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崔护收敛了心神,继续苦读,情潮涌动的内心随着桃花的萎落而渐渐平静。然而,到了第二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崔护不由得想起城南旧事,他带着无法压抑的冲动一路向城南寻去。
几经周折,他终于找到去年那座茅屋,那开得正好的桃花,那院落,那柴门,一切如故。只是这次,他叩了许久的门都不见那桃花般的伊人出来,崔护顿觉冷水浇下,火热的心凉了大半。
他一人枯坐在桃树下,待到夕阳西斜,仍不见有人归来。他心灰意冷,就在房门上提笔写下这首绝句。
崔护这次寻人未得,心中委实放不下,以致无心书本,茶饭不思。数日后,他决定再去一次城南茅舍。
崔护带着忐忑的心情一路走到茅舍,谁知尚未走近就听到一阵哭声。他不明所以,忙去叩门询问究竟。只见这次出来应门的是一个白发老者,颤颤巍巍,涕泪纵横。老者对崔护上下打量,问道:“你莫非就是崔护?”
崔护有些讶异,却忙点头称是。老者一听,大放悲声:“就是你杀了我的女儿啊!”崔护听后,大为惊诧,只听老者哽咽道:“小女年方十八,知书达理,自从去年清明与你相见,便日夜挂念,等你再度来访。奈何一年来不见你的踪影,她本已绝望,前些天便去亲戚家小住。谁知归来时,见到门上你所题之诗,她便不食不语,不出几日便一病不起,撇下我一人独自去了。我已经老了,只有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本想为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让我们父女从此有所依傍,如今她却先我而去,难道不能说是你杀了她吗?”
崔护听完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当场。他没有想到,不过萍水相逢,奈何这女子竟痴心如此,对他用情至深。此时,他只觉心口疼痛欲裂,面上热泪奔流。
他向老者请求去拜祭女子,老者带他进入内室。女子才断气不久,面容如常,在床上静静地卧着,像是刚睡去不久。崔护看着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忍不住趴在女子的脚下大哭:“我在这里啊,我崔护在这里啊!”
崔护一边摇晃着女子,一边大声哭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是崔护满心的悲伤让上苍心有不忍。只见,本已断气的女子悠悠地醒转,双目开启,渐渐有了微弱的鼻息。
崔护和老者见后,惊喜万分,忙将她扶起,服侍她喝水、进食。这多情的女子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可见世间,唯有情字勘不破,唯有情字参不透,也唯有情字最难忘。
之后,崔护忙赶回家,禀明父母,要迎娶女子过门。崔护父母也感喟于他们的真情,便依礼行聘,择一吉日将这女子娶进门来。
婚后,女子殷勤执家、孝顺公婆,夜来红袖添香,为夫伴读,使得崔护心无旁骛,功课日益精进。终于在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崔护进士及第,外放为官,自此仕途一帆风顺,官至岭南节度使。
崔护在唐朝灿如繁星的诗人中并不起眼,但却因为这一首诗为众人所熟知。崔护这首诗和诗后的故事记载于唐朝文人孟棨的《本事诗·情感》,也自此流传开来。而后世有心人欧阳予倩就此事编写成一出京剧,名为《人面桃花》。从此,“人面桃花”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桃花缘”。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在某个时刻期望邂逅一位桃花一样的姑娘。遇到了,却又擦肩而过。留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思念与唏嘘,在时光的深处,我们在追寻,追寻那个让我们思恋一生的眸子。
迢迢春夜,为你欢喜为你忙
因了相思,所以在梦里相遇。梦是相聚的好地方,在梦里,人可以过万重山,行千条河,相偎相依。喜欢春夜,因为春夜好做梦,送我到你的身边。所以,在这迢迢春夜,为你欢喜为你忙。姜白石的《踏莎行》写的就是这样一位女子。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从词前的题记得知,姜白石此时正从沔东去往湖州,途径金陵时,梦到了远别的恋人。在梦中,他与心爱的人如此亲昵欢洽,谁知,忽而一转,自己原来只是在梦中。词中的“华胥”是传说中的古国名,他用来代表同样虚无的梦境。
有人说,你之所以梦到某人,是因为某人在思念你。他展开恋人寄给他的书信,抚摩着她离别时送给他的针线绣品,心想,也许是她也在日夜思念,而为了让他这个“薄情”人了解相思之苦,就让自己的灵魂出窍,不远千里地追随他,最终在他的梦中与他相伴。
只是,这出窍的魂魄托完了梦,终究还是要回去的,而这千里路她将一人独行,唯有这苍冷千山,溶溶月色伴她一路,正是“淮南好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在这斜阳巷陌中,独留下他瘦马枯缰的长长身影,和那首《踏莎行》。
从词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姜白石内心无比痛惜,而对情人的深情也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至深。难怪王国维称:“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南宋词人中,姜白石的词不事雕刻,又不太过露骨敷衍,既擅醇雅又不乏清刚,人人皆称其为清空含蓄,然则其清空中又饶有蕴藉。编《词源》的张炎曾盛赞他词中的清空之韵:“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姜白石为人也一样值得倾心。他一生布衣,转徙江湖唯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然而煮字元来不疗饥,他的生活无疑是清贫的。纵使生计日绌,他也不肯屈节求官求禄,正是他的清高和荦荦不羁,让友人呼他为“白石道人”,而他也颇喜此号,还曾做诗自解道:“南山仙人何所食,夜夜山中煮白石,世人唤作白石仙,一生费齿不费钱。”所以,我独爱唤他为姜白石。
姜白石的外貌气度也是不俗,体态清莹秀拔,时人称他“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在南宋那个乱世中,他始终冲和清淡,世间繁华于他不过是照耀满身的阳光,走过了,依然是一如的青衫淡泊。
论才华,古今才子怕是多有雷同,无非是工诗词,精音律,善书法,著作等身。可是对白石来说,不仅止于此。我们都知道,词最初是依曲而填,只是现今曲谱已失传,我们只能从纸页上看到词,而很难从琵琶声、铁绰板中听到词。而词的音律是从民间发起的,多数由底层的妓女、民众加以歌唱,从而得以流传。
起初,正统文人是不屑于为词的,以“词为小道”。然而,词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到了宋代,词终于得以大放光彩,为众多文人所接受,成为主要的文学创作形式。但是当时的文人也只懂得依律填词,很难有人能为自度曲。在这寥寥能为自度曲的文人中,姜白石又独占鳌头。他共有十七首自度曲,且留有曲谱,供后世文人观瞻,现在看来当真是不易。而他所作之词又都极合音律,也难怪连余光中在赞叹心爱女子袅袅婷婷极具韵律美的步伐时,会写道:“从姜白石的词中/有韵地/你走来。”
姜白石的词中常有桥边、冷月、苍山、梅、雪等清冷之语,让人读来,如入真境。所以王国维曾赞他“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然而,王国维又批评他“有格而无情”。其实,这样的评价是对白石莫大的误会。他才是真正用情之专,用情之深的人。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曾通过多方考证,为白石洗了百年的冤屈。
姜白石早年曾客居合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一对善弹琵琶的姐妹,并与其中一位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彼时的他多次科举不中,不入仕途生活就难以为继,而他为了生计不得不于四方游食,所以,二人最终没能厮守。但是这份情,在姜白石的心上烙印了二十年。
姜白石为合肥那位恋人所作之词多达二十首,《踏莎行》就是其中之一。《长亭怨慢》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姜白石自度曲之一: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他在题记中写道:“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当年,桓温见自己年轻时所种之柳,经年后已有十围,就抚柳而泫然,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而后,庾信做《枯树赋》也引此典故而成句:“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空叹岁月之无情。
而姜白石在此慨叹岁月空流,却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实是哀有情人难再相聚、难成眷属。我想,也许是这份情太过深沉,让人很难向外人一语道破个中曲折,正像那识尽愁滋味的少年,欲说还休,只吞不吐,最后轻描淡写地道出句“天凉好个秋”,却又让人感觉无限怅惘。
他想去往她所在的地方,但是水程迢遥,中间又有乱山阻隔,而时间又如此无情,他们的人生转眼就一派夕照,木老人衰,只是这离别的愁绪多年不曾消减,就算手握并刀也难以剪断。我想,姜白石内心定是无奈的,因为他明白,纵有深深的爱也敌不过时空的距离,残酷的现实。
既然抵不过时空的距离,抵不过残酷的现实。那么,不妨把一帘相思都寄春梦。在梦里,与自己思念的人并剪西窗烛,共话桑麻。在如梦似幻的时空里,慰自己的一腔相思。
与你相遇,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人生如画,是是非非,都不过是人在画中,彼在画外。而大千世界熙熙攘攘,偶然回首,那一低头的心动沉默,却不知是我在画中,还是你在画中?如果相遇是缘,相恋是份,那么缘分羁绊,却不知是鱼与水的故事,还是画与画人的一笔因果。因为有你,所以心有所念,偶然在灯火阑珊处,看见你跳舞,与你相遇,只是一场美丽的意外。辛弃疾用《青玉案·元夕》告知我们相遇的最高境界。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⑥处。
这首写元宵节的佳作,历来备受赞誉。作品表现了元宵节热闹而多姿的场面,并着意刻画了一个孤高淡泊、超凡脱俗的女性形象,以此寄托着词人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情怀。
词的上片侧重于描写元宵之夜热闹非凡的盛况。“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意思是说,在元宵之夜,到处燃放着礼花,一簇簇的礼花飞向天空,像星雨一样散落下来。“花千树”、“星如雨”指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火。通过这样的情景描写,词人将读者带入了狂欢的节日氛围中。“宝马雕车香满路”写的是元宵夜达官贵人带着家眷出门观灯的情景,词人在此以华丽的语句极力描写了官员赏灯的排场,渲染出宏大壮阔的场面。“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主要说的是人们在元宵之夜,借着月光和辉煌的灯火通宵达旦地载歌载舞。在这部分中,词人在不同方面表现了元宵之夜的热闹场景,突出了万民同欢的景象。
词的下片侧重于写节日期间的人们,并着重刻画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性形象,寄寓了词人的情怀。词人先从游玩的女子写起,她们穿着美丽的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结伴地在街上赏灯游玩,脸上笑逐颜开,身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蛾儿”、“雪柳”、“黄金缕”,都是妇女头上的装饰品,词人在这里以头饰指代人,有趣而新奇。词的最后三句则重点刻画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并不在热闹的街上观看灯火,而且独自一人待在灯火稀疏的地方沉思。
这是辛弃疾的代表作之一,它一问世,就在当时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不仅如此,后世的历代文人也对其赞誉有加。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一书中提出了著名的“三境界说”,认为这“三境界”是成大事者的必然经历的三个境界。其中,王国维就将这首词中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作为最高境界。
王国维认为的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写句子出自晏殊的《蝶恋花》,王国维意在以此说明做学问成大事业者,首先要有明确目标与方向,了解事物的概貌。
王国维认为的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些句子出自北宋词人柳永的《蝶恋花》,王国维意在说明对于事业和理想要执著,努力奋斗,为了获得成功,有时宁可付出一些代价。
王国维认为的第三境界便是本词中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在说明人只有在历经挫折和磨炼之后才会逐渐成熟起来,最终获得成功。
抛开词的境界不论,我们可以从词中得知相遇其实是一场美丽的意外。如花的梦,早在岁月中淹没,那些纯真的,早在记忆中淋湿:那些所谓的定律,又在遵循着下一次轮回: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在浅唱着那亘古不变的旋律。寂寞几许,却耐苍天把泪流;柔情几丝,怎知烟雨几多愁。一缕青烟,几滴胭脂泪,哪些抹不去的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