椅子、合上了的书本、半途而废的工作……
这一刻那么宁静,饱经沧桑的成熟和苍老的脸映出来的平静,像是死亡慢慢吞噬正将宁静老去的青年。
有一天清晨,我竟看见了父亲的灵魂,他如生前般健康,没有任何异样,日光下,他背对我坐在我床铺旁的椅子上,用手支着头,我分不清楚他是睡了还是在哭。我先是一惊,然后连忙坐了起来,挪到床侧,斜伸出头看他。父亲没有任何反应,我试着对他说了好几次话后他还是不动。我有点不知所措,不自觉地伸出手想碰触他的肩膀,而正如我所想:父亲只是个幻影,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总之,我发现清晨是我最容易见到鬼的时刻。那段时间,每间房子在我看来都或多或少地闹鬼,因而当我住在所谓“真正的鬼屋”的时候,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可是过多涉及有关鬼的事情也确实让人感觉不舒服,所以,在最开始我是想先暂时抛开这栋房子,找一个普通的房子搬出去的。
正巧看见一间小旅店的老板在门口磨阶梯,我请他送上早餐,并顺口提到那栋房子。
“那栋房子真闹鬼吗?”我问。
老板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可没说。”
“所以是真的会有鬼喽?”
“不知道!”老板大叫一声,突然露出一种绝望的表情,对我说,“要是我,我才不会睡在里面。”
“为什么不?”我好奇地问。
“没人去敲钟,但钟会像约好一样一起响;没人去开门,但是门会自己开;脚步声会在看不到人影的情况下随时出现……这样的房子住进去我会变神经质的。”
“有人在屋里见过‘东西’吗?”
老板又看着我,不讲话,却用刚刚那种绝望的表情对着他的马厩大喊:“艾奇!”
一个留着黄棕色短发、脸色红润、肩膀高耸的年轻男人应声而来,他的阔嘴和朝天鼻让他看起来很滑稽,缝着珍珠母纽扣、宽大的紫色条纹有袖背心把他全身都裹住了,乍一看还挺好看的,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似的,很自然。
“这位绅士想知道,有没有人真的在鬼屋看到过什么东西。”老板说。
“一个围着头巾、带着锚头椅的女人。”艾奇肯定地说。
“你是说船上用的锚吗?”
“我说的是鸟,先生。”
“哦,原来是一个围着头巾、带着猫头鹰的女人!这是你亲眼看到过的吗?”
“我见过猫头鹰。”
“那女人呢,见过么?”
“看得没有猫头鹰那么清楚,不过他们都是一起出现的。”
“还有人清楚见过那女人吗?”
“上帝保佑您,先生,很多人见过!”
“谁啊?”
“上帝保佑您,先生,很多人见过!”
“是谁,是杂货店老板吗?”
“你说柏金斯?上帝保佑您,柏金斯才不会靠近那个地方,绝对不会!”年轻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也没那么笨,不然能叫柏金斯么?”
“那个围着头巾、带着猫头鹰的女人,她是人还是鬼?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这个嘛!”艾奇一只手抓起帽子,另一只手抓抓自己的头,“他们最常说的就是她被谋杀了,那只猫头鹰在这过程中一直发出惨烈的叫声呢。不过,也有个年轻人,热切且充满活力,他说那个戴头巾的女人在看见猫头鹰之后生了一场病,好不容易才康复。对了,还有裘比,火车上常见他,独眼流浪汉。每当有人怀疑他是绿林大盗时,他一定会说:‘就算我是,那又怎样?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他说他见过那个女人五六次。”
我听完之后觉得他们的话根本不能给我带来实质性帮助,因为第一个人在加利福尼亚,另一位,就像艾奇说的,到处都是那样的人。那些在房子背后隐藏的令人畏惧而不可谈的秘密,跟真相到底有多么大的障碍,跨越这个障碍是多么艰难的任务,这些都是未知数。
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厚着脸皮假装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再告诉别人是怎么回事;我也不能像火车上的那位旅伴那样,就这么把甩门声、敲钟声、木板的咯吱声等这类芝麻小事拿来和神的壮丽旨意相提并论,把灵界会议挂在嘴边当做消遣;再说,我可是曾经住过两间国外鬼屋的人呢——古老的意大利宫殿,曾经两度被前后任屋主弃置,原因就是闹鬼很凶,但我在那儿住了8个月之久,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平静愉快。传说里面有鬼的许多神秘的房间,从没人住过,但其中有一间,我随时都会到里面看书,还有一间就是我的卧房隔壁。
我小心翼翼地暗示旅店老板,其实恶名在外的房子往往是不得已才被冠上坏名声,随便给人扣帽子是很容易的,比如要是他和我在村子里散播说有个怪模怪样的老焊工,在喝得酩酊大醉后把灵魂卖给了恶魔等这些谣言,难道不会有人怀疑卖酒老板的背后动机不单纯吗?但是,无论我怎样解释,旅店老板都还是不能理解,这应该算是我人生的一次彻底失败。
现在,回到故事的主题:这栋鬼屋确实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让我几乎决心要买下它。
在旅店吃过早餐后,我从柏金斯的妹婿那里拿到钥匙,直接去那栋房子,同行的还有旅店老板和艾奇。不过,柏金斯的妹婿真是个标准的妻管严,虽然他是做皮鞭和马具的师傅,邮局也是他开的。
那栋房子果然笼罩在一股超自然的阴郁中,随着日影缓缓变化,树荫的形状也在发生变化,越来越像一道巨大的波浪在吞没整栋房子,让这房子一下子阴沉到了极点,加上它盖的地方不太对,又没人进行合理的规划,这些更增添了它奇怪诡异的味道。
由于终年被大树遮蔽阳光,房子四处可见腐烂的痕迹,还有股潮湿的味道,像极了老鼠窝的臭味。房子里面每间屋子的彼此距离相距都太远,厨房和客厅竟分开在楼上和楼下,走廊也比一般的宽阔,连接着各个曾经可能生机勃勃、现在残破不堪的房间。
房子后面楼梯底层附近,有一口老水井,上面布满了青苔,还有发霉的味道。水井像个致命的陷阱躲在两排铜钟的底下,其中有一只钟上还刻有名字,褪色的黑底白字分明写着“B少爷”。钟按照悬挂的位置刻了房间名称,分别起到指示方位的作用,比如“画室”、“双人房”、“寄存处”等,这一切都显得破败而阴森。他们跟我说其中刻着“B少爷”的钟敲得最响。
“B少爷是谁?他跟那猫头鹰有关系么,在猫头鹰嗥叫时,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