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半笺风流半笺痴:情暖三生的古典最美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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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3)

倾城年华,终究化为手掌中的一抹流沙,心卷入沧桑,渡过记忆的深海,羽化成绚烂的碟,绮丽的舞蹈在这座没有相遇的空城。空城里,淫雨霏霏,我打一把梨花伞,踏着浮萍而过,辗转千百度回眸,却望不见倾心相恋的你。烟雨漫漫,人海茫茫,海棠风卷着叶儿纷飞,心也随之掉落。没有归期的前世,没有倾覆的誓言,化作了什么?是化为我额头的一颗朱砂痣,沉淀在岁月的末央,随浮华消磨?还是化为我眼角处的清妆浅显,颦眉深锁?这三春烂漫的时刻,你只需记得这个世界我为你相思,坐愁了红颜。

寂寞皆由相思起

谁人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谁人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因为相思,所以寂寞。又有谁懂得《越女歌》中越女的寂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一条河,在越国的境内,淌了千年依然静谧、不息,它的不息不过是为千年的人来人往,而它的静谧却是为了不忘记,不忘记那些人走后留下的过往。

千年前,楚国的鄂君子皙泛舟于这条河上,那划桨的越国女子见到他便暗自倾了心,许了情,于是用越语对着他唱了首《越女歌》。子皙不懂越语,就让人翻译成汉语给他听: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一如既往地划着船儿在河上荡着。万万没想到,就在今天这个寻常日子里,我遇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人,这位王子为人宽和,他不因我这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责骂我,居然愿意和我共乘一舟。只是我的心跳个不停,我的手抖个不住,因为我看到了王子,我心心爱慕的人儿。人人都知道山上有树木,树木长树枝,而我这样爱着王子,他却无从得知。

《诗篇》中说: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鹿知道自己爱慕着溪水,可是,那终日流淌不息地溪水能够懂得鹿的心情吗?

佩索阿的《惶然录》中有一句话我最喜欢,他说: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微言。永恒的微言,多么适合那位泛舟的越女,她用他不懂的语言唱出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心情,一曲毕,即永恒。

席慕容曾根据《越女歌》而作一首现代诗,她以女子的心情揣摩越女当时的心动,也以女子的情感熨帖越女当时的心痛:

灯火灿烂,是怎样美丽的夜晚/你微笑前来缓缓指引我渡向彼岸/那满涨的潮汐/是我胸怀中满涨起来的爱意/怎样美丽而又慌乱的夜晚啊/请原谅我不得不用歌声/向俯视着我的星空轻轻呼唤/星群集聚的天空/总不如/坐在船首的你光华夺目/我几乎要错认也可以拥有靠近的幸福/从卑微的角落远远仰望/水波荡漾/无人能理解我的悲伤…/我于是扑向烈火/扑向命运在暗处布下的诱惑/用我清越的歌 用我真挚的诗/用一个自小温顺羞怯的女子/一生中所能/为你准备的极致/在传说里他们喜欢加上美满的结局/只有我才知道 隔着雾湿的芦苇/我是怎样目送着你渐渐远去。

传说中,子皙让人将越女的歌译出,便知晓了越女的心意。他拿起一床锦缎制的棉被披在她身上,并将她带回了楚国。其实,如果故事没有这样的结局也许会更唯美。

每次一看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自然就会联想起鲍照的“两相思,两不知”。鲍照被今人称为南北朝文学成就最高者,但我浅浅读过他的数篇诗文后,对其并无多少感觉,只承认他的诗文中确有别于众人的清朗俊逸,但仍不如后世之柳宗元、苏轼深得我心。他内心于民族、家国有大抱负,而其文字之清朗正如其内心之磊落刚硬,细想来,他也不过尘世中一不得志之寻常男子。

直到一日,看沈德潜《古诗源》评鲍照的《代春日行》:声情骀荡,末六字比“心悦君兮君不知”更深。当时对《代春日行》末六字并无多少印象,就翻出全诗重读。

献岁发,吾将行。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舻,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春晖始发,我即将出发去见那明媚春光:百草绿,万木欣欣向荣,春晖洒满绿色大地,千山万岭也换上青青春装。园中处处可闻莺声燕语,仿佛一曲曲悦耳春歌。红梅在春风中竞先怒放,向人间报告春的消息,而含烟带雾的杨柳枝条也不甘示弱,纷纷抽出嫩绿的芽。

人们也换上春装,纷纷来到那浩渺的烟波之上。男子们登上那龙舟画舫,见这春光大好,玩兴渐起,他们齐齐举起木桨,喊着号子,使得那船儿飞快地在水上滑行,一时间,白色的水鸟被惊得扑翅飞向两岸。人们看着青的山,绿的水,白的鸟儿飞,也不禁逸兴大起,在船上奏起了江南流转柔婉的《采菱曲》,不一会儿又唱起和雅古朴的《鹿鸣》之歌。弦歌声声不断,酒杯时时常满,人们在这和煦春风中尽情痛饮。

女子们悠悠荡开双桨,没入一片荷叶田田中,不一会儿又荡到岸边,去攀折那尚未开花的桂枝。她们轻盈地摇着桨,那频频挥动的罗袖随风送出阵阵香气。她们的船儿轻快地行着,沿路翠绿的水草叶子纷纷地向两边倒伏,给她们让路。

春游中的男子女子早已互相钟情,却又不知道对方同时也在相思之中,这情根既已萌发,只待破土而出之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一场无望的暗恋,而“两相思,两不知”却仿佛这人世尚有无限可能,纵使现在不知,总会有一天相知。纵使一懒、一擦肩、一个不小心,自此错过了,也无妨,淡淡的遗憾才美。

没有人知道越女的相思,也没有人知道越女的寂寞。但是,我们可以知道的是因为相思,所以寂寞,就像山西一个人钟情于夜,又害怕于夜。钟情因为夜的静,可以让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去思念一个人。害怕因为夜的寂寞,让自己面对寂寞无从逃避。一个人不寂寞,想一个人时才寂寞。这是思念的魔力。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清愁似织,思念涓涓如流水。无端的想念在空荡的夜空里飘零。素月依旧,人何在?一纸红笺,拨动春心嫣然。只情到浓时,红笺化无色。冷香如墨,君影清新化诗魂。不见君影,汝怎忍凌波暗去。彼时秉烛夜话,是夜,明月高楼伊独倚,凉风伴孤呤。一生为君故,思念如流水,没有穷尽时。这就是《室思》中那个“明镜暗不治”的女子。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

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天边的浮云飘来飘去,看上去悠然自得,她望着浮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托付这些自由的浮云给她在远方的丈夫捎去几句心中的话儿。奈何这些浮云瞬息万变、缥缈不定,才转眼就变了模样,她又怎么能放心让它们替她投递相思呢?无可奈何的她只好独自彷徨徘徊,坐立难安地徒然相思。

她的心中有好些话儿想对丈夫说: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家以后,我就懒于梳妆打扮,那明亮的铜镜子上已经满是灰尘,但我也无心思去擦它。我对你的思念就像那长流不息的河水,怎么可能会有穷尽或停止的时候呢?

他离家许久,她既不知道他归家的日期,也无法跟他互通音信,纵使相思亦无用,再多的企盼最后也都会成空,那就让她许下最后一个心愿吧:唯愿君心在,莫忘旧日情。

自古以来,女子都会藏有很多难以言说的心事,沉甸甸的,坠得人整个儿不快乐,或敏感得像刺猬。所以每个女子都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个人全然懂得她们内心的曲折。

正如席慕容《莲的心事》所写:

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莲,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还未滴落,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现在正是我最美丽的时刻。重门却已深锁,在芬芳的笑靥之后,谁人知我莲的心事。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内心如莲,所有无法化解和不被懂得的情愫不知该与何人说,就不如缄默地合拢如莲的心瓣。所以,有的时候,我想哭,却笑了起来,如果你单从我的举止判断我,那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看穿我的逞强,保护我的脆弱,不会在我说“没事的,你去吧”的时候,就真的放心地走开;不会在我不说话,一味笑笑的时候,就真的以为我心里没有疼痛、没有难过。

《室思》中的女子相思欲递却无从递,唯有痴痴地等,等到他归。可也许到那时,她积攒了满腹的话也只能化作一抹和着泪的欣然一笑。

等待是一种望眼欲穿的折磨,而有时也是一种臻于成熟的沉潜。落到实处,等待则是一个什么也不用做的动作,一件轻易即可成就的事情,也认为自己可以恒久地去等待一个人,在翻云覆雨的世间颠簸与飘荡时,依然可以为了某些卑微的坚守而感到幸运,仿佛一种伟岸的悲壮。

人总是以为自己可以在等待中自得其乐,直到写好满满的思念,而寄出的却是空白时,才发现自己错了,在长久的等待之后,并没有得到多少关于幸运的安慰,剩下来的竟然只有苍凉。而那些曾经热烈的情感在被生活的白开水稀释了无数次之后,终于寡淡无味。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很多人幻想与祈求的热闹和壮烈,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正如张爱玲所说,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可怜很多人至今都不明白。

这镜中的人会老去,这困于斗室的相思也会渐渐沉寂,随韶华的尘埃悄然落定。唯有你,是我经年不再打开的月光,只是相隔远远,两两相照。

徐干的《室思》诗在当世和后世都有极深远的影响。后人化用其中那句“自君之出矣”做了许多以此为名的闺意诗。我个人很喜欢唐朝诗人辛弘智的这首《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梁尘静不飞。思君如满月,夜夜减容晖。这让我想到余光中的一首诗:

满地的月光/无人清扫/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夹在唐诗里/扁扁的/像压过的相思…… /月光都带有荷叶的清香。

思念是那流泻的月光,没有穷尽。春去秋来,年华总在人们的叹息声中远走。谁曾怜惜窗前柳。青青茹瀑可如旧,纵使丝绦垂如旧,也应攀折他人手。回忆是了无声息的墓,浅笑安然。佛曰: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有时纠结于,为何不放下。如若这一切都是一场可以预见的痛苦。一场花开,一场花败。即使花开荼蘼,谁又能和自己将这一世繁华的风景看透。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还是自己孤身一人,将这凡尘的艰辛走遍。

不怕!为伊消得人憔悴

相思是什么?是一种寂寞,一片惆怅?还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一丝隐隐的愁怀?或是苍白的无奈,无限的期盼?也许,相思是漫长的等待、无尽的低吟;是心底无法抹去的印痕,胸中永不熄灭的烈火,双眼不停流淌的涩涩泪水。有时候,相思又是一种欲求不得欲罢不能的痛苦,它的滋味有时甘甜有时苦涩,它的心潮有时平静有时激越。相思惹人老,何惧!为你,我宁愿变得憔悴,正如《折桂令·春情》中的女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本应还是那个天真无愁绪的少女,若那天没有遇见你。因你,我初初知晓相思的滋味情状,却也染上了相思的清愁,得了那永难治愈的相思之症。正像我如今这般,身子轻飘飘如天上的浮云一样随风而荡,心思则像春风中飞舞的柳絮,无方向,无着落,而呼出的气息像游丝一样细弱,似断还连。

我如一丝残留的香气在此处徘徊不去,不过是单纯地盼望能够知道你的消息,知道远行的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要问我这相思病是在什么时候染上的?就是在窗外的灯昏昏暗暗,天上的月色朦朦胧胧之时,我看着眼前的昏暗朦胧突然如此强烈地想念你。

爱情像一滴浓墨,总是强悍地滴落在纯白无垢的宣纸上,不断地渲染扩散。除非割掉墨染的那一点,否则,宣纸永远回不了纯净无垢的最初。只是,不割,痛;割了许是更痛。若已然沾染情愁,心又怎能如宋明山水那般平静。世事无常又无奈,很多事情正像十几年后再相逢的曼桢和世钧——“再也回不去了”。

《西厢记》云:隔花阴,人远天涯近。“人远天涯近”这五个字足以道破世间情路上所有的悲哀。天涯多么远,也远不过那个人离开的心,也远不过行行重行行的相思。李之仪那首《卜算子》说的正是这样的无奈伤感。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住在长江的上游,而你就住在长江下游,我们每天都同饮这长江里的水。沿江顺流而下就是我思念的方向,可是,说说容易,就算我天天想念你也依然很难见到你。

长江水悠悠向东流去,没有人知道江水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流向大海,而我对你的相思之痛、我心中的离别之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希望你的心意像我的思念一样,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思念我的情意。