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又何必入得那深宫里,高墙后?若嫁与平凡男子,又岂会日日夜夜与这愁绪相对?一个帝王之于一个妃嫔,不过是偶尔分配过后的温暖,再甚者,就是永不再临的皇恩,这中间并没有一个男人之于一个女人的爱情。
倒不如那些寻常巷陌的寻常夫妻,平凡得连幸福也轻易。荆钗布裙,粗茶淡饭,纵使生活困顿无助,小儿顽劣不堪,至少他们有一起吃苦的幸福,她始终知道她的身后有一双手,一个肩膀给她扶持和鼓励,与她并肩遥望生活中的同一个远方。
等待,还是无尽地等待,为了那份没有着落地等待。有多少少男少女,为了这毫无价值地痴情等待,浪费了青春,付出了珍爱。宵月香魂今何在,我盼诸君君不见。我苦盼,冥想;等待让人哭泣,忧伤。为了忘却地等待,试图忘掉世界,我忙碌,我故作失忆。这份无着落的等待,也许会让我迷失方向,失去自我。等待是痛苦的,特别是无果的等待。所以,人应该懂得适时改变自我,不能在没有意义的等待里苍老了自己。
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回首
两个人,各自走了漫漫的人生,忽然在某一点相遇,就再也不能分离。可是,人总是自私的。在某个时候,人们开始游离在爱情之外,背叛爱情。背叛产生怨恨,怨恨催生仇恨,然而却有那么一部分痴情者,在遭遇到背叛之后,一直站在原地等对方回头。《上山采蘼芜》中那个女子就是个典型。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日,她来到山中去采蘼芜,谁知下山时竟遇到了她的前夫。她又像以往迎接他回家一样,恭恭敬敬地跪下,问他:“你那刚进门的新妻子怎么样?”
他看着她一如既往温柔和顺的模样,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忍,却也只能淡淡地道:“她虽然不错,但和你比起来就逊色得多。你们的美貌都差不多,但她毕竟不如你心灵手巧。”
她听了这话,依旧是那样恬淡地笑着,轻轻回了句:“当日,她被八抬大轿从大门外迎进来,我一个人提着行囊从小门默默地离开。”
他没有回应,依旧和她闲话家常似的聊着:“她很会织黄绢,而你却善于织那精致的白素,她每天织黄绢也不过一匹,你织白素却能够织五丈多。拿便宜的黄绢来比你那珍贵的白素,我这位新妻子万分及不上你啊。”
前夫的这番话定是会在她的心上砸下千斤重石,让她久难平静,毕竟他曾是她不折不扣的全部。然而他带给她的那些伤害,却是这样的缓慢,安静,外表看不见伤口,只有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它们都非常的深,在她那平淡如常的面孔下,汩汩地流着血,止也止不住。
这世间,总是有太少的相濡以沫,却有太多的相忘江湖。我们在爱的时候总是习惯把朝朝暮暮当作地老天荒,把一时的欢愉当作一世的相守。直到后知后觉,才了悟从前的一切都太过荒唐,然而措手不及。
电影《阿司匹林》是一部很沉静的片子。影片中,文静总在一个人说着大段的独白,声音哑哑的,却又无比冷静,不带煽情。记得最清的是:“所有短暂而浪漫的镜头都可能是日后的致命伤,我并不想让他知道。在这人来人往的机场,告诉一个即将在你生命中消失的人你实际上有多爱他,更像是一种满怀目的性的煽情。在这种时候绝口不提比千言万语好,要笑得尽量云淡风轻。”
从此,她会一如淡然,再也不会有绝对的喜,或完全的怒。这样的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想那所谓无底深渊,有时候,下去了,也是前程万里。她的生活依然是日常的洒扫、织布、登山采集、饮食、入睡,除少了他,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化。
圣经上说:“爱如捕风。”每个人都想将自己爱的人牢牢抓在手里,和他永不分离,可是又有谁能捕得到注定要飘散的风呢?正如徐志摩喃喃慨叹的: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负心,我的伤悲/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我们的灵魂都已为爱漂泊得够久,那些不谙世事时对爱情所作的全部发愿也都在漂泊中化为冷硬的武装,包裹我们脆弱的心灵。
珍妮特·温特森在《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中,这样劝慰世人:浪漫的爱情已被稀释成平装本煽情小说,出卖了成千上万次。但它依然在某处栩栩如生,刻画于石板之上。我可以漂洋过海,任由暑气逼人,我可以放弃一切,但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因为他们只想当毁灭者,却从不愿被毁灭。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总是与浪漫的爱情格格不入。
《上山采蘼芜》中那个女子,在遇见她的前夫之后,会暗自垂泪,会徒生伤悲。她想告诉他她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的转身。然而,这次转身已经迟了。她渐渐明白了这生世的真相,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自此以后,任岁月花开花落,她自静然,而与前夫在人间再相见,唯有礼。因为,等男人到天老地荒的决心,已经渐渐冷落成灰。
这世间,太少的相濡以沫,太多的相忘江湖。我们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些人。爱的时候,把朝朝暮暮当作天长地久,把缱绻一时当作被爱了一世,于是承诺,于是奢望执子之手,幸福终老。然后一切消失了,然后我们终于明白,天长地久是一件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幸福是一种多么玄妙多么脆弱的东西。也许爱情与幸福无关,也许这一生最终的幸福与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无关,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会牵住谁的手,一生细水长流地把风景看透。
其实承诺并没有什么,不见了也不算什么,所有的一切自有它的归宿。所以,我们要学着看淡,学着不强求,学着深藏,把那个人深深埋藏,藏到岁月的烟尘企及不到的地方。
谁的诺言在风中破碎
所谓美好爱情,所谓“华枝春满,花好月圆”都只是出现在电影和小说里的桥段,现实中的我们早已躲到世风之外,远远地离开故事,既不比腊月的融雪更寂寞,也不比四月的梅雨更孤独,仅仅欣悦于真实的生活。而我们对爱情的理解也逐渐变为容许诺言背叛,这些是我们从《谷风》中领悟出来的。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看看《谷风》中女子那么长的哭诉悲啼,你就会知道,一个女人的心里到底能盛得下多么悠长的怨怼了。
她最好的年华全都给了一个男人,如今却落得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情也好,恩也罢,都已随着他那冷漠决绝的一瞥灰飞烟灭了。
他曾说,要让我见见这世间的大好风光,我便随着他,见到这四通八达,阡陌交错。谁知他只肯送我一程,我却以为自那以后,两个人就直直走到永恒。
如今她唱着这样长而怨的诗,就像那明知无法烘暖天空,仍然以身伐薪的人。
飕飕的大风在谷中呼呼地吹,这样的阴雨天气也真是惹人心烦。但是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协力,互相劝勉安慰勉励:不能这样随便地发怒啊,快快采摘地里的萝卜和地瓜,还要小心不要伤到他们的根。你说过要与我同生共死的,你说出口的誓言可不要随意违背啊。
我一个人迈着迟缓的步子走在路上,心中满是对你的怨,对自己的苦。想不到你这个人竟然如此薄情,我们如今住得并不远,你却只肯送我到门槛。是谁说的,荼菜的滋味苦得让人难以下咽?我如今嘴里嚼着荼菜,竟觉得它比荠菜还要甜美爽口。此刻正值新婚燕尔的你,当是快活似神仙吧。
渭水汇入泾水之后,就使得泾水浑浊起来,但是在泾水的底部依然是清澈的。此刻正在享受新婚之日的你,已经不愿意再和我亲近,也不想与我同甘共苦了。那么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到我的鱼坝来,也不要随意打开捕鱼的篓子。既然你的生命中已经容不下我了,又何必管我去后的事情?
这就好比,河水深悠悠,我一个人划着竹筏慢慢地摇过去。河水浅清清,我跳进河里慢慢地游过去。家里少什么缺什么,我都费尽心力为你取得它;当左邻右舍出了什么麻烦事,我也定会全力去帮助他们。
你不再爱我不愿意对我的未来负责也就罢了,反而把我当作你的冤家、仇人,狠心拒绝我对你的一片好意,好像我是什么难以脱手的破烂货。想我们当年初成婚,生活得十分艰苦,我和你一起共度那些艰难的岁月,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好生活。谁能想好日子刚到来,你就避我如蛇蝎。
如今的我自己做了甘美的咸腌菜,姑且可以果腹度过这漫长的寒冬。此刻正在享受新婚的你应该很快乐,然而你们的快乐幸福却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稍一不顺心就对我拳打脚踢,还常常使唤我做各种脏活累活。难道你已经忘了吗,从前把我当作宝贝疼爱的日子?
现实就是这样,和你在幽冷的黑暗中摸爬滚打、相偎取暖的是一些人,而和你站在阳光下接受众人的目光的通常是另外一些人。而旧日爱人所说的誓言像极了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有时想想,也真是讽刺,两个人的感情就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一针一线,小心而漫长,而拆除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
杜甫在他的《佳人》中也写了一位与《谷风》中女子同样命运的绝代佳人,她原本幽居空谷却连遭不幸。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关中遭遇战乱,她的父兄都被乱军所杀,曾经位高权重的人,现如今尸骨都难以找寻。世人就如同随风而转的烛火,对他们这样的衰败之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屋漏偏逢连夜雨,丧亲之痛未过,她的丈夫也像其他轻薄子弟一样抛弃了她,另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看那朝开夜合的合欢花,和那双宿双飞的鸳鸯,而她的丈夫只看得见新人欢笑,听不到她独自悲哭,还不如植物、动物有情有义。
泉水在山中时清澈无染,一出了山就会变得浑浊不堪,她叫侍婢典当首饰珠宝,去修补那山中的茅屋,从此她将如那随风零落的草木一般,独居山中。纵使孤寂无依,纵使不胜清寒,她也不会随物而流荡,让自己成为那被污染了的浊泉。
她是不幸的,但是她的骄傲、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将自己堕落成不堪的。这位佳人的心被现实打磨得皎若琉璃,坚硬而璀璨。
所以说,女人一开始都是傻的,都以为爱一个人就可以掏心挖肺的。然而日子久了,现实就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心力不济,也会让你看清对方不再把你当成宝,两个人走到最后也许连手指都没有多碰一下,曾经念念不忘的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渐渐变成了了一句笑话。
正如徐志摩所说:“谁都以为自己会是例外,在后悔之外。谁都以为拥有的感情也是例外,在变淡之外。谁都以为恋爱的对象刚巧也是例外,在改变之外。然而最终发现,除了变化,无一例外。”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一个人,他倏尔前来对你予取予求,倏尔又将你视若敝屣,不闻不问地扬长而去,在你心上刻下一道深的伤痕。日子久了伤口自会痊愈,但那样鲜红的疤痕却永远摆在那里,昭然若揭,一辈子不能消除。
“关于那些,我说过的爱你,现在想来不胜欷歔;关于那些我说过的爱你,现在想来,像是儿戏……”这就是在风中破碎的誓言。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善始未必就能得善终。我心心念念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知最终是你执琴弓,割我若琴弦。
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
古时候,女子的世界极狭小,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绕来绕去,绕不过“三从四德”的框框。那时的世间多的是为爱为情的女子悲歌,若是嫁得有心人,则是此生为女子莫大的幸与安慰。都说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古时候有才又有德行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西晋时人贾充的妻子李婉就是兼具美貌、才情、德行的奇女子。而他们夫妻传世的《定情联句》则可窥其一斑。
室中是阿谁?叹息声正悲。(贾)
叹息亦何为?但恐大义亏。(李)
大义同胶漆,匪石心不移。(贾)
人谁不虑终,日月有合离。(李)
我心子所达,子心我所知。(贾)
若能不食言,与君同所宜。(李)
贾充的结发妻子李婉,是魏国的尚书仆射李丰的女儿。后来,李丰被司马氏所杀,而李婉也被牵连,被判流徙之刑。这首联句诗就是在因李婉流徙而分离前所作。全诗采用对话体,每人两句,由贾充的发问领起。
是谁在屋子中叹气,而且声音如此沉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