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女子对着懒起的丈夫催道:“你听窗外的公鸡已经喔喔叫个不停啦,朝中应该早就围满了上朝的官员啦。”
丈夫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嘴里咕哝着:“你仔细听听,这才不是公鸡在叫,而是那些恼人的苍蝇在嗡嗡乱闹。”
女子仍然不死心,提高嗓门说道:“你看东方的天空已经蒙蒙亮起来了,朝堂中已经站满了等待早朝的官员了。”
丈夫似乎打算赖到底了,闭着眼睛说道:“你仔细看清楚,根本不是太阳升起,将东方照亮,而是那明月未落,才会有这等光芒。”
最后,女子也莫可奈何了,只得气急败坏地说着:“苍蝇虫子在耳边飞来飞去,嗡嗡地惹人渴睡,我也很想与你继续共温好梦。只是上朝的官员都要散了,你我这般懒散岂不落人口实,招人憎恨?”
《鸡鸣》中女子的口气疾急决然,连声催促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急躁,但他的丈夫却一再推脱搪塞,因贪恋枕衾而纹丝不动。而《女曰鸡鸣》中女子的催声中却饱含温柔缱绻之情,她的丈夫也比较争气,听到她第二遍催促后就积极地起身,整装,外出打猎。
见丈夫很快就起身,整好装束,迎着微露的晨光出门打猎,女子内心起了愧疚,认为自己不该如此性急。于是,像是要挽回似的,女子在送丈夫出门时,半是致歉半是慰解地对丈夫发出了一连串的祈愿: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的第一个愿望是:他打猎时,箭箭不虚发,都能射中野鸭和大雁;第二个愿望是:他们的饭桌上天天都能摆上美酒佳肴;第三个愿望是:妻主内来夫主外,我弹琴来你鼓瑟,夫妻白首永相爱。
可见,一个男人能有一位如此勤勉贤惠又不乏体贴的妻子,真是百世修来的福分。好在女子的丈夫也是如此懂得感恩的知心人,他听到妻子柔情一片地对着他唱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内心不由得深深感动。他的心中也与妻子一样对自己的伴侣,对自己的家庭有着深沉的爱和责任。他们是注定一生携手同行的伴侣,所以他也没有吝惜于表白自己,对着妻子回唱道: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我心中知晓你对我的真切关怀,我解下杂佩送给你,来报答你对我的深爱。我也深深知晓你对我温柔体贴,也以这杂佩来表达我同样深的谢意。我坚信你爱我的一片真情,而我这般与你同心同情的心思都藏在这枚送你的杂佩之中,不知你可否知晓?
爱情让两个人彼此了解、彼此深入,而婚姻则是爱情圆满的终点,至少童话故事都是这样告诉我们的。而童话永远不会教给我们的是生活,那事事落到实处的生活。纵使有爱情进驻也不会改变生活原有的轨迹,不过是多了一个人面对那些日常的琐碎。要在这些琐碎中依然保有温柔、尊重和爱情,就需要许多的智慧,显然,《女曰鸡鸣》中的夫妻深谙此道。
何为夫妻,夫妻就是在一起建造一方小小天地,简单、安静,又自有其宽广辽阔。可以在这里安放自己的怪脾气,对人事的种种笨拙,难与人言说的小怪癖,还有平日里层层包裹的柔软的心,也安放着只属于我们两人干干净净的缄默和存在。而在这方小天地里,可以将爱情落实到穿衣、吃饭、睡觉、行走等实实在在的生活中,慢慢过着属于自己的天长日久。
要休且待青山烂
冥冥之中,总希望有个人默默伴着自己走过风风雨雨的旅程。走在人生的路上,往事如烟。只有你的影子,总是在我的怀抱里流连。静静的午夜,柔和的灯光下,轻吻你流溢芳香的脸颊,我的灵感便如涌泉,肆意流淌着一行行思念。既然遇见你,就不会与你擦肩而过;既然喜欢你,就要发誓与你一生厮守。“要休且待青山烂”,这就是我的誓言,我是从《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中走出的女子。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我在你的枕前对你许下我不悔的誓言:我对你的爱永不停息,永无休止,除非等到青山烂掉了,秤锤能够浮在水面之上,黄河水彻底干枯,在大白天同时看到参星和辰星,北斗回到天空的南面,如果这些情况都发生了,我还是不能停止对你爱,除非等到三更夜里看到大太阳。
青山、水面、秤锤、黄河、参辰二星、北斗星、三更天、日头,都是习见的,她从这些习见之物中找到了灵感,同时也将她内心深如大海的爱寄托在这些习见之物上。
真正的爱情不一定是已经长久不分的,而是希望天长地久的。如果没有这种希望,整日厮守也徒然,有这种希望,即使天涯海角甚至人间天上的分离也美满。在她的眼中,爱情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共存。青山不会烂,水面浮不起秤锤,黄河不会枯竭,参星和辰星不会在白天出现,北斗不会回到南天,半夜不会升起太阳,所以她的爱情也不会中断。
真正爱一个人,吃或睡都黑白颠倒、哭或笑都流光溢彩、念或忘都深情款款、恨或爱都孤注一掷,究竟是何等女子能活得这般热烈铿锵。让我们再回到南朝,华山旁边,有一个女子以决绝之姿赴死,只为成全自己一生的爱情。她在为心爱之人赴死之前,唱下了这首歌: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
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
棺木为侬开。
你被安葬于华山的脚下,既然你已经为我而死,那么我一个人活着又为了什么呢?你倘若可怜我的处境,心疼我的悲伤,就把你的棺木为我敞开,让我立刻跟随你而去!
不用怀疑,这又是一个决绝惨痛的故事。《古今乐录》中记载了这个故事:“在宋朝,少帝时期,南徐有一个士子,从华山畿前往云阳。在途中,他见到客舍有一位女子年纪大约十八九岁,生得面若桃花,肤如白雪。正是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南徐士子仅凭一面之缘,就深深地爱上了客舍家的那位女子,只是因赶路匆忙,他未曾向女子告白。等到他回家后,突然感到心脏疼痛。士子的母亲问他怎会突然得此怪病,士子不好隐瞒,就将归家路上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了母亲。
“士子的母亲听完儿子的叙述,觉得此事甚急,要尽快解开儿子的心结,否则恐怕有性命之忧。于是,这位母亲只身来到华山寻访那名女子的下落。多日后,士子的母亲终于见到了女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目前的情况都对女子和盘托出。待到母亲从华山归来,士子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在弥留之际对母亲说:‘我出殡的那天,千万记得让我的灵车从华山旁边经过。’母亲听从了他最后的心愿。
“灵车从华山经过,到女子门前时,拉车的牛突然停下来不走了,任人怎么拍打都不动。这时,女子出来说:‘请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于是,她开始为自己沐浴更衣、对镜妆容。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对着棺木唱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她歌声一停,棺门应声而开,女子跳入棺中,任家人在棺外如何叩打都无动于衷。女子的家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将二人合葬。自此,当地人称二人合葬之墓为神女冢。”
这首诗开头就是一句“华山畿”,与那句“上邪”一般,哀恸绵长、余韵不绝,却又比上邪多了穷途末路,已然到天涯尽头之感。
这样的爱在我们看来只是传说而已,从何年开始,我们沦落至这般的自私而不信。即便给予,也要在千般确认能够不被辜负之后。而爱着他人只是为了使他人能够更爱自己。再美的诗句及情歌,内里包裹着的也一定是一颗质朴的,有着人之常情的心。那些情诗里的男子、女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男人和女人,过着再寻常不过的生活,他们也不过坚守着一个誓言、一段感情,却在这个浮华的尘世里被歌颂为不可企及的经典。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力,每个人都在挣扎,爱情还是物质,看起来,物质能够带给我们的更加直观的诱惑,房子,车子,钻石戒指,周围人羡慕的眼光和卑躬屈膝的表情。我们一直以为这就是幸福和美满,是人生的终极目标。然而,最能给生活带来幸福和美满的是爱情。美丽的爱情,是人类独有的生命痕迹。而能留住爱情的是誓言与行动,是在她的枕边说“要休且待青山烂”,然后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松手。
用我的爱,从头到脚把你覆盖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哪怕自己知道前面是磨难,还是用微笑去告诉对方,磨难是我们的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甘愿为自己深爱的人付出自己的一切。爱情是什么?爱情如同一场好的睡眠,从头到脚将对方覆盖,给对方温暖,让对方忘怀尘世的一切不堪。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白居易《增内》的深情吟唱。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他人尚相勉,而况我与君。
黔娄固穷士,妻贤忘其贫。
冀缺一农夫,妻敬俨如宾。
陶潜不营生,翟氏自爨薪。
梁鸿不肯仕,孟光甘布裙。
君虽不读书,此事耳亦闻。
至此千载后,传是何如人。
人生未死间,不能忘其身。
所须者衣食,不过饱与温。
蔬食足充饥,何必膏粱珍。
缯絮足御寒,何必锦绣文。
君家有贻训,清白遗子孙。
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
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白居易三十七岁时,娶了诗人杨颖士的妹妹为妻。新婚之际,他写下这首长长的《赠内》诗,向自己的新妻子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婚姻、对人生的希望,这首诗可以算是白居易的“结婚宣言”。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你我在有生之余年结为夫妇同室而居,相亲相爱,死后依然是同处一个棺椁,一起化为尘土。
从前的爱情是常常见面,同饮食,共眠,一起迎接晨昏四季,而现代人似乎更愿意选择一种自由、不受束缚的相爱方式:想见的时候两个人才见上一面,见过后就利落地转身,各过各的生活,很少有人希求那种“风大雨大逃不出一个家,看你几时归来”的安全感,现代人的信仰是:安全感只能靠自己得来,别人给的,再多也不够。现代人也不会再做那个“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的梦了,而从白居易这首《赠内》诗中,我们才可以一窥从前爱情的模样。
那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县令,就不堪官场之黑暗虚伪,辞官归家。而他的夫人翟氏与他志同道合,他说要归家种田,她只说“夫耕于前,妻耘其后”,始终跟随丈夫,一起归隐田园。在浔阳柴桑的蓝天白云下,行进着这样一对夫妻,陶渊明在前面耕地,翟氏就在后面锄草。那时,大地显得格外肃穆,空气显得格外清新,而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也显得无比周正而挺拔。
鲁国时人黔娄,是一位有大学问的人,他曾著书四篇,阐明道家的主旨,尽管家徒四壁,却励志苦节,安贫乐道,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不参与争名逐利,从而获得极高的评价。黔娄出身于贫寒,但他的夫人施良娣却是贵族出身,她的父亲官居“太祝”,而施良娣本人知书达理,明媚灵巧,称得上秀外慧中。
为了黔娄,施良娣豪气如云地脱下绮罗换上布衣,洗尽铅华插上荆钗,从太祝大人的千金,甘心变为平民庐中的黔娄夫人施氏。她躬操井臼,下田与丈夫一同耕作,穿的是自己纺织并缝纫的衣服,吃的是自己种植的五谷及菜蔬。但是,她与黔娄夫唱妇随,情好无间,同看花开花落,听鸟语声喧,风过林梢,月上蕉窗,过着与世无争的幸福生活。
冀缺就是晋国的上大夫郤缺。郤缺因父亲郤芮之罪而被贬为庶民,在家务农,每天都在田间除草。一到午饭时间,他的妻子就会将饭送到田地里,十分恭敬地跪在郤缺的面前,双手端起饭菜,而郤缺连忙用双手接住妻子手中的饭菜,口中不住地向妻子道谢,而妻子也在一旁不住地回谢。饭虽粗陋,夫妻二人倒也吃得有滋有味。而他们夫妻纵使贫贱,也相互尊重,不改深情。后人常用“相敬如宾”来形容他们相敬相爱的表现。
人们在形容夫妻情深时除了用“相敬如宾”,还常用“举案齐眉”。这“举案齐眉”说的正是东汉梁鸿和其妻孟光的故事。梁鸿家境贫寒,但是博学多才,品德高尚,是个风云人物,当时很多世家女子都想要嫁给他,但是梁鸿从未动心。梁鸿所在的县中,有一户姓孟的人家,家中有一个女儿,长得“肥而黑”,年过三十仍未出嫁,家中人都替她着急。而她自己却颇为倔强,接连拒绝了几个前来求亲的人,并宣称要嫁人只会嫁给和梁鸿一样贤能的人。
梁鸿听说后,竟然下聘要迎娶这位孟姑娘。成亲当日,这位孟姑娘浓妆艳抹、凤冠霞帔地嫁进梁家。梁鸿见到后,大为失望,连续七天沉默不语,对她不加理睬。孟姑娘前去问他为何一连七日不理她,梁鸿说道,我听说你的事迹,本以为你和我一样,有着隐居山林,甘于贫贱的志向。但是你这身打扮让我感觉我看错人了,你离我的愿望太远了。
这时,孟姑娘欣慰地笑了。别看她姿色不佳,眼界和心胸却不逊梁鸿丝毫。她听了梁鸿的话,立即卸下钗环,挽起长发,抹去脂粉,换上布裙,利落地操持起家务来。这位孟姑娘本就持家有道,身强体壮,甚至能举得起舂米的石臼。不一会儿,就将家内外收拾得停停当当。
梁鸿看到妻子这般,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这才是我要的妻子!于是,他为妻子取名为孟光,字德曜,意思是她的仁德如光芒般不住闪耀。而后,他们夫妻二人进入霸陵山中,过着晴耕雨读,抚琴饮酒的自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